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漫咖啡3(1 / 3)

第一輯 漫咖啡3

冰美人

在新疆的時候,一個朋友給我講了冰美人的故事。

她說,是在1994年,在海拔2500米的阿爾泰深山草原,新西伯利亞考古與民族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娜塔麗亞和她的學生們,在距中俄邊境鐵絲網不到9米處,挖開了地下深達5米的凍土。裏麵是一口極其精美的棺材,棺材裏是一個巨大的冰塊。冰塊化了很久,裏麵埋藏的馬匹都臭了,最後,娜塔麗亞從融化掉的冰水中看到了一塊富有彈性的肌膚,上麵有著怪獸形狀的刺青,接著,是一大塊閃著鉑金光彩的頭飾在冰水裏閃光。

我說:簡直是不可思議!

她說:不可思議的事還在後麵呢!原來裏麵埋的是一個美麗的貴婦,上身穿黃色絲綢,下身穿羊毛裙,有著秀美的黑色頭發,身體不但沒有腐爛,還有著彈性!

當時,冰美人的出土震驚了西方學術與新聞界,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立即派資深記者趕到發掘現場采訪,比利時皇家曆史藝術博物館的攝影小組也趕到了。歐美學者們一度認為這位冰美人是2000年前生活在黑海之濱的西塞利人,但是也有另一些學者認為,從黑海到阿爾泰山要走4000多公裏的路,從她身上的絲綢判斷,冰美人更可能是一位中國女子,而且是在長城以南的!

……

所以,有人說,這位冰美人就是漢代的王昭君!

當時,朋友坐在六十瓦的燈光下打毛衣,用隨隨便便的口氣說@@

著這些驚天動地的話,我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咽著奶茶,全身發冷。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我夢見我走入一個深深的峽穀,兩邊都是冰山。冰山之中的縫隙像是有著一種巨大的磁力,把我一路吸進去,周圍是一種令人恐懼的呼嘯聲。當我覺得我已經要撞上冰山,生命馬上就要完結的時候,突然,眼前出現一片開闊的平原。平原上落滿秋葉,就像鍍了一層金箔,平原上徐徐走來一隊人馬,為首的便是“嫋嫋腰疑折,褰褰袖欲飛”的王昭君!

但是我始終看不清昭君的麵孔,她美麗的臉似乎被一層玻璃籠罩著,好像是一種深深的看不清的濕霧。黃金和白銀鑄就的麵具遮擋著周圍武士的麵孔,隻能看見武士們的眼睛在濕霧中炯炯發光。王昭君穿金黃色絲綢長衫,下身穿暗褐條子的羊毛裙,完全是一副現代女性的打扮。我禁不住上去問:“你怎麼能證明你就是王昭君?”

王昭君嫣然一笑:“你怎麼能證明我不是王昭君?”

她說完這句話,背景的天空就一下子昏暗下來,閃起千道閃電,同時雷聲轟鳴。這時我好像打開了相機,想把王昭君拍下來,但是電閃雷鳴之後,我的相機裏出來的照片卻是一些閃電和一個飄忽不定的幽靈,那個幽靈驚破了我的夢境,使我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坐了起來,把朋友也嚇了一大跳。

我講述了我的夢境,講到王昭君說“你怎麼能證明我不是王昭君?”時,朋友哈哈大笑,說:“你怎麼連做夢都像個哲學家?”

後來她把這事兒對另一個朋友說了,那個朋友說,是啊,太是了,什麼事情都是無法證明的,誰能證明確有冰美人?又有誰能證明確有王昭君?

所謂代溝

兒子的音樂天賦等於零,甚至負數。

還在懷孕四個月的時候,我就學著書上教的法子,用一個老式的小錄音機,放在離肚子十厘米的地方,放音樂。放得最多的是西貝柳斯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和聖桑的《天鵝》,可那動人的樂聲並沒有進入神秘的子宮,它們被抑製了。

我的第一筆影視改編的錢——《弧光》的錢,就給兒子買了一台鋼琴,用我們並不富裕的工資請了個鋼琴老師,可是三年下來,老師無論如何也教不下去了。又過了一年的聖誕節,我們請兒子彈一支《平安夜》,兒子卻磕磕巴巴地彈不出來,那麼優美的樂聲在兒子短而粗的小胖手下,變成了拉風箱的呼呼聲,好像那些樂符一下子成了計算機上的鍵盤,可以敲出來,但卻沒有情感沒有精神沒有形而上之美,我們聽了這首曲子之後,鼓勵性地鼓鼓掌,就再也不出聲了。

可是,當兒子四歲的某一天,從幼兒園回來,噘著小嘴唱出“媽媽,媽媽快坐下,請喝一杯茶,讓我親親您吧,我的好媽媽”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那些樂章、樂句乃至音色、音域都成了外在的根本無所謂的東西,兒子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兒子小小的心透過那南轅北轍的調子,傳達到了我生命的深處,告訴我,這是我血肉相連的骨肉,隻有骨肉,隻有親人,才是重要的,而其他的一切,都不要緊。

盡管兒子在很多方麵都並不出眾,卻在一個方麵聰明絕倫,那就是:鑒賞。是的,對於美,兒子毫不含糊。最早的發現是在兒子@@

五歲的時候,我拿回來一本最新法國時裝雜誌,一頁一頁地翻給他看,兒子對美的鑒賞令我吃驚,那些真正高雅的、含糊不清的中間色,都絕逃不過兒子的眼睛,那也正是我所迷戀的:銀藍色、金棕色、橄欖綠色、夕陽紅色……那些發式與珠寶的造型,都充盈著別具一格的美。兒子長大了,果然就是天生的花花公子,對於服裝服飾的品牌和式樣,特別挑剔,所以我也就有了一個當然的鑒定師,每每需要參加什麼重要活動,兒子這關過不去,我是絕不出門兒的。

20世紀90年代初,電子遊戲剛剛進入大陸,用的還是十分初級的遊戲機,一頭用卡插在機器上,另一頭插在電視機上的那一種,我們最常玩的叫作《魂鬥羅》。母子倆變成了兩名戰士,不僅要戰天鬥地,還要翻山、潛海、滾火龍、跳懸崖,兩人在大戰中成了黃金搭檔,於是結下了深厚的革命戰鬥友誼,不僅是母子、夥伴,還是戰友。

有一個遊戲我始終不會玩,兒子卻玩得十分嫻熟。那就是《荒野大鏢客》。一個大鏢客一邊殺人一邊搶錢,卻也痛快淋漓。我在玩這個遊戲的時候感到驚心動魄。當我的角色化為一個大鏢客殺人搶錢的時候,就遠遠不如兒子那樣果斷,那樣反應機敏,隻要有一瞬間的猶豫,金錢就會倏忽而逝。而如果你不殺人,別人就會殺你。我突然害怕地想,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社會遊戲規則吧?而那些道德的規範、理想的說教,不過是罩在這種鐵律上的一種溫情脈脈的麵紗而已。當我被打得大敗而逃的時候,我驚奇地看見兒子過了一關又一關,在兒子的身上根本沒有任何負擔,隻有愛錢的天性,還有冷血。

這一切都讓我害怕。

我心裏迷迷糊糊地想,這是完全嶄新的一代人,等這一代人長@@

大了,我們就真正地老了。

如今,兒子長大了。一切並沒有像我想象的那麼糟糕。他們被稱作“新新人類”(真的不知道他們的後代會被稱作什麼了)。“新新人類”的最大特點在於他們的“快樂原則”。他們用陽光一般燦爛的生命力照亮生活中陰暗的苔蘚,永遠不會像我們這一代那樣沉重,永遠真實地直麵生活,愛護自己,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地享受生活與上帝賜予人類的一切,而不像我們這一代那樣,用理想主義與英雄主義來與真實的生活對抗,從而成就一種掩耳盜鈴式的慘烈或者虛偽,一句話,他們比我們活得更像人了。無論遇到天大的禍事,他們比我們更善於“四兩撥千斤”,他們比我們更能夠承受生命之輕,因為他們比我們更懂得愛自己,所以他們也就更能夠保護自己,保護自己不受或者少受傷害。

而我們,卻從小被教育要愛他人,我們永遠認為愛別人勝於愛自己是天經地義的,我們可以堂皇地為別人的事情奔走呼號,卻羞於為自己的事情向任何人開口。過去,我們一向以自己的犧牲精神與責任感自豪,可今天,在新世紀的今天,我們似乎要重新審視我們的生活了,重新追問我們的準則了。

長大了的兒子背著一隻沉重的大書包,一點兒也不比當年我們扛的麥包更輕。但是沉重的大書包並沒有把兒子壓垮,偶爾地,兒子路過玄關的穿衣鏡,會駐足,撩撩頭發,發出一聲感歎:“嗬——我是多麼英俊——這是我的煩惱!”

彼時他彎腰撐額做羅丹雕塑《思想者》狀。我哈哈大笑,仿佛一身甲胄盡皆卸去,生命的活力再度歸來——也許在這時,關於代溝的答案已然有了。

世紀末的色彩

最早有世紀末這個概念,是在上大學的時候,讀丹納的《藝術哲學》。丹納說,世紀末的色彩是玫瑰色的。可是曾幾何時,又讀剛剛複刊的《世界美術》,在談到畫家弗魯貝爾時,作者認為弗氏慣用的紫藍色是世紀末的色彩。我不知道世紀末的色彩究竟是什麼,但無論是玫瑰色還是紫藍色都很吸引我,我是那種對色彩很敏感的人,正是色彩使我記住了世紀末這個概念。

世紀末真的到了。在1997年,香港要回歸了。柯受良先生飛越黃河壺口的壯舉,也染上了一點世紀末的色彩。大家努力要興奮,卻興奮不起來。所有能夠想出來的遊戲都已經玩過了。人們並不知道自己患了世紀病,並且已經病入膏肓。

我唯一的本事是逃避。但逃避其實也是一種自欺。按順時針方向,很清醒地看一看過去,忽然發現我的生命片斷,都染著不同的色彩,我靠色彩來區別它們,每一個片斷所象征的色彩,像是偶然,又像是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神秘與宿命,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