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杯水裏喝出三種味道
他還尚未被調至學校任教,滿城便早已風花夜雨。有的人說,他是一個苛刻嚴厲的糟老頭子,喜歡用一些聞所未聞的方式來懲戒後排差生。也有人說,他是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畢業不久,性格溫善。當然,也有人說他是個中年已婚男子,不但頭發稀疏,眼角落滿魚尾紋,說話還吞吞吐吐,顯然是個妻管嚴……
關於他的傳聞,我所聽到的大致有以上三個版本。我最喜歡的,還是第二個。事實證明,我所料非虛。他年輕活潑,幽默風趣,似乎有著永遠也使不完的精力。這些,隻是他在自我介紹中所反饋給大家的印象。
介紹完畢,他開始了第一堂“立威課”。在所有後排男生看來,幾乎所有老師的第一堂課都可以化為等號。無不是那些自詡鐵麵判官,用刑嚴厲,賞罰分明的言辭,意在讓我們心生畏怯,好在日後對他言聽計從。
不過,他好像特殊了一些。不但沒有說這樣的話,還從方形的試驗箱裏取出許多不知名的白色粉末固體。有人嚷嚷,新老師還真懂得人情世故,一來就給咱們分糖吃!接著一片哄笑。也有人說,那可是食鹽,他想鹹死我們!更有好事者,直接將蓬鬆的腦袋探出幾米,一臉諂媚地問,老師,你這是什麼秘密武器?
他的沉默和漫不經心的微笑,更是將先前那些故作冷漠的學生慫恿得興奮不已。頓時,一幫十六七的孩子,各尋最佳方位,看看他到底要玩什麼把戲。
他提出一個棕色的玻璃瓶,將裏麵的液體咕咚咕咚地倒進了燒杯了。旋即,又將那些白色粉末固體撥來撥去,伸出幾根手指,在上麵捉起一小撮,趕緊放到燒杯裏。那動作迅速而又有滑稽,似乎那課桌上的不是一團粉末,而是一盆旺盛的爐火。
他將燒杯裏的液體攪起了漩渦,確定所有粉末已經溶化完畢之後,才探出食到燒杯裏,微微蘸了蘸,放到口裏。所有人都在注視他的麵部表情,想從這個細微的動作裏窺出,這杯來曆不明的液體加上這些不知所謂的粉末,到底是何味道。
可惜,他僅僅隻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多人忍不住好奇地問,什麼味道?什麼味道?他不說話,側著頭,隨意從嶄新的花名冊上點了幾位壞男生上去,令他們逐一嚐嚐,看是什麼味道。
“鹹的,好鹹!”一個男生在嚐過之後,下巴縮成了一團。
“不!是甜的!”另外一個很快爭辯道。
“沒有吧?我感覺有一點酸酸的。這粉末估計是什麼化學物質。”第三個男生故作高深地說。
安靜的講台上,霎時亂成一氣。最後,實在調解不開,隻得請老師出來揭開謎底,好讓眾人知道誰對誰錯。
“孩子們,這僅僅隻是一杯普通的自來水。無色,無味。而這些粉末狀的東西,也不過是一堆精鹽罷了。按理來說,水應該是鹹的。可是,我剛才雖然動了動手指,但很遺憾,我並沒有把任何東西放進去……”
“生活裏的真與美,往往都是這樣。想要發現它,不僅僅需要一雙敏銳的眼睛。”
夏樹下的山羊
在城市之中,我似乎很難找尋到山脈的蹤跡。它們像羞澀的處子,毫無聲息地隱匿在高樓大廈的天地之外。我順著寬闊的大路,一直走,回到那個有著漫山翠綠的山穀。
在微風山穀之中,我見到的第一種動物便是山羊。青黑的鬃毛如毯子一般卷裹在身上,眼睛烏黑,四蹄堅定有力,時不時還搖擺幾下在頭頂上突出的犄角。我想要靠近它,將在不遠處的碎草輕輕地放到它的身旁,殊不知,它會忽然向前邁步。出於意識,我趕緊後退,避開它的進攻。與此同時,內心深處恍然有了一股潛在的畏懼。
原來,山羊並不如我想象中那麼溫柔。之後,我總是遠遠地繞開它,盡量不與它發生正麵衝突。這種比狗還要結實許多的動物,真讓人有種難以言明的恐慌。
我與它的頭幾次見麵,就是這樣地小心翼翼,不歡而散。很多天後,我似乎在初夏的山穀中忘卻了它的存在。新朋友從不同的門扉裏探出頭來和我打招呼,我心裏充滿了喜悅。在城市的陌生人群之中,我所能獲取到的,僅是一麵白牆的冰涼。
門扉之輩,時常有年幼的孩童蹲著身子,不厭其煩地給自己的山羊喂食。他們的小手是那麼嬌嫩,形如藕節。每每看到這種景狀,我總是禁不住停下腳步,想要看看,山羊進食的模樣。孩子們似乎無視我的存在,他們此刻的眼睛裏,除了手中捧著的食物,隻有麵前那隻溫順的山羊。
山羊低著頭,緩緩挪著步子,自顧舔食主人手中的玉米,青草。我驚疑地問:“你們不怕它咬嗎?”孩子們猛然抬起頭來看著我,半晌後,相互對望,哈哈大笑。
我覺得到了自己的愚昧。山羊是食草動物,怎麼可能咬人呢?但我仍舊怕它。孩子們站起身來,為我打開門扉,捧一把玉米在我手中,示意我遞給山羊。我怔怔地立在那兒,手裏捧著大把玉米,遲遲不敢向前。
“不會咬的!不會咬的!”一群天真的孩子站在我的身旁,一遍遍寬慰著我。我鼓足勇氣,將玉米遠遠地送到山羊嘴邊。它緩緩地向我的雙手靠近,低下頭來,溫熱而又急促的氣息,瞬間鼓動著我的感官。它伸出鮮紅的舌頭,毫不客氣地在我的雙手中間覓食,柔和而又迫不及待。
我終於牽著山羊上山了。握著大紅的繩子,帶領著它,去一棵高大的夏樹旁靜坐。每每都是這樣。我將她栓在夏樹的樁子上,任憑它圍著四周的青草啃食,而我,就那麼無所顧慮地仰麵朝天,細數雲淡風輕。
此時的山羊,就是我唯一的寵物。與城市裏小巧的狗,安靜的貓一樣,它依賴,甚至眷戀自己的主人。我願意這樣陪著它,雖各自繼續著各自想要的生活,但無形中卻給了彼此最為貼心的依靠。
窗前的姑娘
我的窗前種著玉蘭,她時常會背一個藍色的畫架來我的窗下素描。
寧靜的午後,她紙筆間的沙沙聲時常會如同雨點一般,撲進我的窗台。我躺在白色的床單上,看書,寫字,沉沉睡去。
她喜歡畫到夕陽西去。昏紅的光暈透過葉片的縫隙,普灑在她的肩頭,零星而又斑駁,使人有一種不可自拔的沉醉。
大抵是十六七的年紀吧?眉宇間尚且盛滿著迷茫與憂鬱。我坐在樹陰遮蔽的屋內寫字,她麵對我的窗台。偶爾,會在抬頭間與她對視,她的眼神明亮且深邃,時常想我想起年少時的自己。
有那麼幾次,她趕著夕陽收拾畫架,而我,尚在案上書寫。她朝我真誠地鞠躬,道聲謝謝,而後,匆匆消失在火燒雲的世界裏。
那些天,我的心情無比愉悅。似乎,自己也年輕許多。每每聽到窗台有紙筆相觸的沙沙聲,便忍不住從伏案思索,奮筆疾書。
有一次,窗前的玉蘭花開得實在香豔,我倚在窗上,雙眼深深陷入了往事的塵埃裏。我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反正醒來時,她正目不轉睛看著我的側臉。我衝她笑笑,正欲轉身,她卻叫住了我。
她把手裏的一張畫高高舉起,說要送給我,但窗前的大片玉蘭阻擋了她的去路。於是,我讓她轉個彎,從正門進來。那是她第一次闖入我的屋子。她不斷地驚呼,哇,好多書啊!
那張柔美的素描畫,我至今仍掛在書櫃裏。畫中,有一名短發齊眉的男子,鼻梁高聳,嘴唇緊閉,胡茬密如麥草,雙手托著腮幫。他的雙眼始終看著窗下的玉蘭,似乎,那玉蘭便是他曾經最愛的妻子。
我與她就這麼相熟了。又一個暗沉沉的傍晚,她鞠躬向我道歉,我叫住了她,不明所以地問她,為何要跟我說謝謝?她古靈精怪的模樣使我禁不住發笑,她說,你種了這麼多美麗的玉蘭,讓我有畫畫的地方,我不該謝謝你嗎?
她這句平白無奇的話,使我幸福了很多天。我從未想過,這片早已被路人忘卻的玉蘭,竟會在這個微妙的時刻裏,完善著一個天真少女的畫家夢。
再後來,她長大了,搬進了我所在的小區。她像小區裏的其他住戶一樣,將這片玉蘭毫不留情地拋在了腦後。我再沒見她背過那個藍色畫架,興許是丟了,興許是她壓根就沒有帶過來。
她的嘴唇上塗著嫣紅,眉宇間盛著自信,腳下的高跟鞋,滴答滴答地踩亮樓道裏的聲控燈。偶爾,在門前與她相遇,溫切地對視,麵露微笑。
沒過幾年,她結了婚,有了孩子。眉宇間總是流著疲憊與愁容。周末的時候,她接孩子回家,經過我的窗台時,我終於忍不住叫了她。她牽著她的孩子,站在那片芬芳的玉蘭麵前。我忐忑地問她,你還畫畫嗎?她搖搖頭說,好多年沒畫了,倒是我女兒畫得比較多些。而後,領著她的孩子,遙遙而去。
我時常想起那個天真爛漫的姑娘,她坐在我的窗下,麵對玉蘭,雙肩灑滿了昏黃的夕陽,她的筆端充滿著力量,心裏,有一個不可取代的夢想。
回來吧,孩子
你母親在電話那頭忐忑不安地說,你已連續三天徹夜不歸了。你興許不知道,這三天,她一直坐在家裏的沙發上等你。
第四天清晨,你公然在我的課堂上睡著了。我把你提到教室前麵,當著所有學生的目光,狠狠地將你批責了一番。我以為,你會因此而悔過。豈料,你卻在課後一走了之。於是,之後的幾天裏,我再沒見過你。
下午三點,你母親又給我打了電話。我這才知道,你不是逃學,而是離家出走。
掛了電話之後,我腦海中首先浮現的,就是去年你在運動會上的模樣。當我在講台上念出五千米長跑時,班裏的所有男生都畏怯了。惟獨你一人舉手報了名。
比賽之前,出於班級榮譽的緣故,我和你說了句悄悄話,我鼓勵你,一定要拿一個名次回來。但很遺憾,你將我的鼓勵聽成了嚴肅的命令。
四千五百米剛過的環道上,你如風般狂奔起來,連續超過了五名選手,穩穩站住了第一。我以為,你將毫無懸念地奪冠,並打破學校曆年的長跑記錄。卻不料,你會在這關鍵的一刻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