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漫咖啡2(3 / 3)

鏟地(東北人稱夏鋤為茫地),一人一天一條壟,十四裏路,包到頭,中午老牛車送飯,幹活慢些的就吃不上。我拉痢疾,在那樣的勞動強度下,瘦成了一根麻稈。終於有一次,我被背上了二八車拉送團部醫院,手指甲已經烏紫,全連都出來送,平時要好的女伴已經在哭,認為就此再也見不到了。那一年,我十六歲,一切都無從解釋,隻能說,是青春,把我從死神手中搶了出來。

可是突然之間一切都變了。

當開放的窗口漸漸打開的時候,皮爾?卡丹首先走了進來,我的大學時代正是急劇變化的時代。三年級伊始,女生們的服裝已經開始爭奇鬥豔。流行色以它非黑非白、非此非彼的色彩散發著魅力。淡金色、銀藍色、橄欖綠色……正是色與色之間的過渡,構成了神秘的不可言說的美,給了我們關於另一個世界的訊息。

北京姑娘越來越漂亮了。這自然離不開服飾的作用。國貿、燕莎、賽特……90年代中期時,時裝與購物環境已經直追歐美。而進入21世紀以來,北京已經成為無可爭議的國際化大都市,時尚從一些小資白領、波波族走向了更多的受眾——連我們這些從小穿用“三寸布票一尺的布”做的花裙子的人,也都不能不關注到消費文化語境中的人——特別是女人的巨變。

一次我不經意間出席了一次時裝發布會,那一次的時裝秀令我有振聾發聵之感——

第一位模特穿的是晚裝,煙一般透明的紗衣,巴洛克式的華麗氛圍搭羽毛夢幻配飾,並且有著若隱若現的朋克元素。

第二位穿女公爵緞刺繡晚裝,戴花朵形寶石戒指——明豔的紫色與金色刺繡花朵由領下散開,在紅色女公爵鍛的映襯下更添奪目光彩。頂級的奢華材質,數百小時的完美手工,據說由“時裝界的愷撒大帝”KarlLagerfeld親自掌鏡創作,看上去竟不是時裝,

而是如夢如幻的藝術品。

模特們絡繹不絕地走在T台上——有的戴著StoneAge的新款飾品,靈感來自充滿神秘色彩的楓丹白露森林,嫵媚如寶石精靈億年的沉積;有的戴“八寶”手鐲,T台上,超寬的手鐲成為張揚時代的點綴和視線的焦點;有的中性打扮,感覺金屬質地般地硬朗;有的全身綴滿質感細膩的立體花朵,迷人暈色,透明泡芙袖、甜美小圓領和蝴蝶結如春天般純真。

迷人的香氣的氤氳、夢幻的迷離色彩的熏染,讓全場的人們如醉如癡——最後,大家聽見設計師私語般的獻詞:“……我的夢想就是做一位裁縫,開家小工作坊,專門為我崇拜的女性做美麗的衣服。我會有自己的回頭客、自己的沙發,我會請她們喝茶,享受安逸的氣氛。——這不是我說的,這是DomenicoDolce說的,我的夢想是每天從晚上十點工作到翌日上午十點,然後我要做阿拉伯鮮花浴,做按摩,休息,然後去購物,把掙來的錢花掉。朋友們,請相信我,我要讓這裏成為這座城市獨一無二的時裝店,希望你們盡情享受這裏所有的奢迷,願我的小店因你們而更加美麗!”

這個場景,被我寫進了新作《煉獄之花》中。

那一天,幾乎所有的人都購買了這家店的服飾,我算是買得少的,也買了一枚紫色仿水晶胸針和一件象牙白亞麻副花旗袍。

無論我們是否願意承認——時代變了,時代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時尚成為我們每天必須麵對的事實,而消費文化成為我們的寫作乃至生存狀態中無法回避的語境。——這是現實,必須接受。與好壞沒有關係。

我想,當現在的一個普通少女從西單商場買了精美的皮衣走出來的時候,她很難想象到多年以前,一個與她同齡的女孩在即將走向東北邊疆的前夕,在同一個櫃台上從一片灰色中挑出一件線@@

呢兩用衫,其快樂的程度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心裏終歸還記掛著母親那幾件美麗的旗袍,終於在長大成人之後穿了一回,誰知洗了一水之後那顏色便褪去許多,這才明白曾經那樣吸引過我的東西不過是上一個時代的饋贈,雖然好,卻已經異常陳舊了。

然而,旗袍的款式卻仍然不斷地更新著,在現代時裝中以獨特的東方情調占有一席之地。現在有了高領、墊肩、窄腰、長開衩的手繪圖案旗袍。TAGER的驚豔出場,更是讓所有的西方設計師目瞪口呆。姐姐從美國來信說,當她出席一個重要宴會的時候,她選擇了TAGER品牌旗袍。那旗袍鮮紅奪目地華麗。它戰勝了那些西裝和晚禮服,給她帶來了運氣。她說她穿上旗袍便想起了北京,想起童年時在北京的一座房子裏,幾個女孩試穿媽媽的旗袍,盼著快快長大。

美麗往往掩蓋智慧

容貌美麗也不一定全是好事。古來便有“紅顏薄命”之說,拋卻此說,美麗還容易掩蓋一個人的其他品質,譬如智慧。一個女子容貌平平略有才智,容易被人認為是“才女”,而一位天姿國色的女子再有智慧,恐怕也是“疑似花瓶”,或者幹脆“疑似肉彈”,要翻身也難。就連大名鼎鼎的克麗奧佩特拉亦難逃此劫。

克麗奧佩特拉這個名字,我們最早無疑是從好萊塢巨片《埃及豔後》中知道的,我們還同時知道:這位古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末代女王,她那傳奇般的絕世美貌,她與愷撒、安東尼等英雄人物的情緣,曾經激發過無數詩人、作家和藝術家的想象力,如但丁的《神曲》、莎士比亞的《愷撒大帝》等,都曾將其描述為一個“曠世的肉感妖婦”,而蕭伯納也稱她為“一個任性而不專情的女性”。在《埃及豔後》中,克麗奧佩特拉更是被描繪成憑著色相誘使愷撒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助其擊潰胞弟而出掌王位;愷撒遇刺後,她又誘使安東尼為其效力。然而天不從人願,安東尼的作為激起了羅馬市民的憤怒,在與羅馬人交戰中徹底敗北之後,克麗奧佩特拉眼見大勢已去,不得已以毒蛇噬胸自殺,時年38歲。於是,妖豔、美麗、性感成了這位埃及女王的代名詞。

不過,卻也有史書記載說,她的麵容“既不出眾,也不驚人”,她更多的是依靠智慧而非美貌來對古埃及進行統治的。她有著令人吃驚的政治智慧,事實上,在愷撒死後,她急欲求得安東尼的庇護,但卻碰了一個軟釘子。於是,她馬上把主攻方向轉向安東尼手下@@

最得力的大將卡尼迪斯,以賄賂的手段買通了這位影響力非凡的羅馬大將。正是卡尼迪斯後來說服了安東尼,讓他同意庇護克麗奧佩特拉,而安東尼也從此陷入埃及豔後的溫柔陷阱中不可自拔。據說,這一段曆史後來找到了確鑿證據:克麗奧佩特拉的親筆簽名文件。文件的具體內容,是埃及女王答應給羅馬帝國大將軍卡尼迪斯以優惠的商品進出口關稅——允許他每年免稅向埃及出口一萬袋小麥,進口五千安普耳的上好埃及美酒。這份文件的末尾有一個筆跡秀美的單詞,正是埃及女王的親筆簽名——於是,這份文件便成了她賄賂羅馬大將的鐵證。

實際上,在克麗奧佩特拉統治時代,古埃及仍保持著極度繁榮。至今,在亞曆山大港外海海底,依然保存著完整的街區和雕像,那便是克麗奧佩特拉和她的最後一個情人邁克?安東尼共築的愛巢——亞曆山大城。使這座極富有傳奇色彩的皇家古城獲得重生的,是海洋探險家弗蘭克?戈迪奧和他的考古探險隊,他們的驚人發現,都證明了古埃及曆史上那段仍然繁榮的曆史,當然也證明了“埃及豔後”絕非隻是憑美色來保家衛國,捍衛自己王位的。她運用的技巧跟我們現在處理國際關係時的做法並沒有什麼兩樣。

曆史的某些層麵,往往是被掩蓋著的,“埃及豔後”的智慧便被她的美麗掩蓋了,她究竟是不是那麼美麗,我們無從考察,而她的智慧卻已成為了確鑿無疑的事實。我們可以想象,假如克麗奧佩特拉地下有知,她會對“埃及豔後”說什麼呢?

和親質疑

最近藏戲《文成公主》在保利劇院熱演,據說反響還行。可不知為什麼,我曆來對和親什麼的特別反感。我們曾經拍過電視劇《文成公主》,我的同事為此五上高原,搜集了大量真實的曆史資料。據她說,文成公主根本不像傳說中的那麼風光,特別是鬆讚幹布死後,文成的遭遇非常悲慘。

而用來和親的其他公主們又如何呢?漢代細君公主的《黃鶴歌》記述了這位公主遠嫁烏孫的情況: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穹廬為室兮旃為牆,

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常土思兮心內傷,

願為黃鶴兮歸故鄉。

這是一首多麼令人黯然神傷的歌啊。

無論古今中外,統治者們到了萬般無奈或者需要保護的時候,都會打女人牌。細君,一個正在韶華的柔弱女孩,便充當了這一犧牲品。

小時候看書,看張騫通西域的時候,頭一回看到什麼大月氐,什麼突厥,什麼烏孫,什麼匈奴……覺得又新鮮又奇怪,讀起來又@@

拗口。漢武帝擺平這些小國可沒少花力氣。其中有很重要的一個砝碼,就是女人。王昭君且不必說了,數年前去伊犁,還是第一次聽說細君、解憂二位公主與“馮夫人”的故事,這故事貌似美麗,其實不能琢磨,一琢磨就太令人感傷了。舊時代女性的命運真像是一根風箏線,漂泊不定,一陣大風一來,就突然斷掉,連個影兒也沒法兒留。什麼公主,什麼貴婦,都難逃命運的擺布,更別說是平民百姓了。

細想細君、解憂二位公主,都正值妙齡,可能是二八姝麗,撐死了也超不過二十歲。想想現在十幾二十的獨生子女,還都偎依在父母懷抱裏,可從沒出過門兒的她們,就一下子“一番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這還不算,最要命的,是她們被指定一下子投入陌生男人的懷抱,此前,她們對他們一無所知。他可能相貌英俊,性情溫和,可能愛她,保護她,體恤她,但更可能他相貌醜陋,性情凶悍,甚至有隱疾,不愛她,虐待她,漠視她……天哪,總之一個年輕姑娘一下子投入一個異族的陌生男人的懷抱,真的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那可憐的細君,在家裏最是不善辭令的,身子又是如同“嬌花照水,弱柳扶風”一般,“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那樣萬裏迢迢折騰了去,本來已經是水土不服,可憐還要盡力做好,不失一個大國公主“母儀天下”的風範,熟諳音樂文章的才女,還得現學一門“外語”,還得不斷“會昆莫”,“置酒飲食”,“以帀帛贈王左右貴人”,多累人啊!難怪細君來到烏孫後,不到五年便香消玉殞了。

再說解憂公主,也許是因為取了個好名字,運氣多少比細君好些,但也是先後嫁了三個昆莫。誰能保證這三個昆莫個個都是她喜歡的?假如其中有一個她不但不喜歡還很討厭很不能接受,豈@@

不更是要了解憂公主的命?自然,我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許人家解憂公主根本就不是一個愛情至上主義者,人家天生就是被培養來進行政治聯姻的——那麼,這豈不是更加富於悲劇性?!無論是先天還是後天,女性的愛情終有一天是要覺醒的,覺醒之後怎麼辦?

這真正是杞人憂天了。無論如何人家解憂公主在烏孫生活了五十餘年,從壽數上看,還應當算是活得開心了。特別是與烏孫王翁歸靡共同生活了三十餘年,應當算是很長久的婚姻了。至於愛情,真的不好說。女人在愛情得不到滿足時一向熱衷於權力和金錢。對於解憂來說金錢是不成問題的,便隻有權力了。解憂母儀天下,在行使與爭奪權力方麵做了幾件相當漂亮的事,其中最漂亮的一件,便是以馮嫽為漢節。馮嫽於是成為中國有史以來第一任女外交官。

馮嫽也許是個更加聰明的女性。她嫁給了烏孫的右將軍,上上下下搞得人緣很好,被稱為“馮夫人”,千古傳誦。她的情感生活似乎也是完整的。她的性格,似乎既不像細君那樣柔弱,更不像解憂那樣強悍,她是適中的、美麗的、好運的,一個好運的年輕女子,無論活在哪個時代,都是被眾星捧著的月亮。

是伊犁夜晚出現的那彎月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