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剛拿起浴池的蓮篷,就聽到電話在響。急忙衝進客廳,抓起電話,那邊卻掛斷了。女人便坐在那裏等,她知道他還會打來。可當電話再次響起,女人卻突然使起了性子。她想他今天憑什麼對自己這樣凶?就讓他再打一次。再打一次,她就接。
可是一直等到深夜,他也沒有打來。
女人坐不住了。她想他今天真的生氣了吧?其實今天的事,都是自己惹的。幾個碗碟而已,犯得著發脾氣?女人想那就給他道個歉吧。即使錯真在他,她大度一次,有什麼大不了呢?
女人真大度起來。她給男人打電話。電話通了,卻沒人接。掛上,再打,仍沒人接。女人便火了,大度的模樣一掃而光。女人低聲罵,死在外麵吧,你!
那時男人正坐在酒館裏喝酒。酒館裏人聲鼎沸,男人並沒有聽見電話在響。當電話再次響起,男人剛要接,卻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想就讓她再打一次。再打一次,當成她沒接他電話的補償。苒打一次,他就接,說,親愛的,我這就回去。
可是女人沒再打來。她把自己埋在沙發裏,哭。
男人等電話,等啊等啊,電話遲遲不來;女人等男人,等啊等啊,男人久久不歸。終於,女人徹底失去耐性。她坐到桌邊,一邊罵著她的男人,一邊一個人用餐。
女人早就餓了。
那是頓精美的晚餐,那是些平日裏難得的吃食,本來女人想留給男人—半,可是她太傷心了,就沒了節製。等發覺時已經晚了,餐桌上隻剩下空的碗碟。女人害怕了。她想一會兒男人回來,怎麼辦呢?這麼多年,不管多晚,她總是等著男人一起用餐。可是今天,她竟一個人,無恥地吃掉了所有的東西!
她不敢麵對男人。她越想越怕。她決定離家出走。
她隻想失蹤幾天。她知道,隻要她失蹤,男人就會著急。男人一著急,就會寬恕她所有的錯誤。
女人真出走了。她帶上手機,帶上換洗衣服,趁著夜色,逃離了城市。
女人逃離的速度很快。連她自己都納悶,怎麼會有這麼快的速度?等她醒悟過來,發現已經迷路。和前幾次出走不同,這次她是真正迷路,真正永遠回不了家了。女人後悔了,傷心欲絕。
男人回來,不見了女人。他慌了,給女人打電話,電話裏說:您撥叫的用戶,不在服務區。男人很快原諒了女人的錯誤,他瘋狂地撥她的電話,電話瘋狂地說,不在服務區,不在服務區。
男人失去了女人和愛情。她寬恕了女人,卻不能寬恕自己。
女人貌美如花,青春永駐。她日日歎息,不吃不喝,懲罰著自己的罪過。她想家。她想男人。可是她,真的回不了家了。
女人住著淒冷的白屋,膝上趴一隻寂寞的白兔。她一遍遍撥著男人的電話。電話回答她:您的電話,不在服務區,不在服務區……
女人的住處,叫廣寒宮。她的名字,叫嫦娥。
壁虎
臥室是粉紅色的。牆壁,地越,窗簾,燈光,還有女人嬌羞的腮。女人垂了眉眼,身體微微後傾。男人緊攬著她,俊朗的臉近在咫尺。男人呼出的熱氣讓她的耳台絲絲柔柔地癢。
女人輕輕啄男人一下,然後輕輕閃開。她說讓我看看你愛人的照片吧。看看她,我心裏踏實。
男人細致連貫的動作被女人溫柔地打斷,像演奏中的曲子插播了不合時宜的廣告。可是男人很紳士地微笑。他鬆開女人。他說,好。
……是夏夜。一隻壁虎越過重重障礙,光臨了男人的臥室。它悄無聲息地貼著天花板,耐心地等待著飛近身旁的蚊蟲……
男人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精美小巧的像框,遞給女人。像框裏的女人高貴美麗,大大的眼睛毫無戒備地看著世間的一切。女人歎一口氣,她說你愛人挺漂亮的。
男人沒有說話。他坐到女人身邊,燃起一支煙。
女人說你愛她嗎?
男人深深地吸一口煙。他說當然。
女人把像框小心地斜立在床頭櫃上。她為那個女人感到無限憂傷。她聽男人說起過她。那麼光豔和典雅的女人,卻因為一場車禍,永遠離男人而去。她知道女人喜歡喝紅葡萄酒,喜歡聽海菲茲,喜歡讀張愛玲,喜歡—個人在雨後漫步。她知道女人的眉間有一顆症,說柔柔弱弱的儂語。她知道女人很膽小。她知道很膽小的女人最怕壁虎。她知道一隻壁虎會讓女人臉色慘白,雙手掩了驚恐的臉……
其實她也膽小。她也懼怕醜陋的壁虎。她也喜歡海菲茲和張愛玲。她認為自己和像框裏的女人是那麼相像。甚至,她覺得像框裏的女人,就是世間的自己。
她盯著那女人很久,好像要和她解開一段尷尬的芥蒂,又好像要和她商量一件難為情的大事。臥室裏氤氳著嫋嫋的煙草香氣,使得粉紅的主調,有了淡薄透明的青藍。
女人終於把目光從像片上移開,她看看男人。她說你想她嗎?
男人把吸一半的香煙捨滅。他說想……有時候想……她已經去世兩年多了……
女人說你是一位好男人。她再一次把頭倚向他的肩,臉頰飛起粉紅。男人擁起她,冃光迷離多情。男人的臂膀堅實有力。男人的呼吸將她的耳台烙得滾燙。女人慢慢軟了身子,身體後仰成誇張的弓……
男人吻女人雪白的脖頸……
突然女人哆嗦一下,炸一聲,壁虎!鮮紅的唇,霎間變得蒼白。
……曲子再一次插播了令人生厭的廣告。男人抬起頭,發現天花板上的那隻壁虎。
男人朝女人笑笑。他說,不怕。他用目光安慰了女人。男人從床頭拿起一本雜誌,瞄準了壁虎。雜誌準確地擊上去,壁虎直直地落下來。
女人抖成一團,雙手掩了驚恐的臉……
壁虎落在床尾,驚惶逃離。毫無方向感的它,飛快地逃向床頭。這個醜陋的家夥,此時距女人的腳,隻差分毫。
男人抓起床頭櫃上的像框,輕輕一挑,壁虎劃一條怪異的弧線,落上地毯。男人緊跟過去,舉起那個精美的像框,給了壁虎致命一擊。
女人聽到壁虎的慘叫,把靜謐的夜,撕開一條殘忍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