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在你不在
怪?哪裏來的歌聲。聽起來很遙遠,好像在山那邊,或者說在地球那邊。
我訝驚!真沒想到唱歌人就在身邊,大概我的思緒沉入得太遙遠,太渺茫,竟然使眼前的人變得朦朧了,
眼前的聲音也變得模糊了。
他的歌兒唱得這般動情、好聽,這又是我沒有想到的。可是,這會兒我最想知道的是暴風雪過後雪洞裏那
個聲音的奧秘。
小昝說,這聲音很動聽,很溫暖,它的誘發我才唱了那麼一段歌,那是家鄉黃河岸上的情歌,我想起了一
個姑娘……
他不再說下去了,洞內又恢複了寂靜。那聲音依然響著。
我倆不約而同地跟聲尋去,並不由自主地挪了挪地方,往洞裏邊坐了坐。地麵還很潮濕,聲音近了,清晰
了。我用手一摸,水,熱乎乎的,還有點燙手呢!
“溫泉!”
我倆一齊驚叫起來,直到此刻,我才終於明白,我們今晚棲身的這個地方是雪山溫泉在四季不化的積雪層
裏用熱氣供出來的一個天然雪洞,難怪我們來到洞裏感到就像進了洗澡塘。我不顧一切地向溫泉撲去,它
在冰層的深處,它在雪山的肚裏。它是寒冬裏的炭火,是饑餓中的糧食,是攙我跋涉的戰友。今夜,我們
之所以能死裏逃生,完全是因為有了這泓溫泉。然而,這之前我們卻一直沒有弄明白是因了它的存在才使
我們這輛拋錨車在死亡線上走出了新的裏程。
美麗的雪山溫泉,你藏得好深!
因為你藏得深,才益發顯出美麗!
次日清早,當雄偉的雪山恢複了她風平浪靜的風采時,我和助手走出雪洞站在了雪地上,皚皚雪峰托著一
輪滾燙的紅日,滿山遍野鍍上了赤金。沒有藏村,不聞牧歌,唯見溫泉熱出來的這個雪洞冒著細細的藍色
絲絹樣的微氣。也就在這時候,我們發現了那具男屍,死者是個年輕人,也許不足30歲吧。他一身的皮貨
:皮大衣、皮帽、翻毛皮鞋,渾身上下凍結了一層冰雪,手裏攥著半拉窩窩頭——我是扒拉掉一戾雪後才
發現是窩窩頭……
我能想象得出,這是一個在暴風雪中搏鬥求生的勇士。我推斷:三日前,也許更早的時候,當他被風雪圍
困在雪山上後,斷路,斷糧,斷火,他被迫四處奔波找生路,他是個司機?勘察隊員?道班工人?……不
得而知。
他不知道哪兒有救命船,但是,他一定堅信自己能得到拯救。
我為他遺憾。他在雪山上轉了很久很久,隻差一步就可以走出死亡了,他卻沒有堅持走完這一步。當時隻
要撲進溫泉的懷抱,他就不會倒下去。當曙光向他招手的時候,他長眠在了黑暗中。
也許因為他求生的欲望太強烈,才落得了這樣一個慘局。
一步路,很短,又很長;短到抬腳即過,舉手之勞。長到萬裏之遙,有人一輩子也跨不過去。
我慶幸自己找到了雪山溫泉;我遺憾他在本該逃離死亡的地方卻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一步路……
#2#季節河沒有名字
}pc}刊1996年十一、十二期《橋》
它從哪裏流來,向何處淌去,不知道。甚至它的名字我始終都難以準確的說出,雪水河,昆侖河,戈壁河
……真不知該叫它什麼?
至今記憶清晰的是每次我們從拉薩執勤回軍營時,都要在那條河裏洗車。數十輛以至上百輛風塵仆仆的汽
車歪進河道,有的逆水而立,有的順流停放,還有的借河床的斜坡半臥半爬,遠遠望去,黑甲蟲般的汽車
足足把河麵蓋了有一裏長。快樂的汽車兵們徜佯在河裏,用臉盆舀水可勁地潑灑翼子板、擋風玻璃、車底
座……。洗完車,汽車兵們把頭埋進水裏,噗嚕噗嚕洗起了臉。有不安份守己份子索性扒掉衣服,用手掖
著藏著赤裸裸的身子走進河裏。河水淺,他們不敢站起,隻能像貓一樣臥著,從腦袋到腳心徹頭徹尾地洗
個痛快。
帶隊的連排幹部看見了,就大聲吆喝著嚇唬耍水的兵:“喂,你們活夠了?這滲心的冰水會鑽進肉裏去的
,傷了元氣,你們以後娶了媳婦都是廢物。”
說歸說,誰也不去認真製止。兵們的玩興更高,滿河飛濺著開心的水花。
攪和著碎沫冰渣的水衝洗掉車上多少泥雪、煙塵,也卸下了我們多少疲勞。
那條河在昆侖山口,離我們駐地格爾木40多公裏。很有意思,河從扣入地麵的一條峽穀裏流來,像蛇似的
盤繞在一片開闊地裏。河水清徹、滲涼,搭眼可見河床上紋脈清晰的鵝卵石。河水剛好能吃住人的腿肚。
其實,一年之中我們洗車的時間撐死了隻有4個月,從6月開始,到9月中止。其餘的時間不是汽車兵偷懶不
願洗車,而是河床上坦露著幹渴的鵝卵石,水化成了戈壁灘上空一片片不落雨的雲。
那陣子,我們很年輕,別看能把一台大卡車玩得飛轉,在世界屋脊上跑來回,卻不懂得人生和自然界的許
多事情。對那條河斷流就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曾經就這個問題請教過我們的老班長“簍子”,他是1950
年入伍的老汽車兵,從朝鮮戰場上開著車上了青藏高原,叫他“簍子”就因為他有學問,腦子裏裝了許多
事情,可是,你猜他是怎麼回答我的提問:“河水哪裏去了,這你都不懂?你尿尿也不是一天到晚總在尿
吧,隻能是有了尿才尿,沒尿了斷尿。就這個理!”我還真沒敢笑,話醜理端,老班長也許沒有瞎說。
推翻“簍子”的理論是過了很久以後的事。那時我已經明白了那條河是季節河,它的源頭在昆侖山雪峰。
就是說,每年夏季昆侖山的積雪消溶後,在戈壁灘上淌起了一條一條淺淺的溪流。昆侖山開山的日子,你
如果有幸漫步在山下的灘上,享受的絕對是一種獨特而又爽心悅目的風光的熏陶。滿目跳蕩著亮閃閃的水
波,雙耳灌滿嘩啦嘩啦的響聲。你有羽化登仙的神感,身子被那水波、水聲浮載著在世界屋脊上遨遊,閱
盡昆侖景色。
季節河是一條魔河,它的淚水積蓄得久了,才流得這樣酣暢,開心!
任何事情的另一個方麵往往最容易被人忽視。“簍子”班長在得意洋洋地把季節河比作“尿尿”的時候,
他萬萬沒想到這河水會爆漲,雪水漫昆侖。季節河的昨天枯幹了,戈壁灘的今天也沒複活。
汽車兵洗車的故事當然不可能發生在季節之外。
那天也該“簍子”出事,誰讓他那麼誠心地爭著撲著去抓那頭野驢呢?
當時我已經從連隊調到上級機關去工作了,因為從腳心長出的那根須仍深深地紮在高原的荒原上,我又要
求回到連隊代職,依舊生活在我原先的班裏。那天黃昏,太陽的餘輝把昆侖山鍍成了桔紅色的世界,我們
連隊的車隊停在河邊小憩。這完全是一次不該停車的小憩,三天前我們就得到消息,季節河的水漫上了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