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3 / 3)

女孩說,我不愛吃火腿。

兒子說,不是最愛吃火腿嗎?

女孩說,你聽錯了。

兒子不識時務。他用筷子夾起一片,硬往女孩嘴裏塞。女孩咯咯地笑著躲閃,兒子的模子緊緊追隨。終於女孩不再笑,她的表情甚至帶了幾分憤怒。兒子瞅準時機,準確地將那片火腿塞進了女孩的嘴巴。

女孩的臉一下子白了。

她驚恐地吐出那片火腿。火腿沾著她的口水,落進魚香肉絲的盤子。女孩站起來,瞪著眼衝兒子叫,你這是幹什麼?

兒子愣住了,呆住了,糊塗了,嚇傻了。

不歡而散。

幾天後老家夥在鞋攤修鞋,看見了女孩。女孩挎著紳包從他麵前走過,目不斜視。老家夥喊,閨女!女孩回了頭,衝老家夥微笑。那是標本似的微笑。那微笑拒人千裏。

老家夥想,到底還是被料到了。

回了家,問兒子,你女朋友怎麼不來了?兒子說,黃了。老家夥問,為什麼黃了?兒子說,不為什麼。老家夥問,不會是因為我吧?兒子說,怎麼會。老家夥問,不能再合?兒子說,別合了。性格不一樣,合在一起也難受。

可是他們不合,老家夥才難受。兒子三十多歲了,老家夥覺得他應該抓緊。

所以第二天,老家夥沒有出鞋攤。他去了超市,買回雞鴨魚肉,當然,他沒有忘記買最好最貴的火腿。他把這些東西堆在廚房,等兒子回來。

兒子回來了,老家夥垂了手,站著,衝兒子說,請她來吃頓飯吧!你們吃,我出去。

兒子說您這是幹什麼呢爸?上次吵架,又不關您的事。老家夥說怎麼不關?兒子說真的不關。盛火腿的盤子裏有一隻蒼蠅,她看到了,沒好意思說出來。老家夥說真有蒼蠅嗎?兒子說真有蒼繩,咱倆都沒看到。老家夥說那你們還能和好嗎?兒子說我試試吧。老家夥說那你去請她過來吃頓飯吧。兒子點點頭。兒子說,好。

老家夥就高興地笑了。兒子卻轉了身,偷偷抹淚。

牡丹

從前有位書生,喜歡夜讀,喜歡喝酒,更喜歡夜讀時喝酒。書生有一棵牡丹,生得亭亭玉立,很得書生喜愛。這樣書生在喝酒時,總是省下一滴,留給牡丹。曰久天長,這牡丹得了人氣,化成仙,夜夜幻為傾國傾城的佳人,陪書生喝酒讀書下棋吟詩。至於後來書生有沒有中舉,他們有沒有結成夫妻,我就不清楚了。——讓我感興趣的,隻是故事的前半部分。

這故事很讓我興奮。因為我也有一棵牡丹。還因為我也是一位書生。確切說我是一位作家。再確切說我是一位不得誌的三流作家。對我來說,能有一俏佳人兒夜夜陪伴喝酒聊天,幾乎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了。

牡丹是於丹送來的。於丹就是一位美人。於丹鳳眼櫻唇,皮膚像錦緞般光滑,氣味似牡丹般芬芳。她把牡丹連同花盆送給我,然後給我講了那個故事。牡丹瘦瘦小小,放在我朝陽的窗台。我說明天我就去買瓶茅台澆澆它。於丹說你敢?她的鳳眼瞪起來如一泓秋水,令我癡迷。

於丹常給我講她圈子裏的事。她說她的朋友阿甲今年賺了八萬,阿乙賺了十八萬,阿丙賺了二十八萬。我說瞎子阿丙?她說是民營企業家阿丙。那時我正在澆灌我的牡丹。卻不是用酒,我還不至於弱智到如此地步。我用加了營養液的水。我盼望這棵牡丹能夠早日鼓出嬌豔且富貴的花苞。

我的牡丹雖然不能幻為佳人,可是夜裏卻常有佳人伴我。是於丹。於丹陪我喝酒讀書下棋吟詩,令我無比歡悅。有時天很晚了,我說別走了,住下吧。於丹就住下。我們做了你能猜到和猜不到的所有事情。這時我常常出現幻覺,覺得牡丹就是於丹,於丹就是牡丹。我看著於丹近在咫尺的粉臉,說,牡丹。於丹說,我是於丹。我仍然說,牡丹。於丹說,我是於丹!我繼續執迷不悟地說,牡丹。於丹就伸出她長長的手指,掐我的臉。很痛。痛得讓我舒服。

在沒有幻覺出現的時候,我把於丹定位為添香的紅袖。可是我讀書寫字都不點燭,所以,事實是,於丹從來不曾為我添香,充其量,她隻會用她學過有關微機的粗淺知識,優化我電腦的Windows係統。

—年過去了。我開始變胖,牡丹也開始變胖。我給牡丹更換了更大的花盆,卻沒有能力給自己更換更大的房子。於丹說,明年,牡丹也許就開花了。然後她再一次給我講她圈子裏的事。她說今年阿甲賺了五十萬,阿乙賺了六十萬,阿丙賺了八十萬。我說怎麼阿丙總比別人賺得多?她說當然,阿丙是最有才華的一個。

我沒有見過阿丙。我想阿丙肯定長得又矮又胖,打著鬆鬆垮垮的領帶,戴著愚蠢粗俗的戒指。我不想見住何人,我隻想寫我的長篇小說。於丹問你的小說寫得怎麼樣了?我說寫了五千字。於丹說去年這時候呢?我說也是五千字於丹說前年呢?我說五千六百字。於丹說怎麼越寫字越少呢?我說有一個自然段寫得不好,被我刪了。於丹撇撇嘴。她說你的小說到底什麼時候能寫完?我說明年吧。明年,也許就差不多了。於丹問能賺多少錢?我說兩萬吧,也許兩萬兩千。於丹就蹦起來,吻我的臉。我的幻覺接踵而至。我看著於丹的臉,一本正經地叫她,我的牡丹。

每天我坐在電腦前緊鎖眉頭,窗台上的牡丹也陪我苦思冥想,我們相依為命,苦不堪言。所以我慶幸它是一盆普通的牡丹,這樣省去了我憐香惜玉的時間和精力。每天,我不過賞它一壺自來水,而不是口紅胭脂以及漂亮的衣裙。

又一年過去了,我變得更胖,牡丹卻變得窈窕。於丹說這是它開花的前兆,所以那天她抱來一個更大的花盆。於丹問你的小說寫完了嗎?我說寫了四千六百字了。於丹說去年這時候不是已經五千字嗎?我說我又刪掉—個自然段。於丹問你到底什麼時間能寫完?我說明年這時候,應該差不多了。然後我和於丹開始喝酒下棋摟抱親嘴。那天於丹住下了。第二天起床,於丹說今年阿甲賺了八十萬,阿乙賺了一百萬。我問阿丙賺了多少?於丹說,三百萬。然後她往門口走,走著走著又踅回來。她抱緊我,吻我。她沒頭沒腦地說,你能不能,快一點兒。

我不能。我是作家。我在寫小說,不是劈木柴。我又痛苦地思考了大半年。半年裏,牡丹不知疲倦忠心耿耿地陪著我。還有於丹。

正如於丹所言,某一天,牡丹鼓出花苞。它即將開出絢麗奪目的花兒,不開則已,一開驚人。

我的思路開始順暢和清晰,小說腹稿逐漸成形。我知道我的手指一旦落上鍵盤,十幾二十幾萬字將會一氣嗬成。我想我必須好好睡一覺。等我醒來,我將一個月不吃不喝,直到小說完成。

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我的牡丹開出大紅的花朵,它一邊打開身體,一邊向我微笑。然後牡丹化為女人的形狀,來到我的床前。她是那般驚豔,白處雪白,紅處血紅,細處纖細,圓處渾圓。她拉我起來,陪我飲酒下棋猜謎吟詩,她的眼睛撲閃撲閃,她的表情嬌羞不安。後來我喝醉了,紳士般親吻她的手指和腳趾。我一邊吻她一邊說,於丹。她說,我是牡丹。我繼續說,於丹,於丹。這時太陽升起來了,她驚呼一聲,就不見了。我醒來,去看那花盆,花盆裏隻剩下花土,牡丹已經不見。我的牡丹仙子,終沒能在天亮前回歸。

我聽到亂成一片的鞭炮聲。我探了頭,看到美麗性感的露著肩膀的身披婚紗的於丹。我聽到有人喊,阿丙,親她一下。旁邊的男人,就親了她。那是一位英俊逼人的男人,他高髙大大,長著貝克漢姆一樣的臉。他的領帶打著漂亮的結,手指戴著金光燦燦恰到好處的戒指。他親了於丹,於丹幸福地笑。

於丹和我,同住一個小區。我們相隔,百步之遙。三十五歲的於丹像仙女一樣陪了我十幾年,我感激她。

於丹任阿丙抱著,上了婚車。我看到,她的腦後,插一朵嬌豔的牡丹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