不見。
視線不清,車速就更慢了,葉小舟一抬油門,把排檔跳到了一檔上,車幾乎要站住了。車輛壓著吱吱發響
的沙地又走了二三裏地,葉小舟用下巴給助手指了指擋風玻璃外麵,我隨即舉目望去,隻見那兒從水箱裏
噴散出來的蒸氣,原先還帶著一些水珠兒,此刻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幹乎乎的白煙。助手小盧領會了葉小
舟的意思,立即從五加侖桶裏倒了半臉盆水,下了車,爬上翼子板,在車頭上擺弄著什麼,汽車一直沒有
停。我看到車頭處濺起了幾縷銀色的水珠兒,顯然他在灑水。
少許,小盧回到了駕駛室,盆裏的水沒有了,盆底落下了幾個銅錢大的泥水印。
“灑水去了?”我問。
“嗯,天太熱,水箱散熱片太幹燥,給它喝點水。空氣濾清器的紗罩也被烤幹了,我順便也給它喝了幾口
,嘻嘻!”
他講得很風趣,張口閉口“喝水”,好像汽車是人一樣。這,把葉小舟也逗樂了,抿著嘴悄聲笑著。
“灑水時為啥不把車停下?”我又問。
這回葉小舟開了腔:“停一次車,又刹車又起步,這樣更容易把車子的溫度折騰高了。再說,不是有句俗
話嗎,叫‘不怕慢,隻怕站’,停車要耽誤時間的。”
對,是這麼回事,他們想得真周到。
車子繼續前進著,大概又有五六公裏路被甩在了身後,這時,葉小舟像第一次一樣,又把排檔跳到一檔上
,車一慢下來,小盧照例還是端了一盆水下去了……就這樣,每隔一會兒,他們就給水箱“喝”一次水。
一個小時以後,我們行駛到了沙漠中間,這時,因為車子老泛熱,小盧已經被折騰得精疲力盡了。來到一
段較寬的路麵上以後,葉小舟把車掉過頭停下,讓迎頭風吹著水箱、發動機,然後他提上五加侖桶向路邊
的沙灘上走去。
葉小舟留在沙地上的兩行深深的腳印牽著我的視線,他打水去了,幹渴的汽車是多麼需要水啊!可是他走
到小河邊沒有停,跨過小橋,又繼續朝前走去,放著河水為什麼不打,還要上哪兒去?
葉小舟還向前走著,我疑惑不解,便問小盧:“為什麼要舍近求遠呢?”
小盧正站在保險杠上檢查車。他回答說:“沙漠裏的河水是渾的,加進汽車後,水箱、水道裏容易起水鏽
,影響水循環,對發動機的腐蝕很大。”他說著抬頭朝沙灘上望了望,“葉小舟找淡水去了。走,我領你
去看看他搞的那些葫蘆塘吧!”小盧一個箭步從保險杠上跳了下來。
我倆沿著葉小舟的腳印走去。七拐八彎終於來到一塊平地上,葉小舟正蹲在那裏勾著頭,一下一下地給五
加侖桶裏舀著水,一隻白亮的茶缸在他手裏跳閃著。我們又朝前走了幾步,才看到他舀水的地方是個磨盤
大的水塘,那裏麵的水可清了,一眼可以望得見水底裏的鵝卵石和一叢叢青青的駱駝草,還有一隻隻像小
魚似的什麼動物在水中搖頭擺尾地遊動著。我再放眼一望,像這樣的水塘並排著五個,不,那邊還有五個
,十個……每個塘裏都是滿滿的清水。水塘都是用一塊一塊的石頭砌成的,結實,美觀。在第一個水塘邊
插著一塊木牌,上麵寫著三個字沙漠泉”。
這些水塘是誰修的?為什麼要修它?盡管過去沒有一個人給我說過,可現在卻有些明白了,心裏不免激動
起來。於是,我對小盧說:
“有了這些水塘,汽車就再也不用‘喝’渾水了!”
小盧點點頭,很感慨地說:“提起這些葫蘆塘,故事一大串!”我們和小舟一起返回到停車的路上,趁著
小憩,小盧講起了葫蘆塘的事兒……
那年夏天,葉小舟剛開上車,就接受了一項任務:給昆侖山深處某建築工地運送器材。那裏正在興建幾座
大型的現代化工廠,是昆侖山未來的幾顆“明珠”。通往工地的公路是新修的,路麵不平,拐彎多,這還
不算,最要命的是沿途水源少,不能保證汽車喝飽。汽車用水全靠駕駛員預先帶好,即使帶得足足的,大
桶小缸全灌滿,有時因為途中發生意外,車子還得“拋錨”。特別是在這片沙漠中間,幹渴的汽車是多麼
需要水啊!
可是,水躲在哪朵雲裏?藏在哪塊地下?
沙漠中間倒是有一條河,然而這條河裏的水是鹹的,使不得。人喝了要拉肚子,給汽車加上會腐蝕機件。
記得小葉初到這裏,因為不了解河水的性質,把它加到了水箱裏,結果水循環道裏結下了厚厚的一層“白
霜”,嚴重地影響了散熱。這事情後來讓道班工人藏族阿爸德吉知道了。他想,道班工人的責任就是要保
證汽車暢通無阻,現在汽車因為缺水在那裏“卡了殼”,他們道班工人有責任解決水的問題。
為找到淡水,德吉老人踏遍了沙灘:低凹處那片片腳印在沉思;駱駝草前那道道腳印在探索;石頭堆上那
行行腳印在琢磨……水究竟在何處?
終於找到了!
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葉小舟開著車又一次進入了沙漠,老遠他就瞅見路旁的沙灘上蹲著個人影。看
樣子在挖著什麼。
“誰?”小舟刹住車,問了一句。
那人站了起來,當他看到路上停著一輛汽車時,便走了過來。“噢,原來是德吉阿爸!”“咳,是你呀,
小舟子!”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汽車司機和道班工人是戰鬥在公路上的親密戰友,互相熟悉得很。小舟問德吉阿爸在沙灘上挖什麼,阿爸
高興地說:“找到淡水了!”
小舟一聽,心裏立即濕潤了。他忙問阿爸是怎樣知道這裏有淡水的。阿爸告訴他,這麼大的沙漠都是光禿
禿的,唯有這裏長著簇簇青草,有草就必然有水。
這一夜,葉小舟陪著阿爸在沙灘上挖坑,找水。可是坑一個個掘下去,卻不見水。
水雖然沒有找到,可葉小舟的心卻是濕潤潤的。因為那叢叢青草和德吉阿爸的決心給他已經描繪出了一幅
綠色的前景……
第二天清早,德吉阿爸早早地就起來了,他來到沙灘上一看,咳呀,幾個坑裏都滲出了水。水不多,最多
的坑裏也不過是一臉盆水。可是老人卻仿佛看見了一片海,他的心窩裏立即泛起了滾滾波濤,他明白這水
會給汽車帶來多少動力啊!
阿爸巴不得把坑裏的水用雙手托起來,讓公路上飛馳的司機看一看,讓所有的高原人都看一看。
就這樣,渾水河旁有了淡水。據牧村的“土專家”測量,這裏的沙漠下麵有地下泉,泉眼大約隻有指頭那
麼大,水量小,要十天半月才能滲滿一坑水。一個坑滿足不了汽車用水的需要,大家便一口氣地在沙灘上
挖了二十來個。這些坑,有道班工人挖的,有汽車司機挖的,有牧民挖的,有地質隊員挖的,還有學校的
紅領巾挖的……人人都在關心高原的社會主義建設呀!每一個水坑都有一個像詩一樣美麗的名字:珍珠泉
、姊妹湖、昆侖河、源頭水、沙漠綠
誰說沙漠裏幹渴,你看這些泉、河、湖……把它裝飾得水汪汪的,遠遠望去,真像一片不大不小的海哩!
真是個海呢?海水不是舀不幹嗎?這些坑裏的水也是用不完的。今天,過路的汽車把頭五個坑裏的水“喝
”幹了,明天另外五個坑裏又蕩起水波,迎接來往的汽車……最後一個坑裏的水也完了,這時頭裏的坑裏
又滲出了不少水。就這樣,沙灘上終年水聲嘩嘩,源源不斷!
海啊,沙漠裏的海!高原軍民心上的海!
聽完小盧講的這些故事,我放眼望著沙漠裏的風光,天還是那樣熱,地還是那樣幹,空氣還是那樣燙,然
而,就在這瞬間,我的心裏卻像剛剛吃了冰淇淋一樣爽快、舒服,這是因為沙灘上的那個“海”也裝進了
我的心窩裏。
小舟給汽車加了水。立時,汽車像離弦的箭,愉快地飛馳著,在這海一般的沙漠中。……
#2#雪山采春
}pc}刊1979年3月散文集《蜜蜂賦》
青藏高原的隆冬,除了雪就是冰,放眼望去,山是雪山,地是凍地,河是冰河,真是個硬邦邦的冷凍世界
。可是,你一定沒有想到吧,就是在這滿眼冰雪裏,我竟然看到了綠盈盈、青勃勃的春色。這是真真切切
的事實。
十二月的一天下午,我帶著采訪任務,乘汽車穿過滿天飛揚的大雪,來到了唐古拉山兵站。剛一走進兵站
的大門,牆報上一篇題為《繡春記》的文章,就把我吸引住了,題目新穎,別致,一個“繡”字,用得何
等精妙。我一口氣讀完了,內容寫的是戰士劉維維保管冬菜的故事。看完了文章,回過頭再聯想這個“繡
”字,更感寓意深刻,詩情滿懷。劉維維是怎樣用一顆火熱的心,在冰天雪地裏繡出了春色?
同誌,也許你從報紙上早已看到了這樣一則消息:唐古拉山兵站的指戰員,克服了重重困難,在“亙古無
春意”的世界屋脊上種出了蔬菜。這可是個創舉呀,現在過往兵站的部隊和高原建設者,夏、秋兩季可以
吃上青菜了。按理說,夏天種菜,冬天也能吃上。可是在這個地方行不通,一到冬季,高原的氣溫降到了
零下四十多度,天氣那個冷呀,你在內地是難以想象的。有人說,冬天這裏是風咬石頭雪啃手,弄不好連
人的鼻子都會凍掉。在這種情況下,蔬菜是很難熬過來的。可是,兵站的冬菜保管員劉維維是個不簡單的
角色,在冰天雪地裏,他竟然把各種蔬菜保管得完好無損。
一到兵站,就得到了劉維維這樣一個采訪線索,實在難得啊!一吃罷晚飯,我就和兵站招待員小張一起來
到院子後麵的菜窯裏。一進這地下室,一股春天的氣息立即撲麵而來:
青麻葉綠淋淋地排滿了好幾排;
包心白菜,緊緊地裹著葉子,整整齊齊地碼成好幾堆;
綠白分明的大蘿卜裝了幾十筐,放在牆角裏,皮嫩、色鮮,哪怕看上一眼,心裏也是潤滋滋的;
土豆像胖胖的娃兒臉,靜靜地堆放著,散發出泥土的清香;還有那帶著蔓蔓的南瓜,占去了菜窖的一小半
,瓜蔓略呈綠色,仿佛仍然長在地裏似的……
菜窖很大,裏麵存放著三、四十萬斤鮮菜,但暢亮,空氣清新。我們拐了個彎子,來到另一條通道裏,這
才看見一個人正在這兒忙著翻倒一捆捆大蔥。他就是劉維維。經過小張介紹,我們認識了。我握著他的手
,說:
“你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在這個地方能讓同誌們在冬天吃上青菜,你要付出多少艱苦的勞動呀!”
劉維維的臉紅了,輕輕搖搖頭,沒有回答我的話,卻指著他腳下的大蔥說:“晚上十二點鍾有一批進藏的
新兵到站,他們是山東來的,站上準備做一頓煎餅就大蔥來迎接。呶,這不,我正整著蔥。”
我看了看,他挑的那些大蔥青翠青翠,我心裏不由得翻起了一股熱浪,越發對劉維維產生了敬意。他不僅
能保證大家吃上青菜,而且能叫大家吃得合胃口!
我又朝角角裏望了望,那裏還有辣椒、苦瓜什麼的,自然,這些東西對四川、貴州、湖北、湖南的同誌來
說,一定更會引起食欲。
這天夜裏,我和劉維維睡得很晚,我請他講了許多保管鮮菜的事兒。我還沒有忘記那個“繡”字,話題便
是從這兒開始的。
“同誌們都說你在嚴冬裏繡出了春色,你是怎麼繡的哩?”
“繡?嘿嘿!我又不是大姑娘繡花,怎麼會繡春天?嘿嘿。”他憨厚地笑著,兩隻手不住地搓著。
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了劉維維的一雙手,那是一雙什麼樣的手呢?粗大、厚實,凍得紅腫紅腫,上麵裂了
一道道口子,有些地方還貼著膠布。如果是詩人看見了它,一定會說:這雙手上凝滿了感人的詩句。
我立即想到,我們的劉維維正是用這雙凍裂的手擋住了嚴寒,保護了蔬菜。那滿窖鮮豔的春色是這雙手上
道道凍傷換來的啊!
我讓小劉談談他是怎樣把菜窖裏三、四十萬斤鮮菜保管得無腐爛、無凍壞。他還是那麼憨厚地笑著,連連
說:“沒啥,沒啥!”停了好一會兒,他才說無論幹什麼工作都有個規律,隻要找出了蔬菜儲存的規律,
就好辦了。”他便給我念了兩首蔬菜入窖、堆碼時的順口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