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1990(四)
}pc}刊1983年11月10日《經濟日報》
生活是豐富多彩的。多彩的生活怎能沒有彩練?
——題記
在柴達木盆地的荒原上,又一個熱氣騰騰的場麵出現了——一個新礦廠破土開工。真夠神速,隻一夜工夫
,運輸隊、建築隊、開采隊、工兵戰士……就踏醒荒原的古夢,開進了施工現場。還有附近村裏的牧民,
心裏也像揣上了火爐一樣熾熱,爭先恐後地上工地幫活,當小工。他們清晨出門時羊皮襖裏溫一扁壺酥油
茶和幾塊餅,成天都是熱的。晚上歸來披著滿天星鬥,嗖嗖的夜風吹不幹臉上的汗。
跑一趟工地來回六十裏,工人、牧民們搭乘新近才增開的一趟公共汽車。你瞧,那路麵像發麵餅一樣還沒
有被車輪壓下去呢!還散發著鬆脂味的站牌,仿佛司機伸出的熱情的手臂,向四方行人招手致意。米黃色
的、淺白色的、淡綠色的轎車多麼像一隻隻彩船,在新開辟的線路上行駛……
這天清晨,草原上還罩著一層水漉漉的霧氣。司機小朱開著車向通天河駛去,當車頭與站牌走齊時,他刹
住了車。這個站上隻有一位扛著大鎬的老阿爺等車,他頭上冒氣、臉上淌汗,顯然是遠道而來。老阿爺的
一雙腳板寬大、敦厚,像兩片石夯,車廂都被他踩得咚咚直響。看到他很容易使人想到戰爭年代上火線的
支前民工。老人上了車,小朱正要掛檔走車時,看到左側的路上一個阿媽邊跑邊招手,瞧她那火急樣兒,
巴不得扔根繩子把汽車拴住。小朱手操喇叭筒喊:“啊媽,不用急,我等著你!”
阿爺、阿媽上車後,小朱通過和他們交談,才得知老人們乘車難的情況:阿爺住在穀露村,隻因村裏無車
站,每次都要跑三裏地到通天河來搭車;老阿媽家住二道溝,因同樣的原因,搭一趟車要跑三裏地……
一連數天,小朱在通天河車站都看到了穀露村、二道溝的牧民匆忙趕到這裏上車。
車輪在泛漿的地上壓出了深深的轍印,小朱的心裏揣上了沉重的心事。這天是他的休息日,他無心歇歇那
跑累了的雙腿,卻帶上幹糧,到了穀露村、二道溝。他通過訪問、調查,得到了一個令人吃驚的數字:竟
有三十人每天從這兩個村跑到通天河上車。
不久,上級就批準通天河車站一分為三,穀露村為前站,通天河為中站,二道溝為後站。三個亮閃閃的站
牌豎立在一條線上,它們是柴達木盆地新添的三顆彩珠!
車輪前還在出現新情況……
這天,小朱疋在開車飛馳,忽然看見公路上有個毛茸茸的東西。他停車一看,是件羊皮襖。誰丟下的呢?
隻見一個藏簇牧民笑盈盈地從路旁站起來,說:“同誌,對不起,我若不讓皮襖‘臥軌’,你不停車呀!
”說著他便撿起皮襖,披在了身上。“阿爸,其實,你隻要招招手,我就停車的。”小朱說。阿爸搖搖頭
:“那是遇上了你呀!剛才那個車的司機就是個雷神爺。我見他不停車,把攔車的手稍稍伸長了點,他就
刹住車,探出頭來,大聲罵我:‘你活夠了?’”
原來,這個阿爸是放牧員,前天才把放牧點移到這野馬渡來。點上兩個人,他們合計了一下,一個人多操
點心幹兩個人的活,抽出一個人去工地幫工。誰知,這地方兩頭不挨車站,搭個車真難!“阿爸,以後你
就放心地在野馬渡等車,準不會讓你誤點。”就這樣,行車線上又多了個停車點。本來,它是為阿爸一人
設立的,可是兩三天後,野馬渡等車的人就排了一長溜——原來跑冤枉路搭車的乘客,現在都來乘方便車
了。人一多,小朱就豎起了站牌,用藏漢兩種文字寫了站名:“野馬渡”。
自從在這條新路上開車以來,小朱先後增設了十個停車點。人們都說,小朱心裏有個閃光的站土,那上麵
寫著一句:“方便乘客”。
沿線的幾十個站牌,正是被這四個字串成了一串彩珠,戴在了柴達木盆地的脖子上……
#2#鵝鄉少年
}pc}刊1983年第十一期《長安》
流失的歲月衝淡了記憶中的多少大事。可是,有一件已經過了好多年的區區小事,卻越來越清晰地留在我
腦海的底板上。它竟然像金子一樣,時間越久越是閃耀著熠熠的光彩……
啊,我走到哪裏都忘不了你呀,鵝鄉少年!
那年初夏,我來到雪山懷抱裏的巴音布魯克草原,這是有名的天鵝故鄉。瞧,多麼美麗的天鵝湖,一隻隻
聖潔、雪白的天鵝在平靜的湖麵上漂遊、嬉戲,乍一看,好像平地長起了一片白生生、嫩汪汪的白蘑菇,
有的天鵝並不老實,不時地扇起翅膀掠著水麵,劃破了一湖碧水……在湖心島上,我看到是另一番迷人的
美景:蓬蓬勃勃的草叢中半藏半露著一堆堆白花花的天鵝蛋,那蛋個兒大體兒肥,仿佛是個有生靈的東西
,使人感到隨時都會從裏麵蹦出個胖嘟嘟的小天鵝來。周圍的碧草、野花,把堆堆鵝蛋映襯得越發惹人喜
歡!
我的視線粘在了這些鵝蛋上,心兒和雙手也叫這些可愛的玩藝兒撩撥得癢酥酥的。一瞬間,我竟失去控製
力,彎下腰順手揀了三個天鵝蛋。當時我心裏的譜兒是:帶回北京去,做個留念。
當我把三個天鵝蛋往手兜裏放時,才感到它們是那樣的沉甸甸,好像搬著三塊力不能及的石頭……
是的,我的心裏壓上了三塊石頭。
我懷著一種難以言傳的內疚,離開了湖心島。走到島邊才發現這裏插著一塊木牌,上麵寫著一行字:“嚴
禁揀天鵝蛋”。我覺得那六個字像鋒利的針一樣刺著我的臉、我的心。我的臉火燎似地發燒,胸腔裏似乎
爬進了毛毛蟲,亂亂的,慌慌的,難受極了。我不知道我是怎樣離開湖心島,踏上歸途的。已經走出好遠
了,當我回過頭時,還清清楚楚地看見木牌上的六個字,啊,那分明是六雙憤怒的眼睛瞪著我……我的腿
像灌了鉛一樣邁不動了,便不由得將手伸進手兜裏,可是卻沒有勇氣拿出天鵝蛋。去吧,何必那麼認真。
這裏的天鵝蛋像土塊塊一樣遍地都是,汽車成天往外拉都拉不完,我揀上三個作個留念有啥大不了的!是
紀念,又不是偷……這麼一想,我心上那三塊石頭的重量竟減去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嘛,也好辦,索性不
去想它就得了。有道是:眼不見心不煩。我不去想它,心同樣也就不煩了。不就是三個鵝蛋嗎?再上綱上
線,也變不成三個金蛋蛋。
唉,心裏雖然這麼想,可是腳下還是不聽使喚,往前邁一步好沉呀!人呀,就是這樣,每時每刻都在矛盾
中生活。沒有矛盾才是怪事呢!俗話說,心裏沒冷病,不怕吃西瓜。咱心裏明明有“冷病”嘛,三個鵝蛋
……
我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湖心島,向今晚的投宿地巴音公社走去。誰知剛走了幾步,忽然,一個戴小花帽的維
族少年站在了路中央。他伸出兩隻胳膊,像兩隻翅膀一樣忽閃了幾下,攔住了我。我一時不知他要幹什麼
,隻是用疑惑的目光望著這少年。看上去,他頂多有十三、四歲。
“檢查!”他對我下達了“命令”,把手中的木棍狠狠地在地上一墩。顯然這話是他的“武器”了。
我的心一收縮,立即想到了那三個天鵝蛋。糟啦,遇到了“哨兵”,這回肯定要丟人敗興。我知道不能再
執迷不悟了,便拉開手兜拉鏈,紅著老臉對小哨兵老實地說:
“剛才揀來的。我從外地來,圖個新鮮,拿回去讓同誌們開開眼界。”
“揀?說得好輕鬆,你再揀些我看看!本來就是偷的嘛,還不老實。”好厲害的角色,一點都不饒人。
我怕把事情惹大,再圍上來一堆人,我的臉就再沒地方擱了。於是,我便帶著幾分道歉的口氣打圓場說:
“小朋友,是我的不對,我願照價賠償。”
“賠償?要是沒抓住呢,不就溜啦?”他瞪了我一眼,“天鵝湖是國家指定的保護區,咱們牧區的人從來
不傷天鵝,也不揀天鵝蛋,因為連三歲娃兒也明白,那怕抿天鵝一指頭也是可恥的。你倒好,這麼大的人
,手伸得真長,一下就抓去了三個鵝蛋。”
我簡直受不了啦,無數根鋒利的針在刺著我的心尖,渾身的血仿佛都湧在了臉上,臉要爆炸啦。我巴不得
鑽進天鵝湖裏去,把這副難看的臉藏起來,永遠地藏起來。
我把手伸進了提兜,準備退回天鵝蛋。沒想到,那少年又問我:
“叔叔,你是從哪裏來的?”
我的嘴張了幾張,卻沒有吐出字來。你說有多奇怪,我這個平時以“北京人”而自豪的人,這陣子在這個
維族少年麵前卻覺得矮了半截,以致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的“籍貫”,是怕給這三個聖潔、光榮的字眼抹黑
,還是怕這娃娃知道了我是北京來的後,會沒完沒了的問起更多的北京的事來?我想,兩者都有吧!但是
,我畢竟不能謊報“籍貫”,欺騙這鵝鄉少年,因為這孩子也像“北京人”這三個字一樣的純潔。於是,
我還是硬著皮告訴了他:
“我在北京已經工作了十多年了,這次來高原出差,是慕名來參觀天鵝之鄉的。”
北京,這兩個字眼,不管什麼時候,也不管在什麼地方,對人們都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鵝鄉少年一聽我
是北京人,那黑溜溜的眼珠來回滾動了幾下,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像不相信我的話似的,許久,他才
眉飛色舞地對我說:
“叔叔,我做夢都想著北京哩!我們牧區的孩子哪一個不想北京?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去了北京,叔叔,
你給我當個向導好嗎?你帶我去天安門照相,去動物園看大象噴水,去香山采紅葉。可是,叔叔請你放心
,如果香山楓葉不許采,我一定隻看不動手。你相信嗎?”
我相信,完全相信!聽聽這個天真純潔的少年的話,哪一句不是出自內心,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這時,
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拿出了三個天鵝蛋,對孩子說:
“完全是我的不對,我現在就把它送回去。”
少年笑了,我看到他笑得那麼甜,嘴裏好像含著世界上最甜的糖。過了一會,他又對我說:
“叔叔,剛才我的態度不好,你可得多原諒。你們北京的叔叔、阿姨,還有小朋友們,一定不會像我這樣
狠狠地訓人吧?他們批評了人,也使人感到親切、溫暖吧?可我就改不了這個毛病……”
我搖了搖手中的天鵝蛋,打斷了他的話:“我這就把它送回島上去。”
“不,交給我好了。我剛好去湖心島辦事,順便帶上。”他接過三個天鵝蛋,舉起手中的“武器”搖了搖
,表示向我致意。之後,便走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心裏竟產生了一種戀戀不舍的情緒。我們見麵不過幾分鍾,我為什麼就會留戀他?我說
不清……他已經走出好遠了,又停下步,回過頭大聲對我說:
“叔叔,我家就住在公社隔壁,我叫賽依都拉。歡迎你晚上到我家去喝奶茶。我還要請你給我講北京的故
事呢?”
我也大聲地回答他記下了,我一定去!”
賽依都拉高興得一蹦一跳地走了。我繼續戀戀不舍地望著他的背影,心裏同時湧上來兩種感情:喜悅和羞
愧……
#2#“將軍樓”與“元帥泉”
}pc}刊1984年2月22日《體育報》
在昆侖山裏,有兩個地方最能引起我無限的情懷,撥動我激情的心弦,那就是“將軍樓”和“元帥泉”。
樓前、泉邊一位老人那堅定的步伐,倔強的身影,無時無刻不在我耳畔回響,不在我眼前浮現。
我正是把“將軍樓”和“元帥泉”當成兩個標點,組合成了一個號,用它啟迪自己,把生活的每一天都當
作新的起點,用自己付出的汗水和心血,還有留在艱難征途上的新腳印,去書寫新的故事……
那天早晨,我懷著極其興奮的心情,很早就起來準備在昆侖山上觀日出。我把觀日出的地方選在了“將軍
樓”前,這不是隨手拈來的無意場。我敬慕、熱愛“將軍樓”由來已久了。“將軍樓”是當年率領修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