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1990(七)
#2#死海裏,有一棵醉樹
}pc}刊1989年第六期《青年散文家》
沙漠是一具僵屍。
某位詩人的這句名言。我曾思忖久久,也沒有吃透。為什麼這樣悲觀?僵屍。
六十年代初,我在沙漠裏生活過好多年,當然我會承認自己對瀚海了解得很膚淺。但是,那地方給我留下
了難忘的印象,是誘惑,也是力量。我忘不了。
清晨,沙包裏拱出一輪朝陽。那是世界上最壯觀的日出;中午,遍地都是多彩的幻影,你準能找到一幢你
最滿意的十多層樓房;金色的黃昏,夕陽在搖遠而親近的地平線上蹭呀蹭呀,慢慢地沉入沙海……
這,就是我眼裏的沙漠。僵屍,在哪?
剛好,我又來到了西部沙漠。我要用我的跋涉,在死亡線上走出生的路程!
進沙海吧!從結局上開始。明天的枝頭上,會留下我的顏色。綠、紅,也許還有藍、黃……生活本來就不
枯燥!
我走進了沙漠中。
日頭已經熟睡了,在發蔫;大漠也睡熟了,正發燙。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靜悄悄的……
風兒在地層下走過。
沙丘,沙丘……
是波浪嗎?卻不見水珠。
是花瓣嗎?卻不聞芳香。
在遠遠沙梁的頂端,跋著濁雲一片,很像一塊烤焦的薯幹。
死海般的寂靜。
我一步踩下一個深坑。多深?流沙灌不滿。
身後一串貓耳朵!好美的腳印。
殘月被孤煙熏黑,星光被沙柱打滅。我沒有尋找到答案,仍在跋涉,跋涉……
越是離奇的東西,越覺得它遙遠。因而也就越想靠近它!僵屍呢?
我走得很吃力,但看得很仔細。
偌大的戈壁是一片枯黃的梧桐樹葉子,我踩出的這一條小路便是殘葉的葉筋。
我渴盼著這葉子變綠,最好還有豔紅……
終於,在我的視線中出現了朦朦脒朧的幻景。直線、半圓、整圓……像萬花筒一樣變換著。
莫非這大漠的調色板上,正調著一個和諧的期待?
我站在了它的跟前。
這是一個禿坑,鐵鍋一般大,可以看到沙原的風在這裏哀號的遺痕,大漠上的獸類在坑內逗留的足印,悠
悠歲月在坑沿磨擦的悲鳴……
禿坑在沉睡,又好像在喚醒著一個沉睡的意念。
我總算看清楚了,這裏原先是一眼泉。當初它會是多麼滋潤和鮮嫩!可是現在變得一片殘缺、荒涼。一個
綠色的季節是從這兒脫落的啊!
漠風在沙泉的遺址上狂叫。我不懂風的語言,隻能猜測:哪兒流水波動過,哪兒青草瘋長過,那光滑的鵝
卵石是否還殘留著被清波衝擊的舊跡……
無盡的哀傷,悠悠的寂寞……
突然,一陣哇啦哇啦的脆叫,像流水一樣清亮!震顫了天上的圓月,當然包括我的心。
是青蛙。
怪?這個幹枯的世界中還會有這水靈靈的生命!
蛙鳴很慢,很慢,分明是要讓我把它的聲音儲存起來。
我終於聽出點韻味來了,那是一種哀樂。青蛙在哭吧!
我有些心碎。生活中的每一個聲音並不都是歡歌。
月光下,我陡地看到了一棵樹。
我走近跟前。樹身已佝僂,樹枝像起皺的核桃,枯葉還留在枝杈間……
雖有漠風頻吹,它卻枝不擺、身不晃。
它死了,盡管它直直地站著。
誰可以告訴人們,它死了多少年了?
不,也許它並沒有死。隻是像一個飲了過量酒的醉漢。醉,也是一種死態。但它還會醒過來的。醉後更清
醒。
我並沒有發現綠色,但是,我看到世界是鮮嫩的。即使在死海裏,生命也不會是空白的。
青蛙還在鳴叫。它不是啼死,而是喚生!
當我繼續觀察的時候,又發現了奇跡:枯樹根部冒出一圈閃耀著活力的翡翠般嫩黃……
同時,我也聽到一種聲音:叮咚,叮咚……
泉水!
原來,它並沒有幹涸。隻是改了行蹤路線,在地層深處,用清冽的水聲,敲打著堅硬的地殼,以及那枯樹
,還有蛙鳴……
漠原的殘夜,也許還禁固著幾瓣春天。但是,我畢竟找到了航行的綠色甲板……
月兒真圓,真亮。因為它掛在沙漠上空!
#2#聽泉
刊於1989年7月15日《希望》
山中有一種聲音牽動我的心。每次我走進山裏,總要問自己:那是什麼聲音?
崖畔鬆林裏的濤聲?峽穀古樹枝頭的鳥鳴?溪邊采石場上的炮聲?……我踏著蒙滿青苔的石頭,尋覓,思
索……
忽然,有一束光閃在崖下草灘。那不是堆砌的硬幣,也不是珠貝彩石。
嗬!一泓清泉盈盈躍動!
叮叮,咚咚……
很遙遠,又很親近。我終於找到大山的聲音。她像溫柔的山姑,又像懍悍的山漢。那麼清脆,甜美,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