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辨析《離騷》中的女須女
屈原的不朽長詩《離騷》中提到了一個神秘的女性--女須女,當詩人滿懷憂國憂民之情、身遭毀謗、難展抱負而鬱苦難遣時,去請教於她,"女須女之嬋媛兮,申申其詈予",她以長者的口吻,親切的責備詩人不該與眾不同、不考慮後果,如此下去將遭至不測,勸詩人好自為之,審時度勢,權衡得失,可行則行,不可行不必強行。那麼,她究竟是屈原的何人呢?
古人有多種說法,王逸認為"女須女,屈原姊也";鄭玄認為她是屈原之妹;賈逵認為"楚人謂女曰須女",女須〖〗女不過是楚國女子的泛稱,也稱"女須",薑夔《〈探春慢〉詞序》中就有"予自孩幼從先人宦於古沔,女須女因嫁焉"之語,許慎在《說文解字注》中引鄭德《周易》說:"須女,有才智才稱",女須女又被引伸為富有才智的女性;汪瑗認為女須女是比喻黨人的賤妾;李陳玉認為她是屈原的使女,周拱辰卻認定女須女是女巫。
近人又有各種說法,郭沫若在《屈原研究》中主張女須女是屈原的女伴;龔維英在《女須女為屈原母說》中認為她是屈原的令堂大人;遊國恩在《楚辭論文集·楚辭女性中心說》中認為女須女隻是詩篇中假設的人物,如師傅、保姆之類的老年女性;薑亮夫在《屈原賦校注》中則讚同汪瑗之說,認為女須女是賤妾。
上述眾多的說法中,以王逸之說和郭沫若之說,即須女是屈原之姐或女伴的意見較流行,舊時文人多依王逸注,將女須女用作姐姐的代稱,其主要論據就是"申申其詈予"一句,認為能有資格如此絮絮叨叨地責備、親切備至的規勸,焦慮不安地關心屈原命運的人,隻有賢姐、女伴之類的親人了。
有人持反對意見,認為《離騷》中提到的真實人名,除了距屈原千百年之久的曆史人物,如堯、舜、禹、湯、文、武、恒、穆、伊尹、呂尚、比幹、彭鹹、啟、後羿、傑、紂、浞、妹喜、褒姒等人以外,對自己的親人,隻提及了已故的父親:"朕皇考曰仲庸",對據傳尚在人世的母親、妻子、女兒等人,一概未寫入詩篇,如果屈原有女須女這樣一位賢姐,自然也不可能寫入,況且無史料佐證屈原有一位姐姐。因此,女須女不可能是屈原的姐姐,也不可能是女伴、母親、妹妹等親人;如女須女是女子的統稱,未免流於空泛,使人摸不著頭腦;說是使女、賤妾吧,以如此低卑的身份,又不可能對屈原"申申其詈予";說是師傅、保姆,猜測的未免過多;說是女巫吧,有可信之處,但視為現實中的人物又似乎太拘泥。
近年,有人提出一種見解:當時楚國巫風盛行,人們遇事必求神問卜,習以為常。屈原身處逆境,心情痛苦、矛盾,自然會去求教值得信賴而富有閱曆的年長神巫,他在《離騷》中敘述自己曾就去還是留於楚國之事請教過靈氛,靈氛為他算卦,勸他"勉遠逝而無狐疑",趕快下決心去國遠遊,前途當可轉折,但他仍"心猶豫而狐疑",又去求教巫鹹,巫鹹同樣勸他"勉升降以上下兮,求榘之所同",並以古之聖君賢相相得的例子,要他抓緊離開楚國,尋找明君,以實現仁政。古今學者大都認定靈氛和巫鹹是神巫一類人。同樣,屈原向其求教的女須女,也是同樣身分的女巫。一則,三人言語的口氣如出一轍,女須女有"孰雲察餘之中情","夫何煢獨而不予聽"之言,語氣十分親密,靈氛也有"孰雲察餘之善惡"之言,口吻也十分親熱,靈氛與巫鹹說法時雖未點明"申申其詈予"的表情,但從其語氣來看,責備和關切之情並不亞於女須女;二則,從《離騷》的結構分析,第一部分中詩人抒寫了自己救國救民的抱負,矢誌不渝的意誌和忠而遭謗的境遇,第二三部分中卻轉而以浪漫主義的手法,運用問答形式,先後向虞舜訴說,向女須女、靈氛、巫鹹請教,通過三人的言語,一波三折地層層披露自己的矛盾心理,表達自己上下求索,執著追求,以保持高潔情操的心跡,使詩人的自我形象更加豐滿,起了比描寫真人實事要生動形象的效果。這種虛構人物、以問答式來抒發胸臆的浪漫主義手法是春秋戰國諸子散文中常見的,屈原在其他詩篇中也多處運用過。因此,女須女和靈氛、巫鹹都是詩人根據需要而虛構出來的藝術形象,是想象中的女巫,而非現實中的真人。
2000多年來,眾說紛紜,將女須女各種可能的身份幾乎全猜測到了,然而,女須女究竟是何人?至今仍是難解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