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1980(四)(1 / 3)

1974—1980(四)

#2#惠嫂燈

}pc}刊1980年3月22日《解放軍報》

和高原一別就是十年,這次回“娘家”,沿途經過了幾個兵站,所聞所見感到怪新鮮,總想寫點東西,可

是又不知從何寫起,下筆很難。

那天,在格爾木招待所和一位“老高原”聊起了此事,他鼓動我你寫兵站的變化吧!”我說,這題目太大

,從何而寫?他又說:“寫兵站的燈怎麼樣?這些燈新鮮得很,不長嘴巴,卻會說話。”說著他把拇指和

食指捏在一起舉到我眼前,讓我看,仿佛那會說話的燈就在他手裏捏著。

我覺得怪有意思,忙問:“燈,會說話?”

他沒回答,繼續說:“會說話的燈是粉碎‘四人幫’後,兵站服務工作中出現的新事物。看見它,可以感

受到兵站的溫暖,人間的純情,也可以看到兵站這些年來的巨大變化。”

“嗬,真神!”我的心被抓住了,“可是,燈到底是怎麼說話的?”

“哈哈哈……你不理解吧?說來話長……”

青藏線是祖國西南的一條運輸大動脈,夜裏也是沸騰的,一派繁忙景象。隻要路上有人,兵站迎來送往的

工作就不能停。一般來說,夜裏十二點以後,成批的車隊基本上停駛了,隻剩下些零散車輛還在跑著。這

時候,兵站就隻留下一人值班,客人什麼時候到站,值班員就什麼時候忙起來了:領著同誌們到水房洗漱

,給他們安排住處,找炊事員做飯,如果遇上病號,還得去把醫生搖醒……值班員從前院跑到後院,從夥

房顛到宿舍,忙得不亦樂乎。盡管這樣,因為是夜裏,來站的同誌辦點事還是有不少困難。

過往的同誌體諒站上的困難,沒有苛求,他們覺得深更半夜到站能吃上飯,再有個地方躺一躺伸伸腿就滿

足了,不能張口讓人家把什麼都辦得稱心如意。兵站的同誌卻不是這麼想,他們考慮的是:兵站是高原戰

士的家,同誌們來站哪怕隻呆幾個小時,也應該使他們稱心如意。這兩年,在兵站開展了一項活動,叫做

“想想惠嫂是怎麼做的?”

“惠嫂?不就是《昆侖山上一棵草》裏那個熱心腸大嫂嗎?”我插問了一句。因為這個電影我看過多次,

惠嫂紮根昆侖山全心全意為高原軍民服務的事跡,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

老高原說:“對,就是她!現在青藏線上人人學惠嫂,到處有惠嫂。那個會說話的燈便是學了惠嫂後出現

的服務新項目,所以大家又親切地稱它是‘惠嫂燈’!”

“惠嫂燈”已經占據了我的腦海,我急於想知道它是怎樣說話的。

“老高原”看透了我的心思,說:“咱們不是還要去拉薩嗎?在路上你留心看一看兵站夜裏的燈,就什麼

都知道了。”

說來也巧,這天深夜一點鍾,我們來到霍霍西裏草原上的不凍泉兵站,親眼看到“會說話的燈”了。

站兵大門的門楣上鑲著一個玻璃框,“不凍泉兵站”五個字在電燈光的照射下,十分明亮耀眼。踏進兵站

大門,首先給人一個十分寂靜的感覺,院裏靜悄悄,房子靜悄悄,通往各處的路也靜悄悄……正是午夜,

工作人員和住站同誌都在酣睡。雖然安靜,但並不冷寞,你總覺得有許多看不見的人在忙碌地工作著,熱

情地向你打招呼,問寒問暖。

噢,原來正是那些“會說話的燈”使你有了這種感覺。這樣的燈在兵站的角角落落裏都有。這些燈外麵都

裝著長方形玻璃罩。玻璃罩上寫著字,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在這裏辦什麼事,在那裏辦什麼事。這些燈光

字是無聲的向導啊!

現在是午夜兩點整,我想不妨各處走走,看一看兵站上的“惠嫂燈”吧:

院子左側有一塊燈光字,寫著“衛生所”,放在窗台上。你身體不舒服嗎?就到那裏去找醫生。走到跟前

,你還會看到大字下麵寫著一行小字,是值班醫生的姓名、住房號碼,按照它的指點,你很快就會看到醫

生。

你已經在路上顛簸了一天啦,還沒有吃一口東西吧?那就往北瞧:門框上吊著“炊事班”三個字,下麵也

寫了一行小字:“值班員吳小戰,住在隔壁。”

有的同誌因事必須在站上耽誤三四天,這樣就要重新買車票。那也好辦,食堂門口桌子上的“售票處”三

個字把你招到跟前,一看,放著一個售票登記本,寫著:代售三天以內去西寧的長途汽車票和去拉薩的飛

機票。

在高原跑車的司機都很關心天氣變化情況,以免途中突然遇到暴風雪,當“山大王”。院子中央的鬆樹上

掛著一塊小黑板,燈光照著上麵的字明天唐克拉山地區有七級大風,還有雪。”你根據這個“氣象消息”

安排旅途行程,就不會受暴風雪的意外襲擊了。

兵站右側有一間空房,門口寫著“服務台”。

這裏雖然沒有人,可是它可以給你服務,解決一些實際問題:衣服破了或紐扣掉了,有針線包;如果你寫

好了一封信,忘了帶信皮,這裏有兵站同誌自製的信皮,還有封口的“高原牌”膠水,旁邊就是郵筒。

在洗臉間和夥房中間,有一條山路直通到後院。那兒是什麼呢?有說笑聲,還有嘩嘩的水聲。看,小路邊

的燈光字:溫泉浴池。多美啊,天然洗澡池。在你進站辦完一切工作後,鑽進熱乎乎的溫泉水池裏泡一泡

,渾身清爽,然後舒舒服服地進入夢鄉。那才來勁!

夜深沉,兵站裏更寂靜,連一絲兒聲響也聽不到了,隻有這些“惠嫂燈”放射著燦燦光亮,給靜夜的兵站

罩上了一層柔和、溫暖的光澤。在高原上風塵仆仆跋涉了大半夜的人們,看到它是多麼親切,多麼溫暖!

怎能不受到鼓舞,增添力量!

我正以極大的興趣觀賞著兵站這迷人的燈景,忽然看到一個戰士走到大門口寫著“今日新聞”的燈光字前

,在粉刷得雪白的牆上貼了一張紙,上麵的毛筆字密密麻麻,還用紅筆勾畫著一道道印跡。立即圍上來一

群人,邊看,邊議。對,我想起來了,“老高原”給我介紹過“今日新聞”。這裏報紙來得晚,每天夜裏

,兵站的同誌都堅持收抄記錄新聞。此刻,我以崇敬的心情望著這位新聞快報的出版者,正是他,徹夜不

眠,及時地把國內外的最新消息送到高原戰士麵前。我邁開大步走上去,要知道,整日在外顛跑的人,看

不到報紙,也很少聽到廣播,對每條新聞都是很感興趣的。

我看完了兵站各處的“惠嫂燈”,已經是淩晨三點鍾了,回到宿舍裏,滿屋的人都呼嚕呼嚕地進入甜夢中

了。可我絲毫沒有倦意,心兒還在興奮地跳蕩著。

#2#昆侖橋

}pc}刊1980年4月14日《人民日報》

我,一個高原汽車兵,終年奔馳在青藏線上,飛輪多次碾過昆侖橋,對這座橋,可以說是熟悉極了。這座

修建在世界屋脊上的橋,是一座真正的石橋。五個橋墩,是從昆侖山中敲下來的整塊基石;橋柱,用各種

形狀的石塊拚成;橋孔,用一塊塊條石砌成;橋麵,鋪設著密密麻麻的鵝卵石;而橋眉上那三個字:“昆

侖橋”,則是亮晶晶的水晶石。

說實在的,開初,我隻看到昆侖橋的外表,隻有在我認識了一位養路工後,我才真正懂得每一顆石子的價

值……

那是一個風雪搖撼群山的夜晚,我因汽車拋錨住進了昆侖橋頭的養路道班。這個道班有十個工人,全是藏

簇。其中八個同誌前幾天進山搶修一條便道去了,剩下的隻有班長頓珠和他的妻子達娃。頓珠安頓好我洗

臉、吃飯、睡覺這些事兒之後,便出去了。青藏公路的夜晚也是繁忙的,來往的汽車絡繹不絕。我清楚地

聽到,每當車笛鳴叫、車輪滾過橋上時,總會傳來頓珠和司機的說話聲,或是問候,或是囑咐,或是責備

。一直到十二點鍾了,我睡了一小覺,他還沒回來。我睡不穩了。來到橋上,看到頓珠正頂著紛紛揚揚的

大雪站在離橋不遠的路邊張望。他告訴我,這樣的風雪之夜,橋上不能離開人。一是過路的汽車需要人指

路,免得在橋上相撞或掉溝。二是什麼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特別是這樣的夜裏,更要提防壞人。正說著

,又有一隊汽車來了,他立刻迎了上去……

後半夜,一陣輕輕的響動把我驚醒,接著是頓珠和達娃悄悄的對話聲,夜深人靜,聽得很真切:

“阿哥,你看都快三點了,怎麼還不喊我起來換你?”

“我的好阿姐,你不能多睡一會兒嗎?明天你一大早還要上西大灘修路!”

“得了吧!你是鋼人?明天不也要幹活嗎?”

“我?男子漢,結實得像頭犛牛……”

“去去去,犛牛也得休息!”

忽然,一陣車笛聲傳來,又有汽車過橋了。談話中止了。這對常年戰鬥在邊遠深山的夫妻的對話,在我心

裏激派起溫柔的浪花。

那一聲“阿哥”、“阿姐”,包含著多少深情厚意;那體貼入微的話語,充滿著對共同事業的多少熱愛啊

第二天,我起來時,達娃已經進西大灘修路去了。頓珠坐在橋頭的草坪上砸石子。我就在他旁邊攤開工具

袋,修起汽車零件來。

我們手中幹著活,嘴裏談著話。頓珠一手掌錘一手拿石,錘落處立即蹦出幾塊大小差不多的碎石子,真利

索,好像用等分尺比劃著砸出來似的。我想起幾天來在青藏線上行車,看到公路兩邊每隔十來尺就有這麼

一堆壘得四方四正的鋪路石,那一定都是養路工人用錘子這樣一下一下敲出來的。於是我問他,砸出來的

這些鋪路石能用多長時間。

他平靜地回答:“天天鋪路,天天砸石子,這樣才能保持路麵結實、幹淨、平坦。我們每次保養路時,總

是一層石子、一層沙土。鋪好後車輪一壓,有的石子擠進了路基,像鉚釘一樣固定著路麵,有的卻被壓碎

或壓溜了。於是我們又鋪上新的沙土、新的石子。就像人天天要吃飯一樣,公路是離不開鋪路石的。”

他一口氣講了這麼多,然後,指了指昆侖橋,對我說:

“這座橋就是一塊一塊的石頭造成的。”

我點點頭。告訴他,這個情況我已經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