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把一腔柔情,丟在了這裏?許給了荒野,許給了山風。
山泉,群山胸脯上的一碗乳汁!
我把她放在我感情的弦上,想象著她的寂寞,推測著她的流向——
她耐不住深山的孤獨,一心向往原野的壯闊。於是,她掙脫了層層峭岩,從淡霧飄蕩的山澗,跳出了歡樂
的腳步。她把身影留在山中,把聲音係在崖頭,帶走了一根不知何時掛在身上的情絲。
她輕輕地流著,歡愉地歌唱,迂回蜿蜒,曲折前進,不停不歇,不消不涸。沒有黃河長江那樣豪邁的氣魄
,沒有大湖大海那樣誘人的恢宏。
看她一路的旅程,總是人跡罕至,偶爾隻能拿到巡邏戰士的幾串腳印……
我站在清沏見底的泉邊,看到水麵露出了活活鮮鮮的生機。亙古的山月再也不是鬢發蒼蒼的山翁。它正披
著一束青青柳絲扭出了深山;還有那些白鱔、鯉魚,像在夢遊一般地吹著水泡;一塊硬硬的山石上,竟也
粘上了幾瓣春葉……我禁不住想潛入湖底,打撈起這沉沒了許多的歡喜。
但是,我立即打消了這念頭。享受本該屬於那些在寂寞山林裏巡邏的戰士!
叮叮,咚咚……
遼闊而低沉,遙遠而親近。
有停頓,波浪的孤影;有歎息,悠閑的清醒……
我常常喜歡站在山外傾聽流泉的聲音,聽比看更富有韻味……
#2#雪崖上的耐冬花
}pc}刊1990年1月24日《中國老年報》
50歲的人了,不知為什麼一有空就愛想想消逝了的歲月。似乎隻有把那遙遠的事情拉到眼前來咀嚼,才能
咀嚼出點味兒來,對社會、對人生……
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我曾經在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工作過七個年頭。那七年的生活是在異常艱苦而且
常常帶著生與死的考驗的環境中度過的。大概正因為苦且險,而我們又含辛茹苦地熬了出來,它的蘊含量
就大,今天也就愈加顯出了其價值。
我無意貶低任何一個同代人和晚輩們,因為實際上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生活經曆,而且同樣能做出貢獻
。我隻是說不管社會前進到什麼時候,即使到了物質生活極大豐富的理想社會,我們也不能忘了兩個字:
奮鬥。
我是確信這一點的:沒有經過磨練的人是虛弱的。
當然,就是從磨練中站起來的人,也有被舒適的生活消磨得失掉銳氣的問題,從而變得忘了本。
正是出於以上的考慮,我就格外珍惜自己七年的青藏生活。我把它當作一部翻不厭的人生教科書,盡管它
的封皮已經打卷、發黃,可活鮮鮮的內容仍像昆侖山雪崖上的耐冬花一樣常青……那是一個少見的多雪的
冬天,陰沉沉的積雪把青藏高原覆蓋得天地一色,公路難辨,方向難分。一天深夜,我們連隊一輛單獨執
勤的大依發車,在藏北高原扣翻,駕駛員於中保和助手張小寧被扣在駕駛樓裏。那是山中的一個胳膊肘彎
,路麵本來就傾斜,再加上落了雪,溜滑,天又黑,當車子拐彎時於中保把方向盤稍稍打得猛了點,車就
翻了過去。四輪朝天,車上載著六噸重的物資,駕駛樓倒栽而立,被擠壓得變了形,車門堵得死死的。兩
個戰士在裏麵頭腳顛倒著,‘蜷縮在方寸之間,一點也動彈不得。
他們強烈地預感到死亡正向自己走來。
獨車單人,荒山野嶺,半夜三更,呼救聲是喚不來救援者的。
當一個人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不了幾個小時(甚至幾十分鍾)的時候,他會想些什麼、幹些什麼呢?
於中保決定拚了,他卷起衣袖咬緊牙關,用起平生之力,以拳頭和胳膊拐將那被壓得還剩下一半的車窗玻
璃砸破搗碎——你可以想象得出,一個人身子顛倒著的時候幹這件事要費多大勁!終於有水桶那麼粗的一
個豁口出現了,外麵的風雪立即撲進了駕駛樓。他當然不是為自己打開這條通往生的道路之門的,因為他
的腿和整個下半部身子被壓得死死的,根本無法動彈。
“小張,快,你快從空地方鑽出去。越快越好!”
“不行,我不能丟下你自己去逃命。”
張小寧說著就扒於中保的身子,可是,於被壓得結結實實,一動不動。
“你別耽誤了,快出去,要不,咱們兩個全沒命了。”
是的,沉重的負載隨時會把這生命希望之口又堵死。
“你這是逼我當逃兵嘛,我不幹。要完咱們一起完……”
“你盡講些廢話,能有一個人活著出去就是勝利;快往外鑽!”
小張噙著熱淚剛從於中保砸開的豁口爬出來,駕駛樓呼啦一下就崩塌了,隻聽裏麵於中保驚叫了一聲。張
小寧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本想出來再設法搭救於中保,沒想到自己的半拉腿被車窗框上的玻璃碴壓住了,
鑽心的疼……
急救車趕到出事現場時,已經是次日中午了。於中保在駕駛樓裏擠壓了近15個小時,他早已停止呼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