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想做個清潔工
秋天了,是落葉的季節。落葉鋪滿了整個院子,像一塊大大的金黃地毯。
一個女人,在這片金黃的地毯中穿行。她正在做清潔。她的手上,握著掃帚,在用力地打掃著地麵的落葉。
辦公室時,有人看報,有人喝茶。
“單位裏來了個女清潔工哩。”張三指著女人說。
“是的,是前天來的吧,她應該還不到三十歲。”李四接著說。
王五不出聲,隻盯著窗戶外看。一會,說:“女人其實很漂亮哩。”女人穿一身深綠的外套,像隻綠色的大鳥在金黃的天空中飛。
又一陣風,又有落葉下落。女人便又轉身,去掃身後的落葉。
“這女人,做清潔很認真的。昨天的男衛生間,是她衝刷的,有史以來最幹淨。”張三說。
“是個美麗的女人。”李四發表自己的感慨。
王五就有了自己的疑問了:“那這麼美麗的女人,為什麼要我們單位來做臨時工呢?而且還隻是個清潔工。”問題一提出,張三李四也一驚:是啊,為什麼這漂亮的女人會來我們單位做清潔工呢?這裏麵肯定有文章。
“說不定是領導的哪個親戚,安排在這兒做事吧。”李四說出自己的想法。
張三首先反對:“肯定不是!你想,領導的親戚會在我們這兒做清潔工?”
“那大概就是領導從人才市場上聘用來的吧。”王五說。
“人才市場上有這麼美麗又負責任的清潔工?”張三反駁,“我看隻怕不會這麼簡單。”
“這樣吧,我們三個人分頭去打聽打聽,看看有什麼新聞沒有。”李四安排了工作。
才過了兩天,張三就問李四和王五:“你們有收獲沒有?”見兩人搖頭,張三就神氣了:“那得聽我的了。”說著三個人的腦袋就湊在了一塊。“這個漂亮女人在發廊做過。”張三低聲說。
隻是一天的時間,一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整個單位暗暗傳開:“單位聘用的清潔工是個在發廊做過的女人。”有人在樓道裏貼出了小字條:“我們單位的清潔工在發廊做過。我們堅決不同意在發廊做過的女人做我們的清潔工!”
領導當時就找到總務主任:“說說,這個清潔工哪兒找的?”
總務主任一臉茫然:“領導,真的,我就是在人才市場找的。她向我保證,一定會做好清潔工作,如果達不到要求,可以不付工資。您說,這些天,單位的清潔衛生是不是大有改觀?”領導想了想,說:“那也不能讓在發廊做過的女人來做我們的清潔工啊。”
總務主任就找到了女人,問:“能不能告訴我,你前幾個月在做什麼工作?”
女人想了想,說:“主任,我前幾個月的工作和現在的工作有關係嗎?我現在的清潔工作做得不好?”
王五也找到女人問:“你說說你之前的經曆吧。”女人想了想,說:“我掃地不幹淨嗎?”
李四偷偷地找到女人,將女人拉到一個角落說:“我想知道,你前幾個月是不是在發廊?”女人一愣,大聲說:“我會做好清潔衛生工作的。”
張三不好開口,用個紙片寫了幾個字亮到了女人麵前:“你是不是在發廊做過?”女人想發怒,但又忍住了:“真的,我隻想做個清潔工。”
第二天,人們再來上班的時候,院子裏的角角落落已經打掃得幹幹淨淨。張三、李四、王五到處尋找女人,隻看到一個遠去的身影。
幾天後,張三、李四、王五在“天上人間”洗浴中心,見到了正在做清潔的一個女人。三人的眼睛一亮,說:“這不是那女人嗎?在發廊做過的,做過我們單位的清潔工……”
女人沒有抬頭,專心地擺弄著手中的拖把,將地麵拖得一塵不染。
就扛了一袋米
男人住三樓,女人住四樓。
如今這樓房,鋼筋水泥做的,把人的心都做進了鴿子籠裏,像魯迅先生說的,人與人之間都有了層厚障壁。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當然也不例外。雖然住同一幢樓,他們相互之間自然沒說過一句話,點頭微笑也沒有過。
但是,男人知道女人住四樓,女人知道男人住三樓。
居然,男人幫了一次女人。那天早上,女人買菜回家,也買了米,整整一袋,沉沉的。女人使出了渾身力氣,好不容易從的士上抬下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湊巧,男人剛送小孩上學回家,準備上樓。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粗粗的聲音說了句:“我幫你吧。”男人將米扛在了肩上,風一般朝樓上走。女人緊緊地跟上後邊。男人幫女人把米送到了四樓,女人的家門口。男人不等女人用感謝的眼神送來聲“謝謝”時,已經折進了自己三樓的家。
男人今天輪休,不用上班,他想著還睡一會兒覺,平日裏工作是夠忙的了;反正妻子這時也上班去了,家裏安靜得很。男人緊裹著被子,迷迷糊糊才睡著,卻被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吵醒,還夾雜著摔打東西的聲音。
男人一聽,是四樓傳來的,是四樓的女人和丈夫在吵架。反正沒事,男人豎起了耳朵,偷聽著吵架的內容。
“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的,我跟你說過幾百遍了,啊?”是女人丈夫的聲音。
“我沒說他好啊。”女人說。
“那為啥他扛米上樓?”男人問,聲音大了些。
“一大袋米,我能扛?”
“你難道不會在樓下等我,我說了一會就回來的。”
“人家就是這棟樓的,還能咋樣?”女人輕輕地說。
“是一棟樓的就不咋樣?嘿,你倒還替那男人說話了,我看你該不會真和那男人咋樣了吧。”女人丈夫聲音更大。
男人一聽,吵架的內容好像與自己有關,他想著要去解釋解釋。打開門,伸出腦袋一看,四樓門口已經聚了三五個這棟樓裏的人,正竊竊私語。見了男人,都安靜了下來。男人隻好退進了屋裏。
男人不再去聽這爭吵的聲音,他覺得內容很無聊。男人又鑽進了被子,用被子蒙住頭,呼呼大睡。不知什麼時候,男人的妻子已經站在了床頭:“好啊,還有心思睡覺?你是不是和四樓的女人有一腿呀?”男人睜眼一看,知道是妻子中午下班回來了。
男人一頭霧水:“什麼一腿兩腿?你給我說清楚。”
“那你為什麼幫女人扛米上樓?”妻子反問。
“隻是順便嘛,我也要上樓,再說她也扛不動。”男人覺得自己有道理。
聽了這話,女人似乎更生氣了:“和你結婚十年了,也不見你幫我‘順便’過一回,上次停水,在一樓提了十多桶水,你不是一桶都沒提嗎?那女人扛不動的東西多著哩,你再去扛啊……”說完,號啕大哭起來。
男人還想說點什麼,可是能夠說清楚嗎?他剛剛升起的怒火被妻子的眼淚給熄滅了。他得忙著去理菜、做飯,真個犯錯誤了似的。
第二天,整棟樓暗暗地傳遞著一則消息:嗬嗬,這棟樓裏有男女不正當關係哩。聽的人總是一笑,一副心知肚明的得意神態。晚上,整棟樓又聽到了吵架聲,是從兩個不同窗子裏發出來的。
一周後,四樓的女人和丈夫搬家。
一月後,三樓的男人和妻子搬家。
三個月後,樓裏有人在婚姻登記處看見一對登記結婚的男女。居然,男的挺像三樓的男人,女人挺像四樓的女人。
《就扛了一袋米》發表於《短篇小說》2008年第8期、《荊州文學》2008年第6期、《荊江文學》2009年第1期
木槿
喬冠楚正在書房裏畫一幅畫。
在這座小城,喬冠楚是書畫界名人了。上門求字畫的人有一些,上門求教的人有一些,當然,還有一些是來吹捧他的。但老喬不管這些,他隻管自己的書畫作品,看是否達到了一種極致。下個月,老喬的書畫展就要在省城舉行了。他也正趕著添上幾幅作品。
老喬善畫牡丹,用筆極其講究。老喬手中的筆每抖一下,他都能掂量出其中幾毫克的力量。畫中畫的是一株開得正豔的牡丹,他不想直接用牡丹紅,那是刺眼的顏色。他選用的是胭脂,濃淡適宜,賞心悅目。
“吃飯了。”木槿在書房門口對他說,聲音不大。木槿是老喬的夫人,元配,五十多年的夫妻了。
喬冠楚“嗯”了一聲,繼續抖動著手中的羊毫筆。這是多年的習慣了。
“要吃飯了,一會就涼了。”木槿又說,聲音更低了。
但老喬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木槿就又回到廚房,將做好的飯菜蓋好,做好保溫措施。木槿也早就習慣了老喬的這些習慣。
五十二年前,木槿嫁到喬家第二天,丈夫喬冠楚就問她:“你是叫木槿嗎?”她怯生生地點點頭。
“那你知道什麼是木槿嗎?”喬冠楚又問。
她又搖了搖頭,頭低得更厲害了。木槿長了十八歲,人家叫她名字“木槿”叫了十八年,但她真不知道什麼是木槿。她沒有上過學。
喬冠楚就不問她了。
過了幾天,木槿遇到鄰家的妹子桂花,小聲地問:“妹子,我問問你,什麼是木槿啊?”桂花哈哈大笑:“這個你都不知道啊?你也是鄉下的啊。你看看,那菜園邊的一條,那水溝邊的一條,全是木槿,這幾天還開著花兒呢。”木槿就到了菜園邊,細細地看著那一長條植株。那些植株長得不高,枝條青綠青綠地,中間點綴著些淡紅的花。
那時候的喬冠楚隻是個民辦教師。喬冠楚每天去小學上課,木槿就隨同村民一塊下到地裏去幹活。喬冠楚回家的時候,就能看到飯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那些飯菜,是木槿先一天晚上就準備好了的,然後她趁著勞動的間隙跑回家來做熟了。喬冠楚上完了課,吃完了飯,就開始他的寫寫畫畫。他能寫詩,也能畫畫。
木槿的農活收工了,她也會站在喬冠楚的身邊看他寫寫畫畫,滿臉地幸福。但更多的時候,喬冠楚就會甩過來一句話:
“你不懂的,你去睡覺吧。”木槿就極不情願地上床去睡了。
木槿做第二個孩子的母親的時候,喬冠楚已經成了公辦教師。等到第三個孩子出世時,喬冠楚調到了縣文化館,成為這座小城的書畫名流。木槿的農活是不用做了的,但她承包了家裏的所有的家務。喬冠楚回到家的第一句話總是“哎呀,真是忙啊”,木槿就會搭上一句“那你忙些什麼啊?”喬冠楚像來了氣一樣:“說你不懂的,說了你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