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到壁虎的鮮血,把整間臥室,染成一片恐沛的暗紅。
女人似乎看到像框裏的女人變了表情,雙手掩了驚恐的臉……
男人說,不怕。拿雜誌夾起死去的壁虎,開了窗子,輕輕拋出去。
男人洗了手,換好床單。他重新擁起女人。他把唇湊近她的耳朵。他說,我愛你。
女人仍在發抖。她感到刺骨的冷。她的身體慢慢僵硬。她感覺自己凍成了冰淩。
男人說你怎麼了?男人說不怕不怕。男人再一次抱緊她,試圖將她融化。可是男人的臉在她麵前慢慢模糊,終於散開,和青藍的背景融成一體,再也尋不到了。
女人咬了咬牙,推開男人。男人說你怎麼了?女人沒有應他,卻穿了鞋子。男人尋到女人的手,急急地握上,男人說你到底怎麼了?女人固執地甩開男人。女人說我得回去。冷。
男人追出來,在門口衝女人喊。女人沒有聽清,匆忙遁逃。女人獨自逃進清冽的夜。路燈輕灑著橘黃的淡光,仿佛要為女人,添一縷微不足道的溫暖。
女人終未尋到那隻壁虎。她隻看到一截輕輕抖動的尾巴,讓她傷心並絕望。
女人想,她和男人,終於要結束了。
幹掉周海亮
最開始隻是惡作劇。我給一位房地產老板寫了一封匿名信,將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地址故意每顛倒,然後在貼郵票的位置貼上一枚枯葉。我在信中說我知道你的所有秘密,你說怎麼辦吧?信寄出以後我仍然打工糊口,我對對方能夠理我不存?可幻想。可是五天以後我收到對方的回信,貼了很漂亮的郵票,用了很標準的行槽。信的內容簡短,說,您開個價吧!他這樣說,我當然要開個價。於是我試探性地再給他寄出一封信,說,三萬塊。五天以後我再一次收到他的回信,隻有三個字:沒問題。
他沒問題,我卻有問題。我不能確定他有沒有報警,不能確定他會不會派來殺手,甚至,不能確定這封“沒問題”的回信是不是他對我惡作劇的報複。說白了,等於他在廣場樹起一根杆子,對我說,爬!於是我就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任他戲耍。
可是在三萬塊錢誘惑麵前,我決定鋌而走險。我再一次給他去信,讓他把錢打到一個銀行賬號上,一分錢都不能少。我想我顧不了太多——結果無非有三:一,我成功詐得三萬塊錢,然後攜款潛逃;二,我被警察抓獲,難逃牢獄之災;三,我被他當猴耍了。後來我想坐牢也挺好的,跟打工差不多吧;被他當猴耍也沒有關係,對現在的我來說,哪一天不被別人當猴耍?
我更換了住處,我認為這地方連鬼都找不到。我將房門閂緊,又在靠門的位置放一個臉盆,這樣當晚上有入偷偷進來,就會碰翻那個臉盆。我開始休息,大吃大喝,養精蓄銳。明天就是我去銀行取錢的日子,如果一切順利,我將從奴隸到將軍。
夜裏我遇到麻煩,一位殺手光臨了我的住處。他沒有破門而人,他站在窗外向我連開數槍。第一顆子彈緊擦著我的頭皮,將我床的頭燈擊得粉碎;第二顆子彈咬中我的左臂,那裏立刻變得麻木;第三第四第五顆子彈打中我的枕頭,枕頭馬上變成一隻冒著熱氣的窩窩頭。我思縮在床下,不敢動彈,那一刻我隻想保命,那一刻我視三萬塊錢如糞土。可是殺手很快離開,也許他認為我已經一命歸西,也許他是頭一次做事,心裏遠比我恐懼。總之他離開了,我看到他像一隻蝙蝠那樣拍打著翅膀飛向天空。
我極度憤怒。我再一次給房地產老板寫信,我說你的這種遊戲很無聊啊!三萬塊錢必須馬上到位,否則你命休矣。對方很快回信,說錢已經彙出去,自己去取便是。於是我用絲襪做成頭套,用啤酒瓶底做成墨鏡;我往下巴上粘了用頭發做成的胡子,往額頭上粘了用毛線做成的皺紋。我揣了刀子,臉上塗抹了華麗的油彩;我戴上繡滿花紋的牛仔帽,捆上寬達五寸的人造革腰帶。我英姿颯爽,英俊逼人,靜如處子,動如脫兔。
然後,我去銀行,卻非常輕易地將三萬塊錢取出。甚至,那個窗口小姐看都沒看我一眼,她把錢扔出來,然後隔著我的身體喊,下一位!
似乎我是透明的。是玻璃,是玻璃紙,是塑料紙,是空氣。
我揣著三萬塊錢亡命天涯。我虛構出很多殺手和警察,他們埋伏在列車上,旅店裏,公園裏,電話廳裏,在每一棵樹的後麵,在每一個我已經或者可能出現的地方。我過了半年提心吊膽的曰子,然後,我終於不再害怕,生活重新變得安定。這緣於我的一次洗浴經曆。那天我稀裏糊塗地走進一家髙檔洗浴中心,我問前台小姐,洗個澡再加按摩多少錢?小姐說,三萬塊。那一刻我如巨雷轟頂,那一刻我栽倒在地。原來,我所認為的懷揣巨款,不過是一次洗澡的開支!我想房地產老板少洗一次澡就行了,犯得著派殺手來幹掉我?雇一名殺手得多少錢?怎麼也得五六十萬塊錢吧!他已經派人殺了我一次,我認為他的投資挺大。
我開始做生意,用三萬塊錢當成本錢。我的生意做得很棒,我天生就是經商的材料。我做房地產生意,我變成這個領域的奇跡,三年以後,我身價千萬。
我小人得誌,可是這並不妨礙我呼風喚雨為所欲為。三萬塊錢一次的洗浴中心我去過多次,小姐們都親切地喊我爺爺。我想自己從此真正步入到上流社會,而這一切,都得感謝那個曾經的惡作劇。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封信。那是一封將收信人地址和寄件人地址故意寫顛倒的信,在貼郵票的位置,貼著一枚幹枯的樹葉。信中一個叫周海亮的人向我索要三萬塊錢,他說他知道我的所有秘密。我當然不信,可是我當然害怕。
於是我派出殺手幹掉他,毫不猶豫。這價錢遠遠高過三萬塊。
第二天我正在辦公室裏喝茶,突然接到殺手的電話。殺手說他成功了,夜裏從窗外連開五槍,將周海亮打死在床上。現在所有的威脅都不複存在,你還可以繼續做你的大款,做你的企業家。
我很欣慰。這正是我所預料的結果。可是我突然想起我就是周海亮,信就是我發出的,樹葉就是我貼上去的,現在我被打死了,那麼現在的我,又是誰呢?
杯子上突然多出一個洞。於是,很顯然,我被自己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