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臉之書1(2 / 3)

在當代書寫愛情之難

在新書首發式上,評論家施戰軍說:《天鵝》是當代非常需要的題材,但也是作家幾乎無法駕馭的題材。我深以為然。

其實就這部小說的最大難點來說,並不在於音樂元素與“非典”場景的還原,而在於寫拜金主義時代的愛情,實在是難乎其難,稍微一不留神,就會假,或者矯情。何況,我寫的還是年齡、社會、文化等背景相距甚大的一對男女。

在一個物化的世界裏,真情變得越來越難,正如我小說中說的,現在是笑貧不笑娼,裸模都能登大雅之堂,中學生都在援交,良家婦女都在一夜情,而純真的感情反而遭人嘲笑。

有時我很感慨於現在某些人的愛情觀。他(她)不是在愛,而是在算計,以輸贏成敗論英雄,誰動真情誰就是輸家。譬如我認識的一個70後的女生,容貌中等偏下,但她可以把幾個男人同時玩弄於股掌之中。完全靠手段,什麼時候需要誰,算得很精確,就像學過運籌學似的。她覺得自己就是勝利者,很以此為自豪。這類人不少,甚至有一批所謂精英女性都是如此,覺得自己很有生活智慧,譬如她們認為在愛情中運用手段獲取男性青睞,然後讓自己在與男人的關係上掌握主控地位從而獲得更多的金錢財富是一件特牛的事。但其實,這是一種嚴重的自我貶低和喪失尊嚴。

在《天鵝》扉頁我寫了愛情是人類一息尚存的神性。很多人一生是沒有愛過的,而且他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愛,甚至沒有愛的能力,真愛不是所有人都有幸遇見的。正如一位哲學家所言,真愛能@@

在一個人身上發生,至少要具備四條:一是玄心,二是洞見,三是妙賞,四是深情。隻有同時具備這四種品質的人,才配享有真愛。

玄心指的是人不可有太多的得失心,有太多得失心的人無法深愛;洞見指的是在愛情中不需要那些特別明晰的邏輯推理,愛需要一種直覺和睿智;妙賞指的是愛情那種絕妙之處不可言說,所謂妙不可言就是這個,凡是能用語言描述的就沒有那種高妙的境界了;第四個就是深情,深情是最難的,因為古人說情深不壽,你得有那個情感能量才能去愛。深情被當代很多人拋棄了。幾乎所有微博微信裏的段子都在不斷互相告誡:千萬別上當啊,在愛情裏誰動了真情誰就輸了,等等,這都是一種世俗意義上的算計,與真愛毫無關係。

我曆來不願重複,可是有關愛,不就是那麼幾種結局嗎?難道就沒有一種辦法擺脫愛與死的老套嗎?如果簡單寫一個愛情故事,那即使寫出花兒來,又有什麼意義呢?——這是我麵臨的又一個難題。

恰在這時,一個香港的朋友給我介紹了幾種治療失眠的辦法,其中的一種便與西方的靈學有關。說是靈學,其實相當地唯物主義:物質不滅嘛。物質不滅,但是可以轉換形態,所謂生死,堪破之後,無非就是形態物種之轉換——所以我設計了一個情節——男主角的遺體始終沒有找到。而女主角按照男主角的心願完成歌劇後,在暮色蒼茫之中來到他們相識的湖畔,看到他們相識之初的天鵝——於是她明白了自己該怎麼辦——她絕非赴死,而是走向了西域巫師所喻示的超越愛情的“大歡喜”——所謂大歡喜,首先是大自在,他們不過是由於愛的記憶轉世再生而已,這比那些所謂愛與死的老套有趣多了也新奇多了。

其實最初的想法是來自一個真實的故事,“非典”時期曾經有@@

一對戀人,男的疑似“非典”被隔離檢查,女的衝破重重羈絆去看他,結果染上了“非典”,男的反而出了院。男的照顧女的,最後女的還是走了,男的悲痛欲絕。這個錯位的真實故事讓我頗為感動。

我喜歡那種大災難之下的人性美。無論是冰海沉船還是泰坦尼克都曾令我淚奔。尤其當大限來時樂隊還在沉著地拉著小提琴,紳士們讓婦孺們先上船,戀人們把一葉方舟留給對方而自己葬身大海,那種高貴與美都讓我心潮起伏無法自己。而這部小說最不一樣的,是關於生死與情感,是用一種現代性來詮釋了一部超越愛情的釋愛之書。

看古人如何談情說愛

終於看了全本的青春版《牡丹亭》。

遺憾的是:白先勇先生此次未能率蘇昆前來,他的秘書鄭小姐告訴我,先生“病了”。

與先生相識還是在1999年12月,當時他訪問大陸,我們一起吃了飯,席間,他還曾講到他父親白崇禧將軍二三事,十分有趣。之後沒有聯係,直至前年北京文學節,因他獲獎,北京作協讓我想辦法與他聯係,也是巧了,彼時他正在蘇州昆劇院。得知獲獎的消息他十分高興。但我因出差未能參加文學節,更加遺憾的是:未能看到2004年《牡丹亭》的演出。

這部戲的緣起是在2002年,當時白先勇應邀在香港為大學生們講昆曲,演講的主題是“昆曲中的男歡女愛”。——“要讓青年人看看古人是怎麼談情說愛的”。當時他要求主辦方請四位青年昆曲演員配合講座臨場示範,而且一定要俊男靚女。於是主辦方從蘇昆請來四位演員,結果大受歡迎。講座的最後一天,盡管下著雨,門票50元港幣一張,1500個座位依然座無虛席。由此,先生下了決心,一定要把《牡丹亭》——中國文學最美麗的一則愛情神話重新搬上舞台。

於是以往從不喜在公眾場合露麵、不喜接受媒體采訪的白先勇開始為這個夢想托缽化緣了,而蘇昆的配合也十分默契。白先勇選角很有一套,此前他就曾親自出馬為根據自己小說改編的影視劇挑選演員。譬如《遊園驚夢》中的盧燕、胡錦,《金大班》姚煒、@@

《玉卿嫂》楊惠珊都是白先勇相中的。他對柳夢梅的要求是:書卷氣濃,風流儒雅,個子不能矮也不能太高——這要求夠苛刻的了,可他還就是找到了!他找到了蘇州昆劇院的青年巾生俞玖林,幾乎是在同時,他也找到了理想中的杜麗娘——沈豐英。杜麗娘的外表柔美羞怯,內心堅強叛逆,沈豐英恰恰相符。接下來,他又做了一件破天荒的大事:親自出馬請動兩位昆曲名家,用一年的時間駐紮蘇州,將箱底寶貝傳授給這兩位年輕人。他堅持兩人在拜師時一定要“三跪九叩”——而他自己則從文學和心理角度幫助演員理解角色。他告訴沈豐英,你看柳夢梅不能瞪著眼睛去看,大家閨秀一定要含羞瞥視,就是這種微妙的眼神,竟然排了百餘次之多!

我們在觀賞此劇的時候充分注意到這種眼神,拿捏得真是美啊!不由得讓我想起龍冬最近說的一句話那時候,男的像男的,女的像女的!”

至於改編,白先勇說得很清楚,昆曲如同文物,輕易碰不得:“唐伯虎的一幅古畫,破了舊了,你隻能去補它,修它,裱得漂漂亮亮的,放在博物館裏,燈光照得很好,把它的美襯托出來。他已經畫得那麼好了,已經是傑作了。如果去加幾筆,塗一塗顏色,那就破壞了。”“昆曲的曲牌都是詩,現在的人哪裏有本事寫那麼美麗的詩?寫得過湯顯祖嗎?用白話寫就不是昆曲,那是話劇。”

也許正是出於這種明確的構想,《牡丹亭》中最經典的《驚夢》《尋夢》《冥誓》等等,幾乎一字未動,即使動也不是改,而是刪。因湯顯祖的五十五折實在太長了。

而《牡丹亭》的視覺之美,更是令人驚歎。白先勇邀請了港台與大陸一流的主創,花神服裝上的圖案都是著名導演王童用畫筆一筆一筆地畫上去的;著名編舞吳素君為《牡丹亭》編排了三段花神的舞蹈;而作為台灣著名的舞台設計大師,林克華在《離魂》一場@@

戲中,讓杜麗娘在花神的簇擁之下,身披大紅曳地鬥篷,慢慢走向舞台深處,驀然回首,黑幕之上,一束血紅的追光,竟有著一種蕩魂攝魄的美麗,把人看得心都醉了,心都碎了!害得我數天之內,什麼也幹不下去,耳邊隻有那優美絕倫的唱段……原來這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照我看來,先生大概一直有著“《牡丹亭》情結”,據說他小時候曾在上海生活過數年,被梅蘭芳、俞振飛在美琪大戲院演出的《牡丹亭》中的一折《遊園驚夢》深深打動。而200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昆曲為“人類口述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一事也令先生震撼,所以他說最好的文化、最美麗的一朵牡丹在你的後院裏麵,你不去欣賞,不去灌溉,人家是不會替你做的。”於是他做了,他真的為昆曲藝術,為中國,為世界做了一件大事!

自然也有根本不買賬的。譬如蔡康永先生曾經寫過一段趣事:白先勇有一次找他去幫著改編《謫仙記》的電影劇本。先生講到青梅竹馬小伶人排演昆曲《長生殿》的場麵,索性站起來演給蔡康永看。先生唱了兩句,發現蔡康永沒什麼反應,停下來看著他說:“咦?你不喜歡《長生殿》呀?”“不喜歡。唐明皇一個皇帝,跟楊貴妃一起咿咿啊啊地蹺著小指頭跳扇子舞,不喜歡。”“哎呀!”先生頓了一下腳,覺得自己對牛彈琴,“那你喜歡昆曲《遊園驚夢》吧?”“也不喜歡。主角演睡覺,觀眾也睡覺。”“哎呀呀!”先生連頓兩下腳,懷著最後的希望問道,“那你總喜歡《紅樓夢》吧?”沒想到蔡康永依然回答:“不喜歡。他們老在吃飯!”這回先生把腳重重頓了三下:“你怎麼可以不喜歡《紅樓夢》?!”蔡康永的講述好玩極了,活脫脫畫出了一個真實的白先勇,不是這樣的白先勇,又如何製作得了《牡丹亭》?

蘇昆青春版《牡丹亭》今年又來京演出了,的確是美輪美奐,令人歎為觀止。

莎樂美的七重紗

法國浪漫主義畫家居斯塔夫?莫羅的莎樂美係列繪畫於1876年在巴黎的沙龍和1878年在巴黎世界博覽會上展出,使無數觀者歎為觀止:《幽靈出現》中的莎樂美麵無表情,美豔絕倫,曼妙的乳胸上纏繞著神奇的寶石。在王爾德的戲劇《莎樂美》中,希律王是這樣描繪那些寶石的我有乳色燒製的玉石,猶如冷冽的火光,如同悲傷男子的心,害怕獨處在黑暗之中而不見天日……我有大如雞蛋的藍寶石,如同花朵一般青藍。海洋徜徉其中,月色從不會從裏頭的浪潮中消失。”莫羅的色彩,正是這樣一種花朵、玉石與月亮的色彩,互相映照,令人無法描摹。

這幅畫取材於宗教故事,畫的是正在希律王宮廷中狂舞的莎樂美見到施洗者約翰的人頭忽然大放靈光,受到強烈刺激的一瞬。傳說莎樂美是公元前1世紀大希律王的孫女,以美麗妖冶著稱。其母希羅底也是當時著名美女。希羅底初為其叔希律腓力之妻,後又為另一叔父希律安提帕霸占。施洗者約翰於是指責她亂倫,她懷恨在心。一日,正值希律王生日,希羅底令其女在宴前為王舞蹈,王大悅,遂願滿足莎樂美的一切要求。在希羅底的唆使下,莎樂美便要施洗者約翰的人頭,王從其願,將約翰殺死。

世界上隻有兩種感情能夠把人永遠聯係在一起:愛,或者恨。這是古巴比倫的神示。莎樂美的故事被反複改寫,最著名的自然是王爾德的作品,《聖經》故事被改為這樣的情節:巴比倫公主莎樂美愛上施洗者約翰,因為無法得到後者的愛,她為覬覦其美色的繼@@

父希律王跳“七重紗舞”,作為交換她要求希律王殺死約翰。如願以償後莎樂美拾起約翰的頭顱抱在懷裏親吻其嘴唇,這時希律王發現了莎樂美的變態,後悔殺了聖徒,於是下令將公主殺死……

這樣一個美麗而殘忍的故事當時轟動了整個歐洲。而更為令人震驚的是著名的“七重紗舞”,它幾乎還原了莫羅的畫,除了那些堪與花朵和月亮的色彩媲美的阿拉伯寶石的點綴之外,莎樂美幾乎是全裸的。難怪日後有一位勇敢的女高音,在演唱歌劇《莎樂美》時,脫去了全部七重紗,她說,應該還曆史以本來麵目。“七重紗”成了世界曆史上最有名的舞蹈。很多舞蹈藝術家都跳過“七重紗”舞。甚至連蒙塞拉?卡巴耶這樣偉大的女高音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