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1990(五)(1 / 3)

1981-1990(五)

#2#胖雪人攔汽車

}pc}刊1984年第四期《文學少年》

清晨,一場大雪剛停,高原新城格爾木變成了銀色的世界,街道、牆壁、房舍,還有路旁的白楊樹,都披

上了白刷刷的雪。唯有城中心的轉盤路,坦露著濕漉漉的水泥地麵,路上落著密密麻麻的輪印,路邊的雪

上一塊塊濺滿了黑乎乎的泥漿點子。這個路口是通往西寧、拉薩、敦煌、茫崖的交通樞紐,南來北往的汽

車日夜穿梭不息,雪花落下來留不住,很快就被飛輪帶走了。

此時,格爾木路口靜悄悄。不知是哪個早起人在公路中間堆了一個尺把高的小雪人,胖敦敦的,紅紙剪裁

的眼睛,冰塊雕成的鼻子,幾縷犛牛尾巴做的胡子……真是一副逗人的滑稽相。突然,胖雪人動了,往前

移動了幾步,緊跟著從後麵走出一個哈薩克族少年。他伸出手臂,忽閃幾下,攔住了一輛剛剛駛進路口的

汽車。真有意思,他帶著胖雪人攔車。司機靠邊停下車走出駕駛室,他是個年輕的戰士,叫何軍,因為開

了一夜汽車,他的臉上爬著一條一條蚯蚓似的汗道道。

司機把胖雪人打量了一會兒,笑了,但沒說話。大概他在猜測這雪人攔路的奧秘吧。倒是哈薩克族少年先

開了腔:

“解放軍叔叔好!”

“小朋友,你好!”

何軍這才把少年打量了一番,隻見他有十歲上下,狐皮大帽的帽耳半撐著,短大衣的鈕扣敞開著,頭上蒸

籠似地冒著熱氣。瞧這模樣,像剛從火線上下來似的。這時,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說:“叔叔,你是上

唐古拉山去嗎?”

何軍點點頭,他的目光還一直盯著胖雪人。這個雪人呀,對他來說,還是個不解的“陌生王國”哩!

“小朋友,叫什麼名字?”

“小帕仁。家就住在河對岸。”他指著格爾木河說。

“唐古拉山比格爾木還要冷嗎?小帕仁說著往何軍跟前跨了一步,顯得對這個問題十分關切。沒等何軍答

話,他又說有人說唐古拉山是風咬石頭雪啃手,你說有那麼厲害嗎?”

“那裏的風雪是很厲害的,可高原人的手硬朗著哪,它是啃不動的!至於石頭嗎?也許它會被風雪啃動。

哈哈……”何軍說著一陣大笑。

“叔叔,你能給我捎個東西到唐古拉山嗎?”

“當然可以。”何軍一邊給水箱加水一邊說,“捎什麼呀,好吃的,還是好穿的?”

“就是它。”少年指著胖雪人說。

何軍吃驚了。捎雪人?他不解地打量著雪人,似乎已經覺察到這不是個無生命的雪堆了。

“叔叔,這是五雙手套,請你捎給唐古拉山工地上的閻伯伯。”小帕仁說著將胖雪人一推,它來了個向後

轉,底座上露出了一團毛茸茸的手套。嗬,這原來是個安在活動架上的雪人。

雪人——手套——閻伯伯,這三者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係?何軍不得其解。顯然,小帕仁看出了叔叔的疑

惑,便講了這裏麵的原委……

年初的一天,小帕仁和他的同學在格爾木禮堂看演出,其中有個表演唱《老閻的手》,它熱情地讚揚了唐

古拉山某建築工地老工人閻伯伯艱苦奮鬥的事跡。閻伯伯的老家中原的黃河岸上,他在高原上已經奮戰了

十八個年頭了,人稱他是唐古拉山上的一棵不老鬆。他的那雙手啊,可為建設高原立下了汗馬功勞。嚴冬

,下冰河捕魚,他浪裏行;盛夏,上戈壁灘勘察,他晝夜忙;雪夜,給山野拋錨的汽車帶路,他爭著去;

雨天,為受阻的建設大軍修路,他衝在前……高原上的山山水水都印著他的腳印,淌下了他的汗水。冬天

,他手上凍裂了一道道口子,到了夏天又結成一層層硬皮,那真是一雙結實的手啊!那個表演唱是這樣形

容這雙手的:“老閻的手啊,繭花層疊像蜂巒起伏,條條粗紋刻下了高原七梁八溝。它攥著戰士的鬥誌、

決心,攥著高原的新圖美景……”節目中還有一個十分有趣的細節,是說有一次堆在工地上的一個雪人,

見到了閻伯伯的手,就問他:“老伯伯,你為舍不戴雙手套?”不等閻伯伯回答,另一個雪人說話了:“

老伯伯是一雙套不住的手呀!”

演出結束後,小帕仁和小夥伴們的心一直被閻伯伯的形象占據著。他們想到了那些終年戰鬥在冰山雪嶺上

的伯伯、叔叔、阿姨們,他們都像閻伯伯一樣,有那麼一雙勤勞而結實的手。於是,小帕仁和四個同學便

成立了學雷鋒小組,利用課餘時間在草灘上揀羊毛絨,不出半月,就揀了十多斤,交給收購站,又買回了

五雙手套,準備捎給閻伯伯們。對啦,節目中不是有兩個對話的小雪人嗎?他們兩個小家夥還特地做了個

活動雪人,讓它帶著手套去找閻伯伯。……

聽了小帕仁講的這件事,何軍犯難了。唐古拉山工地他可以去,然而,上哪兒去找這個閻伯伯呢?他本來

就是個藝術形象,是虛構出來的一個人物呀!你到工地上去打聽,可以說那些建設者們都是閻伯伯,也可

以說都不是。

其實,小帕仁和他的小夥伴們並不是不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們還是堅持要把五雙手套送給閻伯伯。幾雙手

套是微薄的,孩子們的心意重如山啊!你聽,他是怎麼對何軍講的:

“叔叔,不管怎麼說,唐古拉山工地上總會有閻伯伯的,要不怎麼會演出那個拿手的節目呢!你把手套交

給工地上的哪個叔叔、阿姨都行。但是有一點你必須做到,這就是你不能把我們的名字告訴他們。人家閻

伯伯都不肯留下自己的真名字,我們做這麼點小事,更是應該的。如果他們非要你講出我們的名字,你就

說是小雪人送的。”

何軍感動了。他打量著地上的小雪人,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這胖雪人那麼可愛,鼻子、眼兒,都有點像小

帕仁,真的!……

#2#碑與路

}pc}刊於1984年8日29日《體育報》

歲月循著季節的航道消失,生活按照跋涉者的意誌前進。消失了的還可以再現。前進的足印裏也會有憂怨

你,一個普普通通的登山運動員,十年前在雪山上悄悄地倒下。高原上的一堆沙土掩埋了你並不高大卻十

分強壯的身軀,一顆雪鬆插在墳頭,凝聚著你的豪情,也寄托著人們的哀思。誰說你身後空空無遺?你登

山時拄的柳木拐杖還在,你獻身的事業還在,你留下的精神財富還在。這墓堆,是你用自己那不屈的身影

,為前進在紅旗下的戰友,樹起的赫然醒目的路標!

那年,你沒有攀上珠穆朗瑪峰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你的毅力不足。恰恰相反,在向大本營地進擊的征途上

,你一直遙遙領先。不幸的是後來發生了雪崩,你被埋進了雪海。登山隊臨時組織起搶救組,把你尋找。

同誌們整整刨挖了一天一夜,在雪層下發現了一個雪胡同,大家沿著“胡同”跟蹤追擊了五百米,才發現

了你已經僵硬的屍體……,就是說,你被雪崩埋住後,還在積雪中腳踢拳打地前進了五百米——你的手指

和腳指變得血肉模糊,指甲都摩掉了。它可以證明你是怎樣地同雪崩搏鬥過,你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還想

著攀登,想著進擊。

從此,這個世界上看不見你了。同誌們帶著哭腔撕心裂肺地對著群山喊你,回答他們的隻有曠穀久久不絕

的回聲……

大家把你安葬在山坡上。一座小小的土包像莊嚴的裏程碑,沉默地注視著珠穆朗瑪峰!

你是大山的脈搏。你的心靈仍在搏動、在跳躍,緊緊地連結著千山萬壑。你像嚴峻的導師,也像曆史和人

生的教科書。高原人常常站在你麵前沉默、思考。大家腳下踩一往黃土,心中湧起層層波濤。你既把無限

風光的高峰指給有誌者,也把曲折和困難告訴人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拜謁你的高原人。在墳前踩出

了小路條條。循著小路走去,會找到恬靜的牧村,找到勘察隊員的帳篷,找到伐木人的篝火。找到濃蔭掩

映的哨所……

左邊,這條盤旋路,多麼像一隻飛翔的翅膀,在珠峰下藍湛湛的晴空拍擊。業餘體校的登山隊每天都搭著

這種神奇的翅膀,進行新的飛旋。他們把一切軟弱、懼怕、迷惘都扔進深淵,旋來了力的衝擊,力的騰越

。在這裏,曲折便是直線,峭壁便是坦途。每次旋轉之後,都會帶來新的衝刺,攀上新的製高點。盤山路

上的每一個石階,都是弱者與強者的分界線,都是昨天與明天的連接點。那座樸實的墳墓仿佛是裁判,默

默地注視著攀登者的步履。右邊,一條羊腸小道從峰巒疊翠的山巔垂下。它不像公路那樣坦蕩無阻,更不

像柏油馬路那樣繁華奪目。它,一會兒藏石底,一會兒穿石岩,一會兒繞過坎坷的石灘……山花傍道,百

鳥伴飛。紅柳築基,藤條鋪墊。五個少數民族組建的地質勘察隊,年年月月都沿著這條路去上班。柔軟的

藤條牽著他們走過原始森林,使他們第一次真正品嚐到生活的艱苦;滑溜的路石托著他們踏醒寂靜的山穀

,從此給這裏帶來了多彩的生活。這條路,這般窄、這般陡、這般奇、這般險,有時索性隻能擱下一雙腳

板。可是,我們的勘探隊員總是把腳窩踩得深一點再深一點,好讓後來者踩著它追上自己。莫要以為高原

人目光短淺,不向往大道坦途、高速公路。而是女登山隊員的墳墓給了他們啟示:人生在世,大路、小路

都要走,懸崖、峭壁都要闖。就像不要害怕勝利一樣,不要害怕失敗!

當然,這座墳墓周圍眾多的小路,並非每條都是一根琴弦,理想的音符伴隨著攀登者的腳步蹦出心弦。這

些路上也曾有過向後轉的腳印,也留下了幾聲長歎。那年有幾個不光彩的落伍後,麵對雄偉的珠穆朗瑪峰

,不免望而卻步,悄悄地下了高原……然而更多的登山人總是踩著喜瑪拉雅山堅實的軀體奔跑,他們用一

個不可泯滅的信念激勵自己:上吧,不要回顧,像我們的先驅者一樣,勇往直前。因為他們明白,失望和

希望的位差,會跌碎勇氣,使自己變成一個弱者……

珠峰下的墳包,分明是一塊經得起攀援的石階。—誰走近它,它就會給誰無限的風光;誰遠離它,它就會

給誰迷彌的雲霧。

#2#迷境上有一條多情的小溪

}pc}刊1984年11月18日《西藏日報》

溪呢?

藏進了哪片草叢中?

還是躲在了哪座山背後?

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我到哨所來是沿著一條歡蹦亂跳的小溪進山的。現在,小溪不見了,像長了翅膀

一樣飛走了,潺潺的流水聲也聽不著了。

我站在哨所前舉目環顧……

溪呢?

遠處有一條亮閃閃的銀帶,那就是小溪。它劈開水銀般的霧,踏碎鎏金般的露,輕輕地顫動著向山裏流淌

而來。它純潔、清澈,仿佛噴散著淡淡的清香。我就是跟著它進哨所的。可是,怪了,瞬間它卻不翼而飛

。因為少了它,這山裏變得鴉雀無聲,寂寞起來了。

溪嗬,你在哪裏?

我要看看你躲在了哪裏,我要揭開你的秘密!

我去問班長,他是個藏族老兵。他笑了,對我說:“你說小溪嗎?遠在千裏,近在眼前。”我一瞅腳下,

可不,它變成了數條細細的、無聲的支流,悄無聲息地流著,鑽進了草叢,走進了密林,藏在了哨所前麵

的深溝裏……

嘩啦嘩啦一路唱歌的小溪呀,你為什麼來到這邊境線上休止了曲譜,凝住了笑靨?

真沒想到粗粗壯壯的班長竟是個“廝文人”,他這樣回答我:“邊境的哨兵是書法家,寫了一個大大的‘

靜’字,貼在祖國的大門口。白天,祖國的親人搞建設,需要安靜。夜裏,親人們入睡,需要‘安靜’。

小溪嗬,它理解戰士的情,深知哨兵的心,便收起了歡跳和歌唱,悄悄地從祖國的大門口流過!”

班長還告訴我,深知邊境上這個“靜”字的是巡邏的哨兵。

入夜,我跟班長去巡邏。

天高雲淡,明月高懸,疏星點點。難道有一個偌大的吸音器把邊境上所有的聲響都吸走了?這裏是這樣的

安靜?我敢說,在祖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這片國土是最安靜的了。你看,那山是靜的,像蠟

鑄的一般;那樹是靜的,仿佛貼在夜幕上的剪紙;那草是靜的,似乎被粘膠劑固定住了。當然,那小溪也

是靜的了,一輪黃銅似的月牙兒浮在水中,紋絲兒不動……

班長站住,不說話,隻是望著瞭望塔……

我也抬頭望去,星月下,塔頂閃爍著一束亮閃閃的寒光。嗬!刺刀尖!它是聳立在戰士肩間的一座山,是

邊境上的製高點!它是那樣的清冷,那樣的威嚴,那樣的神聖!清晨,它挑著絢麗的彩霞,給邊境迎來明

媚的太陽,傍晚,它係著火紅的夕陽,送祖國進入甜蜜的夢鄉;入夜,星群向它靠攏,夜風為它送爽……

驀的,我覺得這刺刀就是那大的吸音器,它把所有的聲響、喧鬧,都集聚於一刃,變作一個大大的“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