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淚流滿麵。

《布鞋》發表在《北京文學》2008年第3期、《荊州文學》2009年第2期、《新課程語文導刊》2008年2月11日,後被《小小說選刊》2008年第13期轉載。後獲全國小小說三等獎(中國微型小說學會評選)。

就是你的錯

院子不大,就住了那三五戶人家。往東,是單身農民工火子租住的單間。

三五戶人家中,王大平家有個小男孩,有五歲多了,名叫王小丁,樣子機靈得很,人見人愛。王大平一向將孩子看得嚴,長年將嘴巴擱在孩子身上:“小丁丁啊,千萬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千萬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千萬不要跟著陌生人走了啊……”小丁就像犯了錯似地不停地點頭。

但,鄰裏相處久了,自然會有些話語搭上一搭地。

火子的脾氣好,還不到三十歲,家中也有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當然,他的小男孩連同他的老婆,都丟在了千裏之外的鄉下。時不時地,火子就會逗小丁一句:“小丁丁啊,今天放學怎麼沒有看見紅花啊,是不是表現不好了?”

開始的那會兒,王大平也向著小丁使臉色,不讓小丁和火子說話;要不,就猛地按一下電動車油門,一溜煙地走開,讓火子落下個沒趣。但就有一回,那天下午王大平家七十多歲的老父親得了急病,兩口子一起將老頭送到了醫院。等辦好了住院手續,一看手機上的幾個未接電話,是幼兒園老師打來的。他們這才想起去幼兒園接小丁。王大平急忙打的往幼兒園跑,可哪裏還有小丁的影子。回到家裏,小丁丁正樂嗬嗬地吃著冰激淩。一問,才知道是收工的火子路過幼兒園,遇上了和老師一起在幼兒園門前傻等的小丁,小丁說認識火子叔叔,就給帶回家了。

打那以後,小丁一遇到火子,就“叔叔叔叔”地叫個不停,火子呢,就會時不時地誇獎小丁幾句,有時還買些高檔零食給小丁吃。王大平家裏買了好吃的菜,也會叫下火子,兩人還會喝上幾杯。王大平兩口子有急事不能及時接小丁時,就會打個電話讓火子去接。

再,院子裏其他人逗小丁玩兒時,王大平也停下電動車,和人家耐煩地拉上幾句家常。小丁甜甜的聲音一叫喚,有點臉熟的叔叔阿姨都會買點零食給他,小丁接著就會來一句更甜的“謝謝”。

可就在“六一”兒童節前兩天,小丁不見了。

王大平去幼兒園找,幼兒園老師說:“是個叔叔將小丁接走了啊,給小丁買了杯大大的冰激淩。”王大平心想那是火子了,就到火子的住處去。火子一個人正在爐子上做飯,他說他根本就沒有去接過小丁。火子也急了,慌忙關了爐子,幫王大平一道去尋找小丁。

找了兩天,仍然沒能找到。王大平報了警。

王大平還偷偷地告訴警察,火子和小丁很熟,是不是問題出在火子這兒。警察也連夜對也火子關係密切的人進行調查,還派人去他的老家去查訪,可還是一無所獲。

三個月了,小丁還是沒有找到。

就在王大平兩口子快要崩潰的時候,從警察那傳來好消息,鄰省省城破獲了一起特大拐賣兒童案,其中就在他們家的王小丁。

王小丁和爸媽分開了三個月,可一點也沒變,隻是不停地說“想爸爸想媽媽”。一會,小丁又說:“我想火子叔叔了。”火子正站在他們家門口,想著來和孩子說上幾句話。聽了這話,王大平堵在了家門口,大聲說道:“就是你的錯!你想想,不是你火子拉著我家小丁說話,不是你常常買零食我家小丁吃,那我家的小丁會跟著一個買了零食的男子走嗎?我們再不能讓孩子這樣做了!小丁,以後,千萬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千萬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千萬不要跟著陌生人走了……”

院子裏的鄰居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是啊,就是他的錯!不是他逗孩子,讓孩子學會和外人說話吃外人買的零食,那人家孩子會被拐騙走嗎?

是啊,就是他的錯!又有人重複說。

火子怔怔地站在了那兒,他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他想了想,覺得真是自己的錯了。

高手

新上任的市委書記劉天是個聞名的“包公”,他一來,就想摸摸全市幹部的廉腐狀況。他將這個工作交給了市委組織部長吳能,他說隻要個大致情況就行。

吳能一接到這個任務,就覺得拿到了一個燙手的山芋。要甄別一個幹部的廉腐確實不好說呢。吳能部長憂愁不已,可沒過兩天,有人主動請纓了。科長張林說好辦,最多三天,就會有情況彙報。

三天期滿,張林果然拿出了大致情況。這大致情況在一張大紙上,大紙上用筆圈畫了不少地方,像一張地圖。吳能就不懂。張林笑了笑說,我這確實是一張貪官圖哩,你看,這張圖上有一條又一條的街道,就是我市和街道。那用黑筆畫了的地方就是我市副處級以上幹部的住所,那用紅筆畫了的住所呢,就是有貪腐嫌疑的官員了。

吳能部長更加不懂了,說:“隻有三天哩,你怎麼可能繪出這樣一張圖?再說,你怎麼甄別人家有貪腐嫌疑?”

張林哈哈大笑,從門外叫進來一個老頭。老頭身上髒髒地,是個撿垃圾的老漢。老漢開口了:“領導,我就是一個拾垃圾的老頭,我來說說,平時啊,我專門拾那些酒瓶和酒盒,我當然是認識‘茅台’‘五糧液’這幾個字,這不剛過完春節麼,嗬嗬,我就記得在城區哪幾棟房子下的垃圾桶裏拾到的‘茅台’‘五糧液’酒瓶和酒盒哩,這領導一問,我當然說了出來,他就標上紅色記號了……”

吳能部長恍然大悟,但又變了臉色:春節時,他家也丟過幾個茅台瓶子,不知被這老頭標上紅色記號了沒?

我本無事

這幾天心裏有點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隻是覺得心中有一股子氣想要迸發卻沒有出氣的孔兒。看書看了一個多小時,不知道書上寫的是些什麼。打開電視看趙本山,也不知道他在瞎胡鬧些啥。

我想我是要出去走一走了。

走在大街上,不遠處就有人在吵架。賣小商品的王二毛少找了一小年輕一毛錢,挨了人家一耳光。耳光特別響,我在五十米之外都能聽得到。我想起了我的那麼一些同學和朋友,我覺得我要去找找他們了。

劉一民和我最近,我就去他教書的學校看看。學校門口有保安守護著,聽說前不久學校幾學生讓人給打了,這幾天對進門的人盤查得很嚴。我說要找劉一民,一個胖胖的保安說,那你得打電話給他,讓我們聽聽。我用手機打了電話,劉一民說正在辦公室,我讓胖胖的保安聽電話,他這才揮一揮手,我也才舒了一口氣。劉一民見我來了,放下手中的備課本,和我有意無意地拉話。我知道他是有些忙,兩個畢業班的語文課,還是班主任。

“是不是要轉個學生到我們學校啊?”劉一民問我。我一驚,不知道他怎麼會問到這個問題。我連連搖頭:“不啊不啊,我孩子還在讀小學呢,你們這高中學校,我孩子不一定得來呢?我得讓我孩子到省城去上學的。”我隨意地和他開著玩笑。

“你真的找我沒有什麼事嗎?”劉一民又問我。

“沒有事啊。我就找你坐坐。”我說。我想要喝杯茶,這才知道他們辦公室沒有茶杯,一次性茶杯也沒有。聽了這話,劉一民倒又拿起了課本:“隻找我坐坐?老同學,對不起了,我得上課了。要不,你就在這坐坐。”看著他走進教室的背景,我想我是要走了。

我來到了老朋友王大軍的辦公室。王大軍和我早年同事,曾經兩年同房而臥,就像是穿著連襠褲的家夥。不想這家夥早就做了局長。我和他也有些日子沒有見麵了。我還在他辦公樓下時,就有人問我找誰,我說我是王局長的老同事,要找王局長。馬上就有人遞給我一支煙,端上一杯茶,將我帶到了王大軍的辦公室。印堂發亮的王局長正坐在辦公室的老板桌前暗自發笑,又不知是什麼喜事呢。見了我來,很是驚喜。王大軍從抽屜裏甩出包煙,我一看,這煙我見過,要一百多元一包。

“說,找我有什麼事啊?”王大軍開口就問。

“沒有什麼事啊。”我說,說著坐在了他麵前那軟軟的沙發上。看來局長大人也沒有什麼大的事情,我就和他有事沒事地拉起了家常。說了十來分鍾,王大軍又問:

“老朋友啊,別隱瞞什麼了,到底找我什麼事?”

我頓了頓,真不明白王大軍什麼意思了。

“我真的沒有什麼事找你。”我說。

“那等會中午我來安排生活,咱們一醉方休。”王大軍又說。

聽說要喝酒,我心裏又慌了。我是怕喝酒的,忙著推辭:“那算了吧。我還有事。”

我用電話聯係了娟子。娟子是我要好的異性朋友,好多的時候我們都是無話不談。聽說前段日子她和老公在鬧離婚,不知道矛盾有沒有緩解。看來我沒有事是不能找她們的,我想起我上個月出版的一本文集,就今天去送給她吧,也算是個借口。

在紅頂咖啡廳,輕緩的音樂飄進了耳朵,娟子顯得更加清秀。清秀的娟子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輕輕地說:“哈,什麼事找我啊?”

我倒是不慌不忙,從口袋裏掏出我的文集,說:“我上個月出了本文集,現在送給你。”說著,雙手遞了過去。她接過書,翻了翻,說:“好啊,我們的大作家。”她又抿了一口咖啡:“哎呀,你有什麼事,快說……”

我真的是一頭霧水了,我真的是沒有什麼事找她。或許她還在為和她的老公而煩惱吧,我本來想問一問的,這下我也難以開口了。

她又抿了一口咖啡,說聲“拜拜”,清秀的背影立刻消失在我的視線中了。

這時候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原來我沒有事是不能去找我的同學和朋友們的。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一接,是鄉下的侄女打來的:“叔,你什麼時候回來一趟啊?”侄女才六歲,讀小學一年級。

“小乖乖,有什麼事嗎?”我問。我覺得我的語氣重了一些。

“我想找你玩,讓你給我講故事。”

“還有什麼事嗎?要不要我給你錢買東西吃?”我又問。

“找你玩不是事嗎?我不要錢,我不差錢,你上次給我的錢我都沒有花呢。我想看看你現在瘦了沒有,奶奶也想看看你瘦了沒有……”小侄女的聲音從電話那端清楚地傳進了我的耳朵。我的母親和我的兄弟一起在鄉下生活,我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回老家了。雖然,鄉下的老家和我隻隔幾十公裏。

我的眼睛立刻濕潤了。我在心裏盤算著,多事的我今天是要回家了。

《我本無事》發表於《幽默諷刺精短小說》200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