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睡夢中的祖國報告著平安……
那是班長的眼睛他在紅柳灘上埋伏,燥熱的沙漠咬著他的臉膛!
右邊,也許就在雪水河的岸邊,也有一顆閃爍的星星。它在混混沌沌中清掃出一圈純潔的光點。一扇覓尋
光明的窗孔,給山川河道投下了清淡的光彩……
那是民兵的眼睛,他在河灣裏埋伏,身上簇擁著濃濃的山霧。
這裏一顆星,那裏一顆星。我是哪顆星?
最大的不是我,最亮的也不是我……
月亮高了,樹影短了,夜色更濃了。
紅柳灘上的星星不見了。班長轉移了陣地,他到更遙遠的地方去埋伏……
我來到了山頂,夜色包圍了我,草叢掩埋著我。隻有那雙明亮的眼睛,聚凝著我渾身的力量,高度的警惕
,還有滿腔的愛情……此刻,我看到的是更多的星星,那才是真正的、天畔上的星星啊!有的被我蹬在了
足下,有的被我扛在了肩上;有的在我手上跳,有的在我背上閃;還有的落在了我的麵前……
我多麼富有,得到了這麼多星星!我想伸手將星星摘來,緊緊的抱在懷中!
星星不是屬於我。我捧著這星星,撒進親人的夢中,讓每顆星星都變成美麗的夢!
闌夜,天上星星困了,降了霜寒。我在邊境,仍然繃緊著心弦……
忽然,一陣沁人心脾的芳香撲入鼻腔。借著朦朦月色,我看到,身邊有幾棵野花。我看不見花色,更難以
辨別它是什麼花。隻感到它是那麼香,那麼香!我的周圍湧著甜波,流著甜浪!
我的身下壓著幾棵花,它們倒下了……
我挪了挪地方,那些花兒又慢慢地仰起了脖子……
生活裏是永遠也少不得香甜的。
邊境的夜,靜悄悄……
我把這從發燙的槍管旁邊散出的馨香,送進祖國的夢鄉……
#2#竹筍的夢
}pc}刊1986年10月3日《西安晚報》
我的心曾有過寒冷,那是隆冬大地結了冰的時候;
我的愛曾有過彷徨,那是甜蜜的情歌突然斷弦的時候;
我的眼前曾有過迷茫,那是清靜的河麵失去了白帆的時候……
今天,當我在這遙遠的山野看到你以後,才懂得了愛的份量、路的艱難、情的深沉!
這是一片千年亙古的亂石灘,我以為這裏除了寂寞就是死亡。可是,萬萬不曾想到,你從石縫中間掙紮著
探出了綠錚錚、毛茸茸的腦殼。我驚呆了,同伴們也驚呆了!他們有的說你綠得像劍麻,有的說你可愛得
像雛雞的小嘴。我告訴朋友,不必搜腸刮肚地找形容詞,你就是你——長在石縫裏的竹筍!
當然,我還是忍不住在朋友麵前把你形容一番:好像一首含蓄的詩,裹在生命的蓓蕾裏……
我是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情況下見到你的,盡管你像一個謎一樣曾經盤繞在我的腦海中。
我站在你麵前,不由想到我的以往:
那時,在餐桌上,當我用筷頭挑起你時,總抱怨筍子綠得不夠、脆得有限;今天看到了你,才懂得什麼是
你的驕傲!
突然,我覺得你像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孩,從明媚的春光裏跑來,帶著神聖的信念,美好的憧憬,還拿著一
張潔白的紙。
我明白你拿這紙的用意,是讓人們為你作畫、寫字。不是給你寫頌歌,你說頌歌太渺小。你隻讓人們為你
畫一個梯子,你要攀著梯子爬到山頂去。不是嗎?你的家族在這山下的石堆裏綣曲了多少個世紀了!
你多麼盼望著看看山外的世界!
我懷著不僅是好奇、而且是崇敬的心情,搬開了一塊石頭。啊!下麵是你雪白的身軀,長得好長、好長!
被石頭壓得彎裏曲拐。我看見你和你的孩子們正伸胳膊展腿地活動著,那是從泥裏汲取永葆童心的靈感!
此刻,隻有此刻,我才知道了你追求春天的道路是這樣曲折!
於是,我畫了一架梯子,又畫了一架梯子……
你攀上梯子,一定會感到懼怕。因為梯子不是平路,它是陡坡。
但是,我相信你會攀到高處的。
亂石既然沒有壓住你綠色的夢。雲梯同樣會鎖不住你的歌!
#2#我走向昆侖雪崩處
}pc}刊1986年12月11日《人民日報》
一場細雨踏著六月積雪的峰巔,悄悄地降落在昆侖山。角角落落被涮洗得很幹淨,一切都顯出了鮮亮的輪
廊:山影投射在天幕上,小河鑲嵌在綠地上。地平線上犛牛的脊背如緩緩移動的礁石,牧人的姿影如故鄉
皮影戲中的人物……山無雜音,水無雜物,草無雜色,隻有透明的清涼,輕爽的溫柔,空曠的幽深……
我喜歡在這清靜、冰冷的世界中散步,踏著露珠,也踏著青草;踏著煩惱,也踏著憂愁。寂靜中,空間最
大,想象力最豐富。聽不見吹捧,聽不見挖苦,也聽不見憐憫,隻有我自己踏著實實在在的土地,想我自
己需要想的事情。
今晨,我漫步在昆侖山中,是在尋找失去的故事,還是在向往明天的詩句!是草尖上那滾動著的纖弱的句
點,獵人槍尖上那一串凝著薄霜的野味,抑或是又彎又細的閃爍著金睫毛的冷月?不。都不是!
路麵上,偶爾有一兩個小水坑,盛著淺淺的水,亮亮的,明鏡一般。還有,從山腳下飄來幾縷淡淡的、藍
茵茵的輕霧,掠過水坑,給這明鏡平添了幾分俊氣。滿山裏都是帶著露水的濕漉漉的空氣,它剔除了敗枝
枯草,濾去了層層灰塵,隔住了炙人的烈日……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將一夜間淤積在胸的沉悶吐
個幹淨。
我邊走邊看邊思索。我的腳步,因為沉思而輕快。輕快的腳步,也留下了一串深深思索的印跡……
我止住腳步,跳入眼簾的是一片躲在陰溝暗角的殘雪。我貓下腰,看見殘雪深處,幾棵小草拱裂凍結的地
皮,頂破泥土,探出了米粒般的、毛茸茸的腦殼。它們不因弱小而退縮,而是蠕動、蠕動,啃噬著殘留的
白雪,拚命地擴大自己綠色的領地。
六月,它們才來到人間。遲到的小草啊!它們畢竟來了,踏著堅冰來了!
帶著冰渣的昆侖大地,將鼓脹的渴望的種籽,親昵地摟在懷裏。整個冬天,春在地底積蓄了銳氣。
終年不解凍的昆侖山,是一個孕育著愛和春的母體!
誰說昆侖山是沉默的?滿山都是火辣辣的語言,宣布了冬的命運。
昆侖的早晨,暖了我一個峻峭的詩韻。我不願意與喧鬧告別,那樣,我的生活可能會失去平衡。
我加快步伐,向雪崩的地方走去……
#2#夢昆侖
}pc}刊1987年6月7日《青海日報》
鳥島的斑頭雁,載著晨曦染紅的羽冠,從水天相接的陸地飛了,飛向另一個遼闊的水鄉。真快!我從青海
高原的大山裏走出來,已經20年了。其間,盡管幾次回娘家,但畢竟飛走了。
昆侖有我的冰山來客,沙漠是我盛產幻影的地方。忘不了她啊,我的青藏高原!在天涯海角浪卷水花的地
方,我懷念阿爾頓曲克草原上的方舟——駱駝,它從沒有貝殼的沙灘上走來,馱走了多少荒涼、寂寞;在
烏蘇裏江上的漁家小船,我想起了格爾木路口昔日那通往四方的簡易公路,生活總是從狹窄走向寬闊,這
條條小路潮動著整個的柴達木;在西雙版納密密的橡膠園裏,我遙望雪山頂上吊著冰淩的高原道班,老遠
看去那是一個簡陋的門洞,屋裏卻車笛如潮,飛輪滾滾……
靜夜裏,我常常把月光撚成思念的帶子,拋向那雪山的故鄉。那年,我和昆侖山握手告別,建築工手拿吐
著火花的電焊噴槍,正用七彩的畫筆,在腳手架上描繪一幅《昆侖新景》。來到首都,迎麵看到的是:車
輪在立體交叉路口卷起的旋風,給即將誕生的環城地鐵送去動力。又是一個晚秋,我帶著香山焦紅的楓葉
回高原。北京街頭的街心公園,像一首首朦朧詩。我來到楚瑪爾河畔,卻看到唐古拉山老人棱角分明的臉
上,浮現著繁星般迷人的微笑。當年戈壁灘是一片枯黃的葉子,現在變成了蓋在沱沱河姑娘頭上的一塊綠
色頭巾。溫泉小鎮上簇擁的車鈴,像無數的金屬花瓣綻蕊開放,
伸向牧村、道班、兵站,翻過唐古拉山……
我夜夜在夢中走進高原,那深沉的思念像一匹敏捷的小鹿,從日月山到可可西裏草原,從倒淌河到二道溝
的兵站……就這樣無拘無束地奔走著。越是走得遠,越是思念;越是思念,越是走得更遠。我心頭有雙翅
膀!
今夜,北京的月兒好明,她和那些大大小小的星星,組成一個和諧燦爛的家庭。月兒像一麵高懸的明鏡,
照著昆侖山,也照著昆明湖。月也金亮,心也金亮,我暢開心靈之窗,讓心裏裝進更多的高原風光。我真
巴不得把月光揉碎,織成一片偌大的金箔,在上麵重新畫一個圓月,寄給高原上我每一個戰友……
#2#早晨,好甜香的昆侖山
}pc}刊1987年12月30日《人民日報》
星星在奶桶出浴之後,躲到山那邊睡覺去了。夜風息,月牙兒像一瓣熟透了的蜜桔掛在山畔。又一個甜香
的早晨在昆侖山降臨。
平措卓瑪從牛欄回家,掂著一桶牛奶,乳香灑了一路。草尖上的晨露被她撞落,地上摔下了一灘灘水跡。
昆侖山的早晨,照例是那麼恬靜,安謐,像個對鏡梳妝的少女。帶著青草味的南風,沿著剛剛鋪成的柏油
路小跑而來,輕輕拍著藏家姑娘的花氆氌,仿佛要給她訴說夜間發生在昆侖山的特大新聞。平措卓瑪抹去
了鼻翼上的汗珠,又大步流星向山崗走去——那兒是鋪路工人的大本營。
腳下的柏油路,濕濕的、軟軟的。她好像走上一塊柔毯,又仿佛踏進了阿奶講的童話裏的大門。
今早,她是昆侖山裏最早起來的人了,多麼幸福,在這條公路上,她最先留下了足跡——曆史性的足跡!
怎麼說呢,四千裏青藏公路,眼看就要全部鋪成柏油路了。是簡單的事嗎?雪山、冰川、沙漠、荒灘——
公路經過的任何地方,全都變成黑色的絲綢路了!它飄逸在早年的“絲綢之路”旁邊,但今天從它身上滾
過的豈止是馬隊、駝鈴、商旅?姑娘清楚記得,就在昨天傍晚,公路上還裸露著光滑的鵝卵石,亮著積滿
雨水的小坑。它們是公路的雀斑——討厭的小雀斑。可是一夜之間,全變了!平滑如鏡的柏油路把昆侖山
妝扮得更加莊重,美麗!
僅僅一個夜晚,新的絲綢之路織成了。50年代的經線,80年代的緯線。昆侖山給祖國遞上了一份現代化的
履曆!
平措卓瑪又停了下來,她扭頭望著柏油路上自己的腳印,心裏癢癢的。她真巴不得把這些腳印揀起來裝進
衣兜。要知道,這是新路上的第一行腳印啊!就像30年前,慕生忠將軍帶領築路大軍經過昆侖山,在荒原
上留下的駱駝蹄印一樣珍貴。
她不由得想起那些身上濺滿泥巴、油潰的鋪路工人。不要嫌他們髒,這是專門打扮高原山河的化妝師;也
不要輕看他們手中盛瀝青的小桶,四千裏青藏公路就裝在裏麵!她愛鋪路工人——這些編織絲綢之路的巧
匠。姑娘和阿媽,還在前天就琢磨拿什麼禮物到工人新村去串親戚。
雪山太冷,應該送去篝火;
沙漠太熱,應該送去清風;
荒野寂寞,應該送去鮮花。
小溪送給他們會幹,
大海送給他們太沉……
母女倆真不知該帶什麼了!最後阿媽說了話:“當年,我給幕生忠將軍送上一碗酥油茶,今天你應該給鋪
路隊送去一桶乳牛奶!”從一碗到一桶,昆侖山的牧民生活邁上了新台階。
昨晚,阿媽特地給乳牛多添了幾次鮮嫩的牧草。當奶油分離器響起來時,山野飄滿了乳香、乳霧……
平措卓瑪掂著奶桶在柏油路上輕跑。起大風了,塵土飛揚。她脫下新藏袍,遮住奶桶。
她來晚了!大本營搬家了,鋪路工人把朝霞連同背包一起裝上小車,開到另一個地方開辟大本營去了。隻
留下股股濃烈的瀝青味。
平措卓瑪手搭涼棚眺望,除了一座座陡峭的山峰,什麼也看不見。
她有幾分失望,但還是留下奶桶,讓它守候大本營,閃動似水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