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1990(三)(3 / 3)

笑得那麼憨厚,連下巴上的那點油汙也沾滿了笑容。啊,他那幹渴的嘴唇還不住翕動著,仿佛在默念著什

麼……月兒也笑了,它告訴人們:司機正在做著一個很美很甜的夢。你問他什麼夢?

也許,他夢見彩錦、芳華、紅旗……一齊擠進了駛過的行車道。歡叫的車笛,笑咪咪地喚醒了沉睡的山野

也許,他夢見沿著他身後留下的輪印,流來一股不凍的山泉,一位藏族阿媽,雙手托起泉水河,一飲而盡

也許,他夢見在他剛剛卸過貨的地方,有個藏家小青年爬上帳房頂,扭了一下新裝的“王”字天線,屏幕

上影像更加清晰……

昆侖山進入了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中最寂靜的時刻。突然,天上飛來一朵雲,遮住了月亮。地變暗了,天變

臉了。

啊,飄起了雪花,一片,一片,又一片,像一隻隻小蝴蝶兒在蒙蒙夜空飛翔。天變涼了,起微風了。可是

,司機的臉,還蒸騰著縷縷熱氣,一片雪花也留不住。落下來一片,化了;再落下來一片,又化了……

司機,還是睡得那麼香甜。他的心兒在“小太陽”升起的地方遊蕩,他的神經緊緊繃在四千裏青藏路上…

啊,不知何時,雪停、風止。一輪勾月又嵌在了深藍的夜空。它多麼象一把牛角號,在催著司機快起,快

起,要趕路程。

啊,昆侖月!

#2#七公裏

}pc}刊1983年8月24日《體育報》

黎明,祁連山畔幾顆星星眨著疲憊的小眼,仿佛隨時都要睡去的樣子。朦朧的月亮把大山的影子投射到地

上,罩暗了大半個敦煌城。

城外,在一片綠蔭繁草與殘垣頹壁之間,矗立著一座石碑,上寫“陽關故址”。星月下,沙丘連綿起伏,

遼闊無垠,好像臥伏著無數條巨龍。陽關古道靜悄悄……

忽然,一陣有節奏的、清亮的腳步聲,從古道上傳來。嚓嚓,嚓嚓……是誰在跑步?敲醒了陽關的甜夢,

踏破了戈壁的寂靜。腳步聲由近至遠,變小,化微,漸漸地消失在七公裏鎮上……

沙浪綿延無盡的天涯,正浮起一輪火紅的朝陽。山畔的星星消失了,陽關古道像一條蛇一樣,從夜色裏爬

了出來,顯露在茫茫戈壁灘上。

晨跑的是三個人——爸爸、媽媽、兒子。他們渾身上下汗淋淋,背心被汗濕得緊緊地貼在身上,印出了一

片片地圖樣的汗跡。三張被高原紫外線照射得黑紅的臉膛,像從祁連山敲下來的三塊岩石。臉上淌著一道

道“小溪”,粗壯的胳膊上、腿肚上,也滾動著亮晶晶的汗珠,好像上了一層釉彩。爸爸叫武光,是養路

班的班長,也是這支“家庭長跑隊”的隊長。他的老家在山東,不過,他紮根在陽關外已經三十二年了。

媽媽叫劉乖女,是個典型的本地女人,蒲扇手,棒槌腳,剪發頭,也是養路工。兒子叫陽關,就出生在這

風沙咆哮的世界裏……

這一家三代養路工,終年拿著鐵耙在陽關外給公路梳妝、打扮。梳呀梳呀,朝梳彩霞一片,晚梳夕陽萬縷

。汗水灑在風雪裏,衝掉多少坎坷路,填平多少風險道;理想寫在大山巔,寄托多少情和愛,抒發多少祝

福歌!

他們還有一堂“必修課”——長跑,每天清晨,老少三人帶著養路、護路的家什,從道班房裏出來,跑步

到七公裏鎮上。不多不少,整整七公裏。到達目的地,他們到清水泉噗嚕噗嚕洗個臉,然後走上公路,開

始一天的工作。

七公裏,在這裏既是個地名,又是個數字。它裝在這一家三代人的心裏,像一匹馬達,激勵著他們向千、

向萬奮進……

那年冬天的一個雪夜,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武光的甜夢。出什麼事啦?他急匆匆地從床上撐起身子

,緊問:

“誰呀?”

“師傅,快起來救命!”這哀求比敲門聲還急促。

武光颼的跳下床,穿衣,蹬褲……出了門,一個渾身披著雪花,滿臉淌汗、氣喘籲籲的小夥子出現在麵前

“師傅……車上有……有個病……病人,去七公裏……醫……”他一說三喘,字不成句。

武光返回屋裏,端來一碗清泉水,讓小夥子喝了,壓去心頭的急火,他這才說明了原委。

原來,小夥子是個汽車司機,他從沙漠深處一個勘察隊運來一個緊急病號,準備送七公裏鎮住院。不料車

子行至道班房壞了,怎麼也修不好。車上病人正在長一聲短一聲的呻吟著……

武光聽了,啥也沒說,衝跑到汽車前,打開車門,背起病人,就往七公裏鎮小跑而去……

“不行呀,師傅,七公裏路呢!慢著,咱們兩個換著背……”司機在後麵追著,喊著。

“老武,你等等!”劉乖女也追了出來。

誰也沒追上他。四十分鍾後,病人已經住了院。當他安排好病人走出醫院大門時,隻見乖女像拉風箱似的

站在門口,手裏提著他的一雙“跑山鞋”,眼淚流了兩行子……

唉,武光走得太急,竟然連鞋都沒顧得穿,赤腳跑了七公裏。也就在這一瞬間,武光感到肚子一陣絞痛,

是急性盲腸炎。他跑顛

得太瘋、太累了……

武光也被送進了醫院,做了手術……

從醫院出來的當天清早,武光拽著乖女(當時他們正在“熱戀”),在陽關道上散步。

“乖女,這次背著病人走了這麼一點點路,差點把我累死。我想,咱們要在陽關外站住腳,沒有好身體是

不行的。”

“……”乖女沒說什麼,她預感到武光今日要給她講什麼道道。

“練長跑吧,乖女!就從七公裏練起,每天往七公裏鎮上跑。也許,第一天,第二天隻能跑二三公裏,沒

關係,隻要堅持跑,我就不信跑不完這七公裏,而且可以氣不喘,臉不紅地跑到。”武光稍稍停了停,“

紅軍長征二萬五千裏,不也是一裏一裏走出來的嗎?我們心裏裝著‘七公裏’這個基數,就不愁沒有七百

公裏,七千公裏,二萬五千裏……”

乖女聽得入迷了。沒想到,這個粗得像碌碡一樣的武光還是個哲學家呢!瞧他講的這些話,有多深的哲理

!……

彈指一瞬間。十八年過去了。武光和劉乖女在這漫長的日子裏,不管陽關外風沙怎樣彌漫,也不管寒風裏

暴雪怎樣狂卷,更不管戈壁灘暴雨怎樣咆哮,他們幾乎天天清晨堅持跑步到七公裏鎮。三七二十一,一年

就是兩千五百多公裏,十年呢?……後來,當小陽關加入到“長跑隊”後,就成了他們的小會計,他把每

天跑的裏程都記下來。如今,這小本上的累計數字是:四萬五千多公裏。

啊,從七公裏到四萬五千多公裏,靠的是什麼?靠的是當初對“七公裏”這個基數的堅信。靠的是一公裏

、一公裏的跋涉……

啊,閃光的七公裏!

#2#彩色的藍球場

}pc}刊1983年10月12日《體育報》

久住深山不寂寞,

白雲深處有喧嘩。

一場球賽正舉行,

球來球往笑聲灑。

野藤結網籃,

籃板崖頭掛。

更喜那個籃球場,

亮閃閃的泛光華……

此刻,當我站昆侖道班門口的黑板報前,默誦著這首小詩的時候,眼睛禁不住地直往道班房的後院瞄。沒

錯,那裏確有一塊銀光閃亮的籃球場,幾個穿著背心短褲的彪形大漢,正在興致勃勃地玩著“半場球賽”

。他們那黑油油的胳膊上浮滾著一層汗水,渾身水淋淋的,連背心都緊緊地貼在身上。嗬,典型的高原人

!使人感到縱然給他們肩上放一座山峰,他們也能扛著飛跑。這些養路工,一年四季在昆侖:雨一肩,雪

一肩,為護公路守邊關。眼前的這塊籃球場,是他們鍛煉身體的搖籃。養路工那強壯的體質、粗獷豪放的

性格,不是都從這裏誕生、溢出嗎?……

我繼續打量著這籃球場。它確實是一個罕見的球場,溢金流銀,純淨透亮,遠遠看去,真有點像水晶石鋪

成。其實那是鹽鋪的球場。它嚴冬不結冰,酷夏不泛漿,用那層堅硬的外殼,托著打球人的腳步,使他們

不論飛雪落雨,都能在昆侖山裏球來、球往,輕投、慢放。飛一串笑聲出群峰,蕩一陣掌聲撞倒山。好一

個歡,樂的籃球場。用標準的尺碼去量它,也許場地略有點小。但養路工熱愛生活、紮根高原的胸懷卻大

無邊……

當初,十個養路工從天南地北聚集在昆侖山,說也湊巧,五雙人打五個地方來:兩個來自湘江畔,兩個出

生長白山,兩個說的河南腔,兩個一口北京話,還有兩個是延安娃,小夥子整天樂悠悠。出工時滿天星鬥

,收工時星鬥滿天。臉上掛滿了笑,小曲兒不離口。誰知,有件事讓他們發了愁。他們在山間平整出了一

個籃球場,費了多大的勁呀!亂石灘上深翻地,鋪一層碎石,又壓一層爐渣,再用石夯密密麻麻地砸了幾

遍。可是,付出的汗水白流了,這場地根本不能使用。下雨它“泡湯”,像墨盒子。飛雪它結冰,像溜冰

場。咋辦?一位藏族阿爸給小夥子們解了圍,他說:“這昆侖山裏多雪多雨,石、土是墊不起籃球場的。

孩子們,走,我帶你們采水晶去!”

“水晶?”五雙眼睛瞪得像核桃。阿爸用手朝東一指——那不是鹽湖嗎。

那是個星期天,阿爸騎著犛牛,養路工們騎著駱駝,來到了鹽湖。喲,這才是真正的鹽的世界,鹽湖中各

式各樣的鹽晶體,形狀奇特,千姿百態,若人喜愛。阿爸給大家一一介紹著鹽晶體的名字有鍾乳鹽、蘑菇

鹽、蜂窩鹽、石膏鹽……它們構成了一幅美麗的世界。

阿爸又指著橫穿湖鹽而過的一條公路,說:“這就是著名的‘萬丈鹽橋’。其實它是一條三十多公裏長的

公路,堅硬、光滑、平坦。這路本是鹽水凝結而成的鹽蓋,又加上路麵被風沙泥土所染,所以跟柏油路一

樣平整。孩子們,咱們柴達木人不但用鹽鋪路,還用鹽壘牆,用鹽蓋房,用鹽鋪院。今天,咱們用鹽給你

們做一個水晶籃球場!”

十個養路工在阿爸的帶領下,開始采那些各種形狀的鹽晶體了。他們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唯恐把這美麗

的圖案弄壞了。阿爸笑了:“不用擔心,采走這些鹽花花,大自然的能工巧匠又會重新雕刻出新的花樣來

!”

十峰駱駝,一頭犛牛,馱著小山堆一樣的鹽晶體,一顛一顛地回到了道班房,一連三個星期天,駱駝、犛

牛、人扛,不斷線地運送著……

鋪球場的工作開始了。刨的刨,平的平,撬的撬,抬的抬,幹得多紅火!一塊“珍珠”,緊挨著一塊“水

晶”;一片“蜂窩”,包圍著一堆“蘑菇”;一溜“粉條”,挑著兩筐“雪花”。紅、紫相間,青、藍交

錯。圖案堆砌得體,顏色搭配和諧。

籃球場鋪成了。它真是多姿多采,光澤耀人。大家都叫它“彩色的球場”。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落雪、下雨,沙塵、泥土,球場表麵已經附著了一層黑油油的、像瀝青似的粘膠

體,複蓋了多姿多彩的鹽晶體。

然而,它會褪色、變質嗎?不,它的色彩,它的性格,蘊藏在下麵。也許,那顏色更純、更鮮了!昆侖道

班的籃球場,永遠是一個“彩色的球場”!

#2#彩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