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歌星的秘密武器(1 / 3)

第九章 歌星的秘密武器

一個把十二部西方電影拆開重新組合而成的荒誕故事。毫無意義,隻博一粲。

1

空曠的房子光線半明半暗。一部螺旋式的樓梯像奶油卷心糖一般伸展到地麵。Q走進來。Q的頭發亂蓬蓬的,從背後看上去像一隻古希臘的花瓶,腰細得要斷了似的。再看臉蛋兒,黃黃的,青眼圈兒,睡眠不足的樣子。Q進來之後坐在沙發上的那個男人就動了一動。我們隻能看見男人的背影。我們看見那是個充滿怒氣的背影。

直到Q從小坤包裏拿出一小瓶粉末,男人才慢慢安靜下來。Q像哄孩子似的慢慢摩挲那男人的長發。Q拿起一支針管給男人打了一針,Q拿針管的小手指高高蹺起來,指甲蓋上塗著珠貝色的蔻丹。

現在我們要聲明一下,這並不是一部羅伯-格裏耶式的新浪潮電影,這個故事就發生在今天,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因為女主人公太熟的緣故,我隻好把她稱作Q,她是很歡喜做皇後的。嚴格地說這是Q給講的一個故事,是她所謂的個人經曆。

Q的出場並不精彩。一個臉色青黃眼圈發黑的女人引不起讀者的興趣,但是別急。不美麗女人並不妨礙有著精彩的故事。何況她是個歌星,一個遠近聞名、擁有十二億觀眾並且已跟國際接軌了的大歌星。在未成名和未成大名的時候,她總是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她的臉蛋兒。她試過各種各樣的粉底霜與麵膜,從法國的夏奈爾、美國的雅施蘭黛到日本的資生堂,皮膚總算還保著年輕的水分(三十二歲的她在歌星中已經算是大姐大了),但是貪心不足肯定會給人帶來負麵效應。在前些年風行一時的“換膚霜”浪潮中,她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本來發愁還不夠白的她索性“換”成了黑“膚”,還並不是那種天生的光滑滋潤的黑膚。她找消協索賠,找人砸櫃台,恨不得把那家大商場放火燒了!但是沒用,黑皮膚是變不過來的了,她隻好換了一套適合黑女人的銀紫係列妝,看上去倒有些混血味道,比先前嫵媚了。但是這種歪打正著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快樂。她在露出白牙應付各路神仙之餘,總是暗想著將來一定要移民出去,美國和歐洲都有做漂白皮膚的美容業務,漂得最好的白皮膚當屬天王歌星傑克遜與好萊塢影後雪兒,看上去像是天生的一樣。Q相信自己以亞洲人的纖細毛孔,一定比他們更能接受那種白。當然會很痛苦。但是痛苦怕什麼?雪兒不是還為了玉腿修長而把大腿骨敲成兩截接上金屬嗎?

Q給男人打過了針就走上那部奶油卷心糖式的旋梯。晚上還有演出。Q看到鏡子裏自己憔悴的麵容就決定用一套金色晚妝,金色珠光胭脂,金色唇膏加朱紅唇彩,眼影鼻影和指甲全部用金棕色,配上紫羅蘭色南韓絲短款套裝,黑色剔花連褲襪,紫羅蘭色鑲跟高跟鞋,同樣顏色的鋯石耳環項鏈,再把頭發雲裏霧裏地吹得蓬鬆。這種很貴族的金紫色調子,大約還能濃墨重彩地把形象挑上去。精心修飾過了,隻吃了一點點加幹紅的七十四朗姆冰淇淋就下了樓,此時的她,與剛剛走進來時判若兩人,連笑容也是金光閃閃的很燦爛了。

但是燦爛的笑容突然凝結在她的臉上:男人的頭歪在沙發的一側,聲息全無——他死了。

2

Q像平常一樣和萬紅雲同用一個化妝室,當然也同在這裏卸裝。演出沒什麼新鮮的,老一套,鮮花和掌聲早就變了味兒,完全沒什麼含金量。Q心裏很清楚,自己這張老臉已經沒什麼念想兒了,能掙紮一回是一回,掙紮一回少一回。Q對“掙紮”這個詞很滿意。心的掙紮,身的掙紮,還有臉的掙紮。Q在掙紮的過程中永遠很投入,看上去跟真的似的,在掙紮的過程中她一點一點地爆發著最後的美麗,一顆顆星星似的,在半明半暗的空間裏閃爍。在金黃色的燈光下她變成金黃色,在暗紅色的燈光下她變成琥珀,在淺綠色的燈光下她是翡翠,在湖藍色的燈光下她是藍寶石……可是她心裏知道她什麼也不是。現在,在鏡前坐著,化妝的油彩使她又多添了幾道皺紋,平時她會小心翼翼地用乳膠把它粘平,可現在,她可顧不了許多了,她匆匆地卸妝,即使將來的皺紋需要用擀麵杖來擀,那也是將來的事了。目前她需要做的,就是快快離開此地。

萬紅雲穿袒胸露背加裙襯子的石榴紅演出服。Q想,大約這就是所謂的“石榴裙”了。有多少男人匍匐在萬紅雲的石榴裙下?那多半是過去曾經趴在自己裙下的那撥兒,八成還要多點兒,又經過了十年嘛!

十年,想想就嚇人。豆蔻年華,看著二十歲的人都嫌老,恨不得活過二十就自殺。可現在已經三十三了,三十歲過後,就是唱得吐血也買不著好,就這麼個吃快餐的年代!看看臉蛋兒,混個臉兒熟,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要說萬紅雲那張臉,典型的一張快餐臉,單眼皮小吊眼兒,一笑一口四環素牙,就是濃妝豔抹珠光寶氣,也遮不住那股鄉下妞兒的土氣,倒退十年,Q就是一張素臉也能把她給比沒了!能尿她?如今可好,小丫頭家家的脾氣還不小,動不動就弄點兒罷演之類的把戲給人臉看,錢點不夠,回頭兒就走!都是讓這幫沒起子的傻×男人給慣的!她一走,牛黃狗寶都給嚇出來了!她那是作秀!不信你就讓她走兩回,別扽她那根兒弦兒,不哭著喊著要回來才算怪!

可就是因為這十年之差,Q如今也不能不買她的賬,雖說Q的演唱技巧仍是一流的,可總有些美人遲暮的感覺。最尷尬的場麵莫過於簽名了:萬紅雲被裏外三層地圍著,越發做出一副嬌喘籲籲不堪其累的樣子,可是Q呢,常常是門可羅雀地幹等著,走又不是,留又不是,零零星星總有些人過來,可十年前的盛況卻是一去不返了。譬如去年聖誕的那次演出,上大轎車的時候,竟有兩個道姑模樣的女人過來簽名,其中一個還是個年逾半百的老太婆!笑起來滿臉褶子光芒四射,掏出一盤盒帶讓她簽名:“你是我最崇拜的歌星,十五年前你初次登台的時候我就去了,那時候你的歌迷成千上萬,哪兒擠得進去!可現在,我不但能得到你的簽名,還跟你說得上話了!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啊!謝謝!我這一輩子,值了!”Q顯出很感動的樣子,簽著名心裏在罵:“真他媽哪壺不開提哪壺!怪不得得上觀裏待著!”那兩位拿著簽名高高興興地走了,歲數大的那個臨走還說:“我是城東五鳳觀的住持,隨時歡迎你來參觀!”Q答應著,心說:“我還沒到那窮途末路的時候。”

Q當時忘了“人有旦夕禍福”。

3

也是巧了,警察趕到的時候萬紅雲正去了洗手間。那個年歲大些的警察顯然與流行歌曲無緣,他居然瞪著Q問:“Q呢?請問Q在哪裏?”Q立即顯示出她成熟的智慧。她隻是怔了一秒鍾,便毫不遲疑地指向了去洗手間的方向。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走了。Q竟然在幾秒鍾工夫裏沒忘記往自己腦袋上扣上一頂假發。本來的爆炸式立即變成了淑女的秀發垂肩式。顏色也由烏黑變成棕黃。再戴上一副巨大的法國裝飾鏡,遠遠看去就真的變了一副模樣兒。

4

五鳳觀的住持其實並沒有那麼老。她的實足年齡是四十七歲。保養得好的四十七歲女人,甚至可以裝扮成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當然臉上還要粘上各種各樣的代用品,當然還要恰到好處地打上燈光,當然也會丁零當啷一嘟嚕一串地墜得慌,但畢竟乍看上去人們會發出一聲驚歎。

而我們的住持不是這樣。我們的住持自小就與化妝品無緣。住持的青春歲月是在陝北的窯洞裏度過的。那時她是知青點的“點長”,管著四個人,每天不但要“戰天鬥地”,還得操柴米油鹽的心。都是十六七的孩子,剛從老母雞翅膀底下鑽出來的,誰會做飯?少不得靠她這個從小就當著大姐的人,今兒做小米粥,明兒貼餅子,圈裏還養著豬啊雞啊什麼的,喂完人還得喂牲口,最糟糕的是喂到後來,五個人喂成兩對了,就多她一個。

但是她空懷一腔悲憤。因為她是唯一的女布爾什維克,她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她得壓抑自己本來的欲望,以換取公眾的掌聲。她也曾在深夜想不開,於是打開手電在被窩裏偷偷讀毛主席語錄,以求得急用先學立竿見影的效果,但是翻遍了語錄也找不到他老人家關於這方麵的論述。這位能戰天鬥地的鐵姑娘頭一回被難倒了。眼淚像壞了水龍頭的自來水管似的嘩嘩往下流,再也收不住了。

雪裏送炭的還是貧下中農。親不親階級分。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就在她最需要愛的時候,生產隊長向她敞開了胸懷,她呢,也就及時悟到了“人”字的結構就是相互支撐,世界很小,是個家庭。

但是她紮根農村一輩子的願望終於沒能實現。首先是,親愛的生產隊長死了,而且死得灰溜溜的毫無色彩,是一種三代單傳的大骨節病,一過三十五歲就轉骨癌的那一種。然後,也是最重要的,是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後,她的兒子死了,得的仍然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怪病。

於是她成為最後一批返城的知青。

有了上述原因,她的入觀也就不足為怪了。

5

Q在五鳳觀得到了貴賓級待遇。

Q被住持領進房間裏的時候,疑心自己來到了一個五星級賓館。原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女道姑的生活是這樣的!Q在瞬間有點迷糊,但她立即悟到這是對自己的特殊照顧。住持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這裏曾經住過一個女孩子,現在留學上了奧地利。那女孩子可不是一般人兒——”住持似乎有意在賣關子,但是Q對這個話題並無興趣,Q下意識地躲閃開住持的嘴——那裏正漾著一股酸白菜的味兒。Q清楚地記得,小時候一個賣糖人兒的李寡婦,嘴裏就是這股味兒,李寡婦一走,Q的媽就說,窮酸味兒窮酸味兒,說的就是這股味兒!老話兒哪兒有錯的!但是住持豈止嘴裏有味兒,跟人說話的時候,還好輕碰一下人的手,這毛病可把Q膩歪壞了!Q雖說出身並不高貴,卻是多次出過國的,知道西方人即使在一道夾壁牆裏擦肩而過,也要盡力避免身體的接觸,所謂“excuse me”是也。Q最受不了的,就是一大堆人烏泱烏泱地往一塊紮堆兒。若是冷不丁兒有什麼人不小心蹭了她一下兒,她也像身上爬了個泥鰍似的作出誇張的反應。這會兒住持這麼一下兒一下兒地碰她,她隻好下意識地做出躲閃的動作,想用形體語言讓住持明白,可沒想到住持正處於亢奮之中,根本沒注意Q的反應。好在住持並沒問Q到這兒來住的原因。所以住持前腳兒一走,她後腳兒就急忙打開小手袋——在緊急關頭她沒忘了帶走男人的日記本——那是他的秘密,她一輩子都想看的,現在更想看了。她想知道這個王八蛋男人為什麼要死?她對他忍耐很久了,但她萬萬沒想到最後的結局是這樣的:死的方式有千萬種,他幹嗎要選一種來害她?

6

五鳳觀原來代表五個女人。當天便有個女人來了,嚇了Q一跳。那女人道名玄一,俗名玉愛。Q一見了她,便覺得她叫玉愛更合適,玄一這名字跟她有點對不上號。玉愛胖乎乎的,三層下巴,肚子像懷了五個月的孩子,幸好胸脯更圓更鼓,略略把肚子掩蓋了些。Q覺得奇怪,她想玉愛這種女人應當是離不了男人的,怎麼跑到觀裏來躲清淨?一問,才知道老公出了國,一去不返,可憐玉愛已是三十九歲的人,按照生活中一些不成文的規定,三十九歲的女人隻有六十歲的男人才來問津。但玉愛一想到六十歲的老男人就要吐。所以玉愛隻好找來些代用品,將就著聊以自慰。

玉愛眼睛裏的狂熱讓Q非常害怕。玉愛看她第一眼的時候眼睛就大大地張開了。臉上全部肌肉都在活動,因為毛細血管的擴張,她的鼻子和嘴巴在刹那間都有些變形。於是Q在害怕之餘又有些高興,她高興自己能為一個九十年代的女道姑帶來這種效應。

但是真正高興的事還在後麵:玉愛飛跑出去,然後又飛跑回來,帶來了一本書。那本書的名字叫做《半枝玫瑰》。

玉愛看著她說:你是Q,真正的Q。這整個觀裏隻有我認得出你來,她們都是些笨蛋,她們連黎明和張學友都分不清楚,全是一幫嫁不出去味同嚼蠟的老白菜幫子!隻有我,還保持著和外麵世界的聯係。這本書,是香港九六新版,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接著玉愛像是聽見一聲召喚似的飛跑出去,然後又飛跑回來叮囑了Q一句:這本書你可千萬別讓人發現!

她這麼飛來飛去的很輕盈,一點兒也不像是那麼一個胖乎乎的身材所為。這件事是事後才感覺到了,Q覺著奇怪。

7

晚飯的時候Q不能不露麵了。

另外三位她沒見過的道姑分別叫玄空、玄覺和玄廣。比較起來玄廣要年輕些。一問,才知道玄廣竟然是個研究心理學的女碩士。玄廣長得黑黑的,塗了很厚的粉,但依然掩不住兩頰上的斑。Q覺著玄廣不知道哪兒長得有點像萬紅雲。玄覺是長臉兒,黃黃的,不苟言笑,說話有板有眼慢條斯理,像個領導幹部。最漂亮的是玄空了,玄空可不是一般的漂亮,玄空是五十年代的影星,年紀該算是老太太了,可是依然美麗,玄空是那種美麗到骨頭的女人,Q可真想不出這樣的女人為什麼要出家當道姑。

飯菜太簡單了,對Q來說,簡直是難以下咽。在Q這個階層,“吃飯點龍蝦”算是“四大傻”之一。可現在的Q,寧可當四大傻也想吃龍蝦,別說是龍蝦了,就是吃點海參魷魚也成,再不就是吃點宮保雞丁也成,實在不行,就是點肉絲肉片也能湊合了……可現在吃的是什麼啊?!一碗胡蘿卜絲,一碗小油菜,一碟鹹菜,一碟辣椒。灰乎乎的飯粒像是剩的。這讓人怎麼往下咽啊?!Q把碗端在胸前,咽一口,眼淚就往外冒。

吃飯的時候Q目睹了住持的威嚴:大家都悄無聲息地吃著,誰的勺子輕輕碰一下瓷盆兒,住持犀利的眼光便要投射過來,如同鷹隼一般。但是Q在吃了三勺之後便無法下咽了,她砰的一聲把勺放進瓷盆兒裏,住持的目光條件反射般地投來,卻一下子變得柔和了。就像一把劍突然彎在了大火裏,鋼鑄的劍變得像麵條一樣柔軟。

住持向Q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來到陽台上。仲夏傍晚的風很溫柔,住持的目光比風還要溫柔。住持慶幸自己現在能這麼近地看清一個大歌星的全貌:沒有化妝,隻穿極隨意的一件紮染袍子,卻仍然楚楚動人。動人的根本原因其實是瘦,大歌星是那種吃什麼也胖不起來的人。這是最讓住持羨慕的一點。住持本人卻恰恰相反,吃糠咽菜也瘦不下去!住持看見輕風在微微地拉著Q柔軟身體上的裙裾,於是心情仿佛也變得柔軟了似的,很體諒地說:“吃不下去吧?一會兒我讓她們給你單做,送到你房間去!”Q這才把眼淚止了,回轉身來,見大家都在看她,住持說:“給你們介紹介紹,這是我娘家的內侄女,寫小說的,想來體驗體驗生活!”Q瞪了她一眼,心想這出家人撒謊倒是張嘴兒就來!還說是什麼內侄女,豈不是矮了她一輩兒?!也罷,管她那許多!現在是勉從虎穴暫棲身,能有個吃飯的地方兒就不錯了!隨即堆下笑來,說:“請各位姐姐多多關照!”

玄廣就說:“原來你是寫小說的!看你那麼漂亮,還以為你是演員呢!這就好了,我就討厭演員,尤其是唱歌兒的!”Q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可憐巴巴地望著玉愛,生怕她說出什麼來,這個觀裏隻有住持和玉愛知道自己的身份,住持是絕不會說的了,隻有玉愛,是個變數。

但是玉愛毫無反應,大口大口地扒著飯,就像吃山珍海味那麼香。

8

住持沒有騙Q。

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就是平時Q吃消夜的時候,住持親自把飯端來了。四菜一湯。一個百葉結燒肉,一個梅菜扣肉,一個腰果蝦仁,一個清炒豆苗,湯是西湖牛肉羹。住持笑出一臉的褶子:“和你平常吃的比不了,就湊合著吧!”Q倒是覺著比想象的好些,也是餓了,一頭紮進飯菜裏頭也不抬,一氣兒吃下來,如風卷殘雲,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碗裏已然空了。住持又是心疼又是笑:“這可怎麼話兒說的,真把你給餓壞了!都是我的罪過!”急忙收拾盤子,又叫人送茶,Q見她這樣。馬上又把架子端得足足的:“算了吧,我這裏有好茶,誰喝你們的貓尿?鬧了一天,我也乏了,你去歇著吧。”住持諾諾而退。

住持一走,Q就像打了一針腎上腺素,騰地跳起來,拿出壓在枕頭下的那本書,看了兩頁就渾身燥熱起來。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是誰敲門?Q心裏突突的有些跳。是裝聽不見不開,還是問問是誰再說?沒想明白,就聽見一個小細嗓兒叫喚:“是我,我是玄廣。”

隻好開門了。玄廣的黑臉泛著一絲紅暈,很亢奮的樣子。玄廣親熱地拉著Q的手,坐下。“可來了個能說話的人了!你可不知道,這兒的人都是沒文化的鄉巴佬兒!平時,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把人都悶死了!”又把背在後麵的手一揚:“你看這是什麼?那天進城偷偷買的,一個人在屋裏喝了幾口,覺著沒意思,喝酒,還是得有伴兒才好!”Q見她拿的是瓶王朝幹紅,就笑道:“知道嗎,現在興把雪碧和幹紅兌在一起,還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什麼紅粉佳人,蠻有味道的。”玄廣就說:“現在那些雞尾酒的名字,好聽得很,有什麼天……天使……”“天使之吻!”Q說,“那多得很啦,什麼漂亮寶貝,小河微風,百萬富翁,單身貴族……”玄廣不由得歎一聲:“外麵的世界多精彩啊,可惜不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