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漫咖啡2
你們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獻給曾經與我相伴的可愛的狗狗們
我養過三次狗,每一次經曆都無比慘痛。
第一隻狗叫貝貝,在城鄉貿易中心附近的一個狗販子手裏買的。那小狗全身雪白,確實不錯。兒子那時還小,看見就走不動道兒了。我當時堅決反對買狗,原因有三:一是怕髒,養狗的人家滿屋狗毛,連清掃都沒法兒清掃;二是麻煩,好容易把兒子熬大了,再熬一條小狗,我受不了;第三,也是最關鍵的,我怕狗,幾乎所有的動物隻要稍稍長大一點,我就怕,我怕它們的眼睛,我覺得所有動物的眼睛因為不會笑,都很陰險。
我拉著兒子就走。已經走到公主墳立交橋,快打上車了,忽然看見兒子的長睫毛一眨一眨的,大顆的淚就那麼一滴滴落下來。兒子這招兒對付我是極靈的,百試不爽,我隻好繳械投降。兒子掛著眼淚笑了。
袋子裏裝著的小東西像隻最小號的上了發條的絨毛玩具,怎麼看都不像真的。最奇怪的,是它那雙眼睛,在不同的光線下,顏色會變,至少有三種顏色:黑、墨藍和碧綠。當它們變成藍綠色的時候,就像是極其昂貴的寶石,美麗極了。開初把它關在陽台上,它淩晨四點不到就發出嚶嚶的聲音,就像嬰兒在撒嬌,我完全不知道小狗還能發出那種聲音。有天半夜裏我起來上衛生間,卻見一小小的黑影奔跑過來,我足足實實地嚇了一跳,它也嚇得跳起來,我們互相看著,不知道誰的膽子更小。
那時還沒買《養狗大全》,什麼都不懂,就建議給它洗澡。沒想@@
到洗得全身發抖,吃的東西全吐出來。一向溫和的兒子突然向我大吼大叫:“就是你!你把貝貝害死了!”也許“害死了”三個字太刺激,我心裏激靈了一下,表麵上還裝得鎮靜,用毛巾被裹了小東西慢慢焐著,但它越抖越厲害,我心下覺著完了,就把它放進小窩裏。兒子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從小到大,還沒見他這麼傷心過。過了很久,我已然覺得無望的時候,忽然,一隻全身雪白的小狗一蹦一蹦地蹦進了我的房間,那樣子好像在說:媽媽,我好啦!
我一下子把它摟進懷裏,真的開始喜歡它了。
它越發嬌氣起來,不願意在陽台待了。一個大風的夜晚,我好像聽見它在外麵嚶嚶的聲音,怎麼也睡不著,擔心它會不會凍壞。終於穿著睡衣衝了出去,把白絨絨的小家夥抱了回來,放在沙發上。從此便再也不出去了。但是小貝貝得隴望蜀得寸進尺,它並不滿足於沙發上的生活,終於在一個久雨初晴的下午,它鑽進了兒子的被窩。兒子正在黑甜鄉裏,貝貝硬是用小舌頭把他舔醒。若要換了別人,兒子一定要煩惱得大喊大叫,睡眼蒙矓中一見是貝貝,頓時眉開眼笑。
但小貝貝並沒有就此罷休,它的最後目的實際上是要成為家庭一員。它簡直是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它愛吃花生米,我們隻要咬一顆花生,隔著兩間屋子它也要扭扭搭搭地走過來,把兩隻小爪子往你身上一搭,仰著臉兒,一雙大眼直盯著你,由不得你不給它。每每我和兒子親熱,它便把那毛茸茸的小腦袋拱進來,一定要夾在我們中間兒,要我們兩人都愛撫它。“出”是我們全家禁忌的一個字眼,不用說出聲音,隻要口形做出一個“出”字,小貝貝就要歡天喜地地躥高兒,吐著小舌頭來舔你。目的當然隻有一個:出去玩。
小的時候帶它出去,用的是一隻藍兜兜,每到吃完晚飯,它就@@
叫著往兜裏鑽。慢慢地它大了,一拎藍兜兜,它就像是得了口令,一蹦一跳地跟著往外跑,該回去了,一拎藍兜兜,它就跟著回家。藍兜兜成了令旗。
貝貝再大些,我們終於花了七十塊錢買了一條拴狗的帶子。開始的時候它不適應,總是鬧,咬著帶子不肯往裏套,我一生氣不理它了:好,那我們就不出去玩。它馬上老實了,仰躺下去,伸出兩個小爪子讓你套。有天晚上很晚了,我在接一個電話,把帶它出去玩的事忘了,接完電話一回身:天哪,它躺在我的床上,縮成一小團,緊緊握著那條帶子,眼巴巴地看著我,簡直神了!我和兒子齊聲說:小貝貝呀,你就差會說話了!
兒子給貝貝起了好些名字:小草兒、妹朵兒、小手絹兒、米高?簡迅(麥克爾?傑克遜的港版譯音)、傑迪森、寶貝兒小胖子、甜心、蜜糖……簡直讓人酸掉大牙。每天,兒子一放學,頭一件事就是和貝貝親熱,然後才叫媽媽。也難怪兒子如此喜愛它,我們不管何時回家,首先遇到的肯定是貝貝的熱烈歡迎。一次我去西安出差數日方歸,一路上擔心著貝貝可能不認識我了,誰知一進家門,貝貝一下子撲過來,激動得在地上打滾,抱起來,小舌頭就把我的臉舔了個滿臉花!那一個個的冬日夜晚,從外麵的嚴寒裏走回家門,總會有個小東西等在那裏,親你愛你,給你溫暖,給你快樂。難怪西方人那麼愛狗,狗實在比不義的人強多了!
就在我的貝貝度過第一次發情期,成了大姑娘之後,國慶五十周年的查狗熱潮來到了。我們把貝貝送到農村一個朋友家裏暫避一時,誰知這一去就沒回來。
第二隻小狗叫包包。包包是個小西施,天生麗質,堪稱絕色,隻是沒有貝貝那麼忠誠,有點人盡可夫的味道。小包包剛來的時候,為了預防軟骨病,每天吃兩次鈣片,必要我抱著,喂給它吃,它@@
乖乖地嚼碎了,吃下去,換了別人喂,它一口就把鈣片吐出來。
小包包會走貓步,剛來的時候,我們把它放在床上,毛茸茸的一團,兒子就跟它逗,用腦袋頂著它的腦袋,它就躡手躡腳地向前走兩步,一撲,把大腦袋壓在兒子的腦袋瓜上,透著英勇無畏的樣子,那樣子真是可愛極了。日子長了,兒子掐準了它什麼時候要撲,就和它一起撲,好玩極了。那簡直就是我們家的一個保留節目。
小包包好色,凡見了俊男靚女,它必熱情備至,小尾巴搖得像朵白菊花,但若見了長得不好看的人,特別是禿頂,它便凶巴巴地衝著人叫,叫得我不好意思。有位謝頂的朋友每次來我家,它都一直叫到人家走,無論怎樣嗬斥也無濟於事,那位朋友也曾使盡各種法子討它的好,根本沒用。我隻好把它關在另一間房子裏,它就拚命地撞門,透出一股慣壞了的勁兒,好像在嚷:媽媽,你幹嗎為了別人把我關起來呀?你不喜歡我了嗎?
這就是美麗嬌憨的小包包。
有一次,我和兒子在外麵吃罷飯回來,門鎖壞了,怎麼也開不開。包包在屋裏叫呀!我著了急,借來一把大改錐,讓兒子生生把那扇門給撬開了。門當然壞了。可我們根本顧不了許多,隻覺得包包受了委屈,我抱起包包,就再也放不下去了,它顯然受了驚嚇,一分鍾也不離開我。當時已經是晚上10點鍾了,家裏沒有什麼能讓它吃的東西,我就抱著它走到街上,一個店一個店地轉。在信達糧店那裏還有燈光,裏麵恰恰有賣熟排骨的,就把剩下的都包了,路上就喂了它兩塊。小包包在我的懷裏大吃著,小尾巴使勁地搖,好像在說:媽媽,你真好!
小包包怕洗澡,每次洗澡都像打仗,小時工剛把澡盆拿出來,它就一溜煙地躲到冰箱後邊去了,怎麼叫也不出來。洗一次澡,小@@
時工就弄一身水,洗完了給它吹風梳毛就更成了事兒,無論怎樣抱緊它,它都能掙出去。但是一旦它洗過澡,吹過風梳過毛之後,簡直就是絕代佳人,漂亮極了!我說,包包真漂亮,話音沒落,它就一下子躥到我懷裏,用小舌頭舔我。它的小舌頭漾著一股香味兒,真的,我還從來沒在任何別的小狗嘴裏聞見過那股香味兒。
就是這麼可愛的一個小東西,卻在它一周歲的時候丟了。
那天大約早上8點鍾,我像每天一樣起來給它做了早飯,卻不見它來吃,我到處喊,不見影兒,本來以為是它又淘氣躲到哪了,可時間長了,我害怕了。我一層層地下樓去找,邊找邊喊,又一層層地上樓,十二層樓讓我找了個遍,依舊沒影兒。想來想去,大半是兒子7點上學的時候它跟著從門縫溜出去了,而兒子走的是電梯,它走的是樓梯,這時距我起床時間大概有一小時,這時間也太長了一點,它已經丟了一個小時了!
包包丟了!這嚴酷的現實擺在我們麵前。我寫了啟事四處張貼,但是沒有用。聽鄰居說,廣安苑小區有一對老夫婦撿到一隻狗,那小狗髒得很,有時晚上9點以後那對老夫婦出來遛狗。我和兒子便在9點左右到廣安苑附近轉悠,當時正是寒風呼嘯的深冬,兒子冷得受不住,先走了,我就站在那大風裏,一天天地凍著,想著心愛的女兒小包包若是無人收留,該有多冷,多可憐!這樣想著,淚水就慢慢流了下來,在寒風裏結成冰淩。一天天地過去了,終於無望,隻好在心裏祈禱著:包包啊,但願有家善良的人家收養你,對你好,那樣的話,就是媽媽永遠見不到你,也就認了!
痛失包包讓我和兒子都受不了,隻好決定再買一隻小狗。第二年,也就是2001年初春,我們去官園又買了一隻小狗。狗販子撒出一群狗來,讓我挑。狗販子把狗糧往地上一撒,小狗們爭相搶食,隻有一隻大腦袋的小狗,總是搶不過人家,惹人憐愛。抱起來@@
一看,是最漂亮的一隻,就買了回家。
起了個名兒叫喘氣兒,因為它(這是隻小公狗)不叫也不哼哼,隻會喘喘氣兒,特別乖。鑒於前兩次的教訓,我和兒子決定專給它喂狗糧,小家夥吃得很香。可是第二天,一聞到我們吃的飯,它就開始拒絕狗糧了,多餓也不吃。一到吃飯的時候,就扒著我的腳,要吃的。我就把食物嚼得細細的喂給它,兒子在一邊瞪我,說:媽媽,你又心軟了,不是說好隻給它狗糧的嗎?
頭一天,我把它放在裝蘋果的紙箱裏,裏麵墊了柔軟的墊子,它哼哼了一夜,顯然是不樂意。第二天,我特意去超市買了專用的小狗窩,非常漂亮,百餘元一隻,天氣涼怕它凍著,就把它放在暖氣最足的衛生間。半夜裏醒來上廁所,卻發現它根本沒有睡,而是扒著暖氣管站著,站也站不穩,兩隻大眼睛紅紅地看著我。我心裏一疼,就把它抱起來放在我的床邊,底下墊了個單子,挨著我睡,這下總算是睡踏實了。夜裏我一醒,它就醒,緊張地看著我,好像在說:媽媽,我乖,別讓我離開你,行嗎?
就這樣,小喘氣兒頭三天就離不開我了。這是三隻小狗裏最惹人憐愛的一隻,它是那麼小,又那麼漂亮可愛,小扁臉兒,沒脖子,大奔兒頭,大眼睛,小胖屁股小短腿兒,每當我在地上走來走去的時候,它就玩命地跟著我跑。它的大眼睛裏總是充滿著憂傷,害得我隻好一天到晚抱著它,炒菜的時候就一手抱著它一手拿炒勺,兒子都看不下去,說:媽媽,你把喘氣兒慣得太厲害了!
其實小喘氣兒有特別剛烈的一麵,有一個大晴天兒,我看見窗台上陽光燦爛,就把喘氣兒抱在窗台上曬太陽,對它說:寶貝兒小喘氣兒,媽媽離開一分鍾,你乖乖地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回來。我離開的時候還挺踏實的,心想,那麼高的窗台,說什麼它也不敢動—動。
誰知我剛一離開,就聽見一聲慘叫——喘氣兒竟然從窗台上跳下來了!我驚慌失措地把它抱起來,看了又看,還好,沒有受傷,隻是走起路來還有點瘸。我心疼了好久,暗想它這麼小就這麼忠誠這麼烈性,長大了還真不知怎麼樣呢。於是加倍地疼愛它。
沒過多久,長篇電視連續劇《曹雪芹》去南方采景,作為責任編輯我不得不跟著。臨走的時候,我反複囑咐兒子要精心照顧小喘氣兒,出去之後打電話,第一件事兒就是問喘氣兒好不好,弄得同事們側目:你怎麼比疼兒子還疼小狗啊?
這真的是一個很尖銳的問題,我一直在回避的,其實,我和兒子心裏真的很清楚。兒子大了,可以獨立了,可小喘氣兒還小,太小了,一隻多麼可愛的小狗,可是再可愛也不會說不會道,若是難受,隻有自己忍著,一隻小動物是多麼的可憐啊。從這個意義來說,當然對喘氣兒就更要關心一些。
一出去就是十多天,回到家裏一看,喘氣兒沒了。兒子解釋說,他開學了,沒法照顧喘氣兒,隻好把它送回官園那個狗販子那裏。我聽了之後,覺得也合道理,就準備著去看喘氣兒,買了各種好吃的,想著小狗是一天一變,喘氣兒一定是更漂亮了。周末休息,便拉著兒子去官園,誰知他死活不去。我很生氣,諸法使盡均告失敗,隻好拿出撒手鐧:“你這孩子太沒有愛心了!”話音未落,兒子的眼淚一顆顆地滾落下來,嗚咽著說媽媽,我一直沒敢告訴你,喘氣兒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