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1990(二)(1 / 3)

1981-1990(二)

#2#情滿不凍泉

}pc}刊1982年5月6日《人民日報》

去年,我們從水鄉江南應征入伍去帕米爾高原,來到喀喇昆侖山下,準備休整幾天,適應適應再上山。一

位“老高原”拍著我的肩,半似玩笑半似認真地說:“小夥子,趁這機會好好洗個澡,到了山上可就一年

半載也難洗上澡了。”當時,我對他的話將信將疑,帕米爾再艱苦還能沒得澡洗?上了山,我才明白了,

這裏洗澡確實很困難。你瞧吧,這座聳立在邊境的雪山上,就孤零零地住著我們巡邏班的五個戰士。周圍

是茫茫雪峰與冰川,滴水貴如油,哪有澡塘?離我們二百多裏外的軍分區大院倒是有很漂亮的浴室,可咱

是八竿子夠不著呀!

這地方是永凍層,大地終年凍得硬邦邦,即使到了盛夏,山頂仍然戴著“雪帽”,山腰依舊披著“冰甲”

。所以,我們常開玩笑說,在帕米爾,糧食是敞開肚皮吃,水卻是“計劃供應”,每月初一、十五,送水

車準時從百裏外給哨所運水上山,如果遇上雪封山或者水車出麻煩,還要斷水“鬧水荒”,我們隻得過起

“一把炒麵一把雪”的生活。

初夏的一天,軍分區的呂司令員一步三喘地來到哨所看望我們,頭一句話就說:“我是隻喜鵲,給你們報

喜來了!”

“什麼喜事?”我們立即伸長耳朵,對著司令員收聽。

他笑吟吟地說從現在開始,你們就可以洗澡了!”

“洗澡?”我們把耳朵撥拉了又撥拉,總以為是聽錯了。

“對,洗澡!你們看,這不是——”

我們順著司令員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山下冷不丁的出現了一間瓦藍瓦藍的新房,像故鄉河灣的磨房,

不算大,可是它立在這皚皚雪原上,格外醒目,就像碧草中的一朵紅花一樣清新。

啊,從哪兒飛來的浴室?

不容我們追問,呂司令員就趕著我們進了浴室——他跟同來的兩位助理員替我們站崗。我們伸胳膊展腿地

躺在熱乎乎的水裏,每個汗毛孔都是那麼的爽心!那個美呀,就像暑天吃上了冰激淩一樣舒服。

洗完澡,我們才弄清了這浴室的故事:

還在頭年冬天,呂司令員不知怎麼了解到了我們五個戰士洗澡困難,當即追問管理部門,為什麼長期不給

解決。當管理人員擺了一大堆難處後,他說:“我們是兩個鼻孔出氣的活人,難道能叫尿給憋死?”

接著,呂司令員就深入到我們哨所附近的維吾爾族牧民中進行了一次“私訪”,得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線

索:五十年代初期,這裏曾有一眼熱氣騰騰的不凍泉。以後不知什麼原因,泉水不見了。據有水文知識的

老牧民分析,很可能是流入地下,變成了暗河。可是,具體流到那裏去了,誰也說不上來……

這雖然是一個“無頭案”,可呂司令員已經很滿足了,他組織機關有關部門成立了個調查組,吸收提供線

索的那個牧民參加,一起去捕捉跑了的不凍泉。

調查組在山上到處踏查,隻要機關裏沒有脫不開身的工作,司令員準和大家一起幹。他們走山串溝,訪老

問少,冰川上的每道裂縫都要研究,雪海裏的每片窪地都要分析,就連山腳下的一朵雪蓮花也能引起他們

極大興趣,琢磨上老半天……那是帕米爾高原上一個霞光四射的清晨,他們圍著一叢綠錚錚的牧草,熱烈

地議論起來了。為什麼遍地積雪,唯獨這裏浸水!為什麼滿山結冰,隻有此地長草?……

呂司令員見大家七嘴八舌,爭論不息,問號不斷,就說:“是白饃饃還是窩窩頭,揭開蒸籠見分曉。”

三把坎土曼,很快就掘出了一股清悠悠、燙乎乎的泉水。也許是它躲在地下年代久遠,又悶又煩吧,此時

,一流出地麵,就歡蹦亂跳地滿山跑起來,伸著長長的舌頭,舔消了地上的積雪……

很快,山下就修起了一間浴室。

它的位置正好在四個單位的中軸上:東邊是邊防檢查站,南邊是昆侖氣象台;北邊是放牧點,西邊是我們

哨所。司令員說:“我們好不容易在這裏修了個溫泉浴池,要盡量提高它的使用價值,多讓幾個人洗上澡

!”

#2#第十棵樹是白楊

}pc}刊1982年5月27日《西藏日報》

十棵樹,這是個地名。

呀,有這樣的地名嗎?

有。就在青藏公路上。它是個養路道班。司機叔叔和助手稱它是公路的保姆。

十年前,當道班房剛修建起來那會兒,遍地是荒灘,小碗大的光溜溜的石頭,像烏龜曬肚皮似的,鋪了滿

滿的一地。沒有草,沒有水,更沒有樹。但是人能順應自然,也能改造自然。從祖國內地來高原的九個養

路工人,擱下行李卷後,幹的頭一件事就是大家現在看到的這三間石屋——它一半在地下,一半露出地麵

,遠遠看去,活活像個碉堡哩!接著,他們又在屋前連刨帶挖地平出了一塊廣場。你想想,來往的汽車都

要在這裏加水,有時還要檢修,沒有個場地行麼?

大個吳叔叔,是個半拉詩人,道班房修好後,他當場就作了一首這樣的詩:

石房綴在銀河畔,

伸手可以摸著天。

夜裏星星窗前掛,

早晚彩霞染房簷。

每天,九個養路工人早出晚歸,雨一肩,雪一肩,把多少熱汗傾灑在公路上。他們像大姐姐梳理自己那美

麗的發辮一樣,用鐵耙精心地梳理著路麵。梳呀梳呀,梳平了坎坎坷坷的泛漿路;梳呀梳呀,梳化了冰封

雪裹的玻璃路,梳呀梳呀,梳展了流沙起伏的搓板路……道班門前那聲聲脆亮的車笛,就是汽車司機對養

路人最動聽的讚語!

第二年,九個養路工人輪著班回內地探親。

走前,他們訂了個“協定”:每人從家鄉帶一棵樹苗來,圍著門前的停車場栽它一圈。這樣一則為了給過

往的司機打個傘——夏天遮炎陽,冬天擋風雪。二來嘛,當家就得有個過日子的樣兒,禿光光的山上連片

樹蔭都看不見,多寒酸,栽上樹,表示人在高原,心也在高原,一輩子紮根在高原。這年夏天,九棵樹就

陸陸續續栽上了。你瞧吧,各類品種五花八門,高高低低參差不一:北京楓,紅似火;江南桑,吐翠綠;

陽關柳,生綠雲;關中槐,翠生生;東北鬆,葉如針。……

大家天天給這九棵樹澆水、施肥,這些樹竟然全活啦。大概過了個把月,一天清早,道班工人起來一看,

九棵樹後麵猛乍乍地長了棵小白楊樹,它雖然是小不點兒,可是蠻有精神,圓溜溜溜的綠葉兒在晨風裏嘩

啦嘩啦的搖響著,好像在拍著小巴掌一樣。

這是誰載的樹呢?

找到了,是小陽陽栽的。

誰是小陽陽?就是大個吳叔叔的女兒。吳叔叔是個“老高原”,他五十年代末,就從鬆花江畔來西藏參加

社會主義建設了。1962年,小陽陽出生在拉薩城裏,是個“小高原”。在發現這棵樹的前些天,陽陽隨媽

媽回拉薩八一農場看望姥姥。回道班前,姥姥問她要帶什麼好吃的,她啥也不要,用自己積攢的錢,到苗

圃掂了這棵楊樹回來了。

小姑娘心眼真稠,她也要在大人麵前表示表示自己紮根高原的決心。叔叔們要考考這個“小高原”,故意

問她:

“小陽陽,你違犯我們的栽樹協定啦。”

“咋啦?”

“我們可說的是栽自己家鄉的樹呀!”

“嗬,家鄉。我出生在拉薩,高原就是我的家。”

叔叔沒詞兒啦,將小陽陽抱起,狠狠地用胡茬刺她的小臉蛋,誰讓她回答得這麼巧,把叔叔們問得沒話可

說了呢!

十棵樹,它們從不同地域來,現在排成隊集中在道班門前。大人養護公路太忙,小陽陽就主動擔負起育樹

、護樹的任務。雪水河裏的冰渣水滋潤著它們紮根,姍姍來遲的春風催著它們發芽,世界屋脊上的飛雪給

它們穿上了過冬的棉衣……。沒出三年,它們就長得有房簷那麼高了,給門前的車場築起了一道綠色的屏

障。不久,這兒就有了個新地名:十棵樹。

十棵樹呀,像十個親密的戰友,它們臂膀挽著臂膀,站在青藏高原上!

奇怪的是,後來那第十棵最小的白楊樹瘋長起來,竟高過了所有的樹。其實,它哪裏有小陽陽長得快?如

今小陽陽早就出脫成大姑娘了,她是新組建的十姐妹道班的班長……

#2#駱駝泉

}pc}刊1982年6月10日《羊城晚報》

那天,我到了昆侖山下的尕拉溝,聽說溝北邊有個駱駝泉,這詩一樣動聽的名字,立即就把我的心給粘住

了。我腿也沒顧得歇,隻抿了一口水,潤潤嗓子,就找泉去了。

我沿溝岸北行,一條幹涸了的河溝給我當向導。河床上鋪著一層衝洗得晶亮光滑的鵝卵石,陽光折射在鵝

卵石上,好像無數個小鯉魚晾曬著肚皮。長在石頭縫裏的叢叢小草,清翠欲滴。河溝兩岸是整齊的帳篷街

,間或夾雜著一棟磚瓦房,格外耀眼。穿著各色藏服的牧民們,正忙忙碌碌地幹著活,有的肩扛木犁,吆

著犛牛;有的背著水桶,手提銅壺;還有的拿著“拋子”,追趕跑散了的羊群。好客的牧民雖然並不認識

我,也要停下活兒,對我笑笑,打個招呼。我心裏想:如果把這條幹河溝搬進內地哪個城市的公園裏,這

個公園一定會成為最吸引人的地方。

走到一座山坡下,路消失了,空氣忽然變得清新了,溫潤了。我一看,一片蓬蓬勃勃的碧草出現在眼前,

好水靈!咦!還有輕輕的聲響?我再細一瞅,草叢中藏著一泓清亮亮的水。泉水!是從崖畔石縫間涔涔滲

出,叮叮錚錚,有節奏,且清脆,彈琴一般。水在綠傘似的古柏下蓄成一口小塘。每滴水掉下來都在水麵

上砸下一個小環環,陽光底下,水麵上一圈圈波浪像河蚌殼一樣白亮。那環兒由小變大、變淺,最後消失

。接著又出現一個小環兒……一群魚兒潛入水底,搖頭擺尾,像裝在玻璃櫃裏麵一樣。明鏡似的水麵上映

著山的倒影。

“白天鵝啊離不開湖,百靈鳥啊離不開樹,四鄉聞名的泉水啊,離不開噴水的駱駝!”是誰在我身後說話

我回頭一看,草坎上站著一位藏族阿爸。他戴一頂鑲著金邊的硬殼牛舌帽,黑條絨羔皮上衣閃過膝蓋,褲

腳裝在又長又寬的厚底長鼻靴統裏。在那黑裏泛紅的方臉兩邊,生著硬紮紮的胡須。兩道刷子眉下,閃動

著一雙沉思而明亮的眼睛。阿爸背著草蔞,拿著月牙兒謙刀。此刻,正笑盈盈地望著我。

“阿爸,噴水的駱駝在哪兒?”我問。

他手指崖畔讓我看。果然,隱約可見那裏有一駱駝圖樣。顯然是在石壁上雕出來的,但因年代久遠已模糊

不清了,可是駝峰和四蹄還很清楚。那泉水正是從駝峰上冒出來的,給人的感覺就像駱駝正馱著水在長途

跋涉,邊走邊灑……

我站在崖下,仰頭望泉,總覺那泉水滴進了我的胸膛,渾身潤滋滋的。

好久,我才發現那泓藏在草叢中的泉水,被一根茶杯粗的鐵管引走,變成一股小溪,流進了正東方向。嗨

,怪不得剛才那條河溝裏沒有一滴水,原來被這鐵管“偷”走了。

這,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放著堂堂正正的河道不走,偏偏要另劈新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