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1980(四)(2 / 3)

“可是,你一定不知道一共有多少石頭組成了這座橋。”停了一會,他才說:“一萬兩千多塊。這是我們

老班長說的,他當年參加修建了這座橋。”

聽了這個數字,我不由得仔細打量起昆侖橋來,啊,昆侖橋,難怪你如此堅固,原來有這麼多石子建造了

你!石子,給你壘起了地基;石子,給你撐起了筋骨;石子,給你墊起了脊梁;石子,給你填滿了肌肉…

“一座昆侖橋上就有這麼多石子,那麼整個青藏公路上有多少顆石子呢?百萬、千萬、萬萬……無數的石

子各自堅守著自己的崗位,抱成一團,擰成一股勁,組成了橫跨世界屋脊的青藏公路!老班長曾經說過,

我們每個養路工就是革命征途上的一顆鋪路石!”

頓珠一麵說,一麵狠勁地砸著石子,似乎巴不得把自己也變成一顆石子、一顆鉚釘,砸進路基裏麵去。

#2#“桌子柳”

}pc}刊1980年6月7日《解放軍報》

一大早,戈壁灘上的風沙就沒完沒了地吼起來了。我頂著黃蒙蒙、霧沉沉的飛沙到住在沙漠中間的工程連

隊去,踏在軟綿綿的沙層上,拔一腳走一步,一步一步地向前挪,艱難得很哪!

到了部隊駐地,我原以為情況會好一些,風沙總沒有那麼厲害了吧!誰知,跟路上的遭遇一樣,除了風沙

還是風沙。部隊住的帳篷的綠顏色都變成黃的了。我迷迷茫茫地轉悠了一會兒,一個扛著鐵鍬的小戰士,

喜滋滋地迎著我走過來同誌,你是剛來的吧?”

我點點頭,告訴他,我是記者,隨後又問他:“連隊的人都上哪兒啦?”

“全在五道梁上‘戰鬥’哩!已經三天三夜啦,我們力爭這個月底將那姊妹湖修好,引進水來!”他說著

拿起那鐵鍬倒了個肩,我看到鍬刃已磨成了月牙狀。可以想象得出,這把磨禿了的鐵鍬創造出多少激動人

心的故事!

“走,到‘桌子柳’前坐坐去。”小戰士熱情地說。我跟在他後麵,心裏有些納悶:桌子柳?沙漠上的柳

也叫得奇怪!

小戰士推開一頂帳篷的門,領我走進去。帳篷中間一個奇特而新鮮的東西吸引住了我:插在沙土裏的四根

柳樁,冒出了青勃勃的嫩芽兒,上麵放著一塊木板,好像乒乓球台,那柳芽圍著木板的四周盤繞著,似乎

是誰的巧手鑲的綠邊。木板很光滑,上麵除了兩個插著駱駝草的墨水瓶子以外,再沒有別的東西。

小戰士拿起一塊小磨石在鐵鍬刃上“吱——哇,吱——哇”地磨著。他見我望著那四根柳樁發愣,便邊磨

邊告訴我這就叫‘桌子柳’,裏麵有個故事。”他把小磨在水裏蘸了蘸,用勁地磨著,鍬刃上流淌著一道

道乳狀的灰水。

“前年春天,我們離開春城昆明,開進戈壁灘。剛到這裏,艱苦得很,‘刮地風’卷著黃沙,攪得天昏地

暗,到處都是沙子。哪一頓飯,碗裏不拌進沙子;洗個臉,盆底也要沉澱一層沙。晚上睡覺倒可以,枕著

沙子一會兒就著。可是等第二天早上醒來時,身上沉甸甸地像壓上了石頭,沙子把被子都埋上啦。不少同

誌心裏敲起了小鼓:這個鬼地方能呆下去嗎?人們都說老團長的心是一麵鏡子,能照見戰士們的疾苦、要

求和願望。一天,他扛著一根長長的柳木棍來到了我們連裏,二話沒說,就把那柳木棍砍成了四段,插進

沙地。他說:‘柳樹這玩藝兒插在哪兒在哪兒落根,插在壩上是護堤柳,插在河灣是墩子柳,插在路旁是

遮陽柳。今天把它插在戈壁,它定會長成紮根柳。’”

說到這兒,小戰士把鐵鍬舉到眼前,眯起了眼瞧了瞧那亮閃閃的月牙刃,又用拇指肚試了試,大概還嫌不

快,又磨了起來。

“老團長不是無意插柳,而是有心育人。從那以後,在我們部隊就流傳起一句響亮的話:我願做戈壁一棵

柳。入土的四根柳當年就發了芽,那芽兒簡直是瘋長,旺勢得很!同誌們常常到這兒來談心、開會、學習

什麼的。後來,索性讓連隊的小木工就著這四根柳樁的便,放了塊木板,大家把它當桌子,學習、工作更

方便了。‘桌子柳’的名字,也就叫開了。”

小戰士講完,囑咐我好好休息一下,就走了。他堅強的身影在漫天風沙中搖動,那明光鋥亮的鍬刃,一閃

一閃,惹人上眼。

#2#花雨

}pc}刊1980年8月28日《人民日報》

花雨?

哪裏有?

戈壁灘上。你看,烈日像隻火輪子,高懸在頭頂,噴射著熱流,把個戈壁烤得都“開鍋”了。連空氣都是

滾燙滾燙的,人站著都要大汗直冒。就在這時候突然自晴空降下一陣雨來。那雨絲有綠的、黃的、紅的、

藍的、粉的……像朵朵花兒拍撫著戈壁,三拍兩拍,就把幹巴巴的沙地拍得濕潤潤,每顆冒火的沙粒都浸

出了水珠!

照著太陽下雨本來就夠新奇了,又是花雨,真乃奇上加奇。那落地的雨點很快就彙起一個個水窩兒,水窩

又串成一條條小溪,小溪呀橫流、豎流、斜流,最後歸攏在一起蹦蹦跳跳地跑進了戈壁菜園,去擁抱那饑

渴的青苗。

密密的雨絲給戈壁灘編織起一個老大的雨簾,就在這雨簾裏麵,鑲嵌著色彩斑斕的戈壁菜園。啊,那是一

幅幅水彩畫,那是一幅幅豐收景:白菜已卷心,青椒吊綠鍾,茄子棵上結紫桃,西紅柿滿架掛紅彩。還有

那蘿卜、韭菜、大蔥、豆角、絲瓜、菠菜……鋪一層銀,壓一層金,展一層翠,疊一層綠,把昔日貧瘠的

戈壁打扮得多麼富有!各種各樣的蔬菜用它們豔麗的花朵、鮮嫩的葉子、肥壯的果實,把雨簾染成了五色

線、七彩簾。啊,花雨就是這樣而來!

其實,花雨並非從天降,它攥在治沙人的手心。

一根鐵管上插著一長溜人工噴雨器,啟開開關,銀珠子噴呀金豆子灑。合閉開關,煙消雲散,雨過天晴。

鐵管通到何處?巧染花雨的人們,你在哪裏?

看見了,深山的黑龍潭邊,有一間茅屋,一台機器正唱著歡歌,旁邊坐著一個軍墾戰士。正是他操縱著這

個降雨機器,把這潭千百年來的死水,變成了戈壁花雨。

此刻,他正在聚精會神地作畫。麵前放著調色盤,一個一個色碗像一排排酒盅,裏麵盛滿了各色水彩,滿

溢溢的,仿佛隨時都會流淌出來。雙膝上放著一張未完成的畫。他用飽蘸色彩的大筆揮畫著,我看見那橫

的豎的、粗的細的各色線條,像一道道河流,淌進了戈壁,衝毀了東崗的沙丘,淹沒了西嶺的沙丘,染綠

了南坡的沙山……

噢,我終於明白了!世上哪有什麼花雨?它原來是從戰士的調色盤裏溢出來的?

調色盤,明日你又將給戈壁帶來什麼新奇的色彩?

#2#古力娜的調色板

}pc}刊1980年9月江蘇文藝出版社散文集

在戈壁灘上,每天風沙醒得最早,天色麻麻亮它就嗷嗷地吼叫起來了。其實,確切地說,它一年四季根本

就不曾停歇,白天接著夜晚,夜晚連著白天,沒完沒了地發威。

清晨,我到柳莊農場辦事,剛一出村,便看見厚厚的沙地上坦露著一行深深的腳印。盡管風沙刮得那樣凶

,可腳印也沒有被埋住,顯然是剛踩下的。我四下裏瞅了瞅,弄不清這腳印伸向何處去了,但可以辨出它

是來自昆侖學校的方向。

大風大沙的,誰這麼早起來幹啥呀?

我懷著好奇的心情沿著腳印走去,它把我引到了村西的一個沙包前。透過蒙蒙飛沙,我老遠就看見上麵蹲

著一個人,正埋著頭勾勾劃劃地忙乎著。不用說,這腳印是這人留下的了。我緊走幾步,趕了上去。那人

背著我,神態十分專注,連我噗哧噗哧踏沙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我又朝前邁了幾步,一看,原來是個作畫的。作畫人膝下的沙地上放著調色板、畫夾子、幾支彩筆,還有

一個速寫本。那人手拿彩筆正在一張紙上塗抹著。那個調色板很惹眼,仿佛比一般常見的要大些,裏麵盛

著草綠色的水彩,滿滿的,都要溢出來了。

作畫人仍然沒有發現我,我耐不住性兒了,終於先開了腔:

“畫什麼呀?”

作畫人應聲扭過頭,我這才看清原來是個哈薩克族姑娘,看上去頂多隻有十二三歲。一頂嶄新的狐皮風帽

,端莊地壓在她的眉梢上;一頭濃密的黑發從帽簷下倔強地鑽了出來;她的眼神、鼻梁、嘴角都透著粗獷

、豪放的氣質,尤其是兩隻深邃的大眼睛裏,蘊藏著火熱的感情。

她揚起長長的睫毛,打量著我,隻是笑了笑,又低下頭忙她的畫兒去了。

趁這個機會,我看了看畫麵,很簡單:左邊是一片綠色,右側是一層綠色,前麵是一道綠色。整個畫麵全

是綠顏色。這還不算,姑娘手握一支飽蘸綠水彩的筆還在描著、塗著。看樣子,她是巴不得把天下所有的

綠水彩都要傾倒在這張紙上。

紅、黃、藍、綠……有的是,為什麼用單一的顏色作畫?

姑娘還在專心致誌地揮動畫筆塗抹著。我不好意思打擾她,便抬頭望了望前麵,把實物跟畫麵對照了一下

,這才明白了一些。原來,那一片綠色是代表著昆侖山的山峰,那一層綠色是標誌著戈壁灘,那一道綠色

分明是眼前這條河了。嗯,還真有名堂呢。

可是,當我仔細地觀察了實物以後,就發現問題了:這兒的山是禿山,川是沙灘,河是幹溝,一沒樹,二

沒草,三沒水,小畫家為什麼塗染得綠茵茵的?

看來這個“綠”,大有文章。於是,我主動問道:“小朋友,你叫啥名字?”

“古力娜。怎麼著?快十三歲了,還小?”

顯然,她對我說的這個“小”字很不滿意,才特地加了這麼一句報年齡的話。就在講話時她手中的筆也一

直沒有停下,用那滴翠的筆在“山峰”上重重地抹了幾下,山峰立即顯出了一層一層濃鬱的綠意。

我直接了當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這裏有山沒樹,有地沒草,有河沒水,你怎麼把這些全畫成了綠色?

她停下手中筆,抬起頭,濃黑的眉毛高高揚起,用白眼望著我。那意思是說:這麼老大不小的一個人連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