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1980(四)(3 / 3)

個都不知道?

可我的的確確是不知道呀。

小姑娘卻沒有開口,又埋下頭作畫了。她在調色板上蘸了蘸筆,然後用彩筆在“河道”裏塗了一層綠,那

河裏立即出現了層層水波。畫完水波,她才和我說話,用的完全是“審問”的口氣:

“你知道我阿爸是幹什麼的嗎?”

我搖搖頭。因為我是昨天才來到牧村的,對這裏的情況兩眼墨黑。

“那你知道我阿媽是幹什麼的嗎?”

我還是隻能搖搖頭。

“還有,我阿哥呢?”

這小姑娘,怎麼盡提這些古怪的問題,讓我怎麼回答呢?可她還沒有收場的意思,繼續“審問”我:

“不用說,隔壁巴圖阿爺幹啥,你也是不知道的,對吧?”她調皮地瞪了我一眼,“那我就告訴你吧,我

們全是治沙隊的隊員。明白嗎?治沙隊員!就是給戈壁灘找水,在沙漠裏種莊稼!”她的話語裏充滿著自

豪感。

我總算聽明白了。她的一家人都是改造沙漠的戰士。可是我仍然不明白:這與她那個“綠”有什麼關係?

古力娜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講了起來……

那是前天晚上的事兒。阿爸、阿媽、阿哥,還有村裏好多叔叔阿姨,把帳房擠得滿滿的,爭吵得可熱火啦

。古力娜在隔壁怎麼也睡不著——耳裏灌滿了吵鬧聲呀!一直到了深夜十二點還在吵,後來古力娜索性不

睡了。

“大人們今晚幹什麼呢?”她自言自語地說。可是她又不能去參加他們的爭論,因為阿媽平時多次對她打

過招呼,在大人開會、幹活時,小女娃娃不要插手、添嘴,這樣會打攪大人工作的。這時,古力娜想,不

興插手添嘴,還不興聽,要不長耳朵幹啥呀?再說她就躺在床上聽,又不會影響他們的爭論。於是,她把

耳朵伸得長長的,聽起來……

“啊,原來大人們在製訂三年規劃呢?”古力娜說到高興處了,興奮得連眉毛都飛起來了。

“你快給我講講,那三年規劃是如何說的呀!”我催她。

“最數阿爸的嗓門粗,他是治沙隊的隊長,大家說了那麼多,最後得他同意呀!隻聽他說:‘今年要把雪

山裏的水引進沙漠,叫幹溝變得長流水。明年就要把那片沙漠、荒灘修成農田。後年嘛,就要這些沙灘地

裏獻出黃金!’”

“嘖嘖!多麼神氣的規劃呀!”我不由得讚歎道。

古力娜興奮得臉頰都紅潤了。我看到她又從調色板上拿起筆,在“沙漠”裏勾畫了幾下,沙漠上隨即就卷

起了層層麥浪,不,也許是稻浪,也許……

她抬起頭眯起眼睛瞅著麵前的山峰、沙漠和河溝,瞧那得意勁,仿佛已經望到了綠蔥蔥的莊稼,清淩淩的

流水……

我的思想也插上翅膀,和這位哈薩克族少年一起飛進了那美好的幻想中。許久,我才問她:

“原來你作的這幅畫就是阿爸他們講的那個改變沙漠的三年規劃?”

“沒錯!”小姑娘說,“不過,我想假如不要三年,隻要兩年或再少一點的時間不更好嗎?”

“明明是三年規劃,怎麼兩年就能實現?”我發問。

“當然我也不是憑空說的。”古力娜把頭一扭,望了我一眼,“昨天我到工地上一看,進度表上每個人都

是超額完成任務。連我阿哥也超額百分之二十。他呀,還算最差勁的一個呢!”

噢,她是由這兒推算出“三年變兩年”這個“提前量”的!這小姑娘太有心眼了。

接著,古力娜把話題轉到了作畫上來。她告訴我,她是學校業餘美術創作小組的成員,她最喜歡畫牧區的

新風貌。就在她那天晚上悄悄聽到大人們談論三年規劃的時候,腦子裏已經開始構思這幅畫了。真巧,昨

天美術老師出了個題目,讓每個同學畫一幅畫兒,反映牧區的變化。今天是星期天,她便早早趕到這兒來

作畫了。

我的心被這位小畫家講的事兒牢牢地吸引住了。好啊,昆侖山的新一代,有出息的小畫家!從你的身上以

及你的作品中,我看見了牧區燦爛的前程,看見了牧區人民熱氣騰騰的戰鬥場麵!不料,這時候古力娜又

用那種“審問”的口氣向我進攻:

“你以為我今天就把這幅畫作好了嗎?”

對於這樣的問題我照例是無從答起,隻得搖搖頭。

“不。”她自問自答地說,“明天我要帶著草圖到工地去征求意見,請人幫我修改,然後,我再定稿,送

給老師。”

我默默地讚揚她的認真態度,又聽她接著說這幅畫,還要複製一張貼在昆侖山下三岔路口的茶水站,讓每

一個進山的人都知道將來的牧區是個啥模樣。讓大家更熱愛邊疆,熱愛祖國。”瞬間,一股對古力娜的敬

意從我心頭油然而生。小古力娜呀,你的胸懷有多寬,裝的不僅是牧村的事,也不僅僅是村外的沙灘、山

峰,而是裝著整個高原,裝著祖國美好的明天!我想說兩句話來表達我的心情,但一時又找不到恰當的詞

兒。聰明的古力娜仿佛又一次猜透了我的心思,她對我說:

“其實,我是剛學著作畫,畫得不好,很不好,可能別人看不大懂。不過,這也不要緊,我把畫的意思告

訴茶水站的冬尼雅阿奶,讓她給大家解釋解釋就行了。”

當古力娜講完這一切以後,我不由得細細地看起了她創作的畫。此刻,這張畫在我眼裏的份量變重了,變

美了。我突然感到有一種激動人心的聲音在畫麵上響著,唱著,跳著。是什麼聲音呢?嘩嘩的流水聲?沙

沙的麥浪聲?……也許都不是,而是一個哈薩克族少年讚頌邊疆美好的明天和抒發自己理想的歌聲!

是呀,在這萬馬奔騰的火紅年代,從白霜染鬢的老人到剛背起書包上學的孩子,誰個心裏沒有一幅理想的

畫!哪個嘴裏不唱著一首動聽的歌!

我對古力娜這幅畫的題目頗為關心,便問她:“你打算給它起個什麼題?”

“早就想好了!”她頭一揚,嘴角漾起兩道自豪的紋路,語氣又是剛才那種“審問”的口氣。可是這陣子

我不僅不討厭這語氣,反而覺得這正是她可愛的地方。我們的古力娜,藐視一切困難,對美好的明天充滿

信心!

“想的什麼題?”我追問。

古力娜沒有說話,隻見她握起筆,在調色板上飽飽地蘸了一下,便在畫麵的下麵刷了一個“綠”字。

好一個“綠”!詩情、歌聲、理想,全包含在裏麵。特別是它出現在這幹巴巴、硬殼殼的沙原荒灘上,更

能撥動人的心弦,引起人們好多好多的聯想……

我的目光從畫麵移到調色板上,看到那每一個小槽裏都盛滿了綠顏色。不要小看這個調色板,古力娜的滿

腔激情,昆侖山的青山綠水全在這兒裝著哩!

就在這時候,我才發現旁邊的沙灘上新開墾出了一畝左右的土地,裏麵分成了一格一格的,溝壟修得筆直

成線,好不整齊。在溝壟上放著四個連綁在一起的軍用水壺,水從壺蓋流了出來,濕了一片沙地。

古力娜告訴我,這塊地是她和同學們的試驗田,不久,裏麵就要種上各種耐寒的樹苗。今天是星期天,她

和同學們要鬆土、澆地,等會兒同學們就都來了。

我突然覺得這塊分成格兒的田畝多麼像古力娜的調色板呀,它裏麵盛的也是綠蔥蔥的水彩!

我正在這麼想著,傳來了一陣“轟隆、轟隆”的排炮聲。古力娜十分興奮地對我說:

“聽,那是治沙隊在炸山修渠哩,這一排炮一定又炸掉了一堵擋路的石崖!”

我抬頭望去,隻見前麵的山峰間飛揚起了一片茫茫塵煙。在我的感覺裏,這塵煙也是綠的,綠蔥蔥的顏色

真的,是綠的!是從古力娜的調色板裏飛起來的……

#2#沙漠琴聲

}pc}刊1980年11月6日《人民日報》

中午,戈壁灘像一口燒紅的鐵鍋,每一顆沙粒都被烤得滾燙滾燙。一切生命仿佛都窒息了,隻有熱風和沙

塵活躍著!突然,一陣聲音從沙丘間飄來,在沙原上蕩漾。多麼清亮!多麼爽朗!啊,彈琴的是誰?是一

個藏簇青年。他騎著駱駝在沙海裏行進。頭上戴的白亮亮的帆布帽,遠看像一朵美麗的蘑菇。帽簷下那張

紫紅、結實的臉膛上,流淌著一道一道的汗水。他入迷地彈著。悠悠的琴聲,配著叮叮當當的駝鈴聲,一

高一低,形成了美妙奇特的二重奏!

青年叫旺堆,是紅柳河兵站的招待員,駝背上鼓鼓脹脹的包袱,是他的“活動商店”……

腳下這片沙漠,蘊藏著豐富的礦藏,千百年來一直沉沉地酣睡著。不久前,一支建設者的隊伍開進來了,

要初探沙漠,喚醒沉睡的寶藏。他們餐風宿露,生活異常艱苦。紅柳河兵站的人們看到這情景多心疼啊,

於是便派招待員旺堆騎著駱駝跑運輸,給建設者們送水、送飯、送報、送日用品。

駱駝,不翻的船,載著戰士對沙漠開拓者的深厚情誼,每日數次顛簸在沙塵滾滾的戈壁上。美妙奇特的二

重奏回蕩在戈壁上空,召喚著四方各個工作點上的建設者。一聽到這駝背上的琴聲,他們就知道“小交通

”來了,立即圍攏來。開始,旺堆隻送水,同誌們稱他的駱駝是“流動清泉”;後來,“服務”項目不斷

增加,大家需要什麼,它就載來什麼。它成了“流動餐廳”、“流動報亭”、“流動商店”……有時,送

罷東西,旺堆不走啦,喝令駱駝就地一臥,擋住風沙,他給大家表演幾個節目。他的手指在那繃緊的三根

琴弦上,撥拉起來,撥拉過去,於是,人們一會兒聽到了小鳥在婉轉鳴唱,一會兒聽到了小溪流水響淙淙

……當那些小夥姑娘們情不自禁地跟著琴聲歡唱的時候,大家都忘了這是在幹燥、單調而又荒涼的沙漠上

旺堆騎著駱駝,不斷地在沙漠中行走。毒日、熱風、黃沙輪番襲擊著他。他的臉曬得卷了一層層皮,他的

嘴唇吹得裂了一道道口,還有他的手,變得又粗又大,仿佛戴上了手套。苦嗎?哪能不苦!累嗎!的確很

累!可是,你看我們快樂的旺堆,他懷裏抱著四角琴,彈呀,盡情地彈,哪把苦呀累呀放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