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縣長受邀到莊園,就擺足了氣派,騎著高頭大馬,兩名騎馬配槍的護衛跟隨左右。到了莊園門前,兩名護衛把陶縣長扶下馬,像兩根樹樁一樣站在陶縣長身後,惹得幾條狗圍著護衛嗚嗚地叫喚。陶縣長戴著金邊眼鏡,拄著文明棍,眯縫著眼睛欣賞了莊園高大的圍牆。“莊園確實好氣派呀,圍牆比我們縣城的城牆都威武。”陶縣長陰陽怪氣地對身邊的護衛說話,眼睛卻瞟著眼前的牟家人。
牟宗騰看到陶縣長下了馬,急忙跑上去作揖問好,小心地前麵引路,先到了自己的客廳小坐,派腿子通告少奶奶和牟宗升,說縣太爺已光臨莊園。
各家的老爺太太都朝戲台走來,前麵有丫環和老媽子挑了燈籠,引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座位上。座位前放了茶幾,幾個碟子內盛滿瓜果。老爺太太們坐定,丫環在當中蝴蝶一樣穿梭著,伺候著她們的主子。
薑振幗和牟宗升沒有落座,站在通往戲台的月形門前恭候著。陶縣長走過來,他們上前作揖問好後,一同走到了戲台的正前方。牟宗升依舊擺出他的兵部侍郎派頭,不等陶縣長坐下,自己就先落座了,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薑振幗意識到有些不妥,就想彌補牟宗升的無禮,笑著說:“我作為莊園當家的,本來早就應該去縣衙拜見陶縣長,可因我是婦道人家,多有不便,請陶縣長見諒。”
陶縣長笑了笑,站在那裏環顧四周,故意一臉的驚歎,說道:“豈敢驚動牟家掌門人呀,早就聽說莊園比縣衙還氣派,今天看了,覺得勝過了濟南府。”
陶縣長的話,讓薑振幗倒吸了口涼氣,仔細去看陶縣長的臉色,就知道陶縣長心裏擰著麻花,忙說道:“陶縣長耍笑我們莊園了,要說氣派,不是比房屋和門檻。古人雲,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縣衙的門檻再低,那也是縣太爺坐堂的地方。再說了,同是一個衙門,倘若坐堂的縣太爺是個無德之人,縣衙就高大不起來;倘若縣太爺是一個有識之士,那麼縣衙自然會因縣太爺而蓬蓽生輝。”陶縣長聽了薑振幗的話,也略有吃驚。關於莊園掌門人的傳聞,陶縣長初來就聽到了不少。現在看來果然如外麵所傳,掌門人是個很機警伶俐的女人。陶縣長就問:“那麼,少奶奶以為本縣屬於哪一類?”
薑振幗對陶縣長微微點頭,說道:“陶縣長初來乍到,我們第一次見麵,不敢妄加猜測。看陶縣長的舉止,應當屬於胸懷寬闊,具有大智慧的人。”
陶縣長似乎鬆了一口氣,說:“少奶奶抬舉本縣了。本縣才疏學淺,今後有得罪的地方,還望少奶奶寬諒。”
不等少奶奶回答,牟宗升不滿地接過了話頭。他顯然聽出了陶縣長軟話中夾帶的針刺,說道:“我們牟家一向很守規矩,談不上得罪不得罪。不過牟家養了上萬的佃戶,難免有人得罪了陶縣長,倒是希望陶縣長不看僧麵看佛麵了。”陶縣長明白牟宗升是在向他施壓,就答道:“是呀,本縣所管轄的民眾,多是牟家的佃戶,這把縣太爺的椅子不好坐呀,本縣已早有準備。”
話到這兒,已經聞到火藥味了。薑振幗心裏焦急,恨牟宗升不識火候,何苦跟縣太爺較勁兒。恰好,前台的牟寶跑過來,問薑振幗台上的戲幕是否可以拉開了。薑振幗就轉頭客氣地問陶縣長,說道:“陶縣長,月兒升起來了,我們聽戲吧?”
陶縣長抬頭看天空,點了點頭。
南方的這個戲班子,都是一些小演員,最大的十六七歲,最小的隻有十歲,京戲卻唱得精彩。陶縣長幾次情不自禁地鼓掌,似乎很開心。薑振幗卻無心看戲,常常去瞟陶縣長臉上的表情,心裏盤算今後如何跟這個陶縣長打交道。牟家要想昌盛平安,就必須有縣衙門的庇護。作為掌門人,自然要想辦法協調好跟官府的來往。她趁著台上更換布景的時候,端起米酒,向陶縣長介紹日新堂米酒的功效,請陶縣長品嚐。“莊園自己釀造的米酒,委屈大人了。”陶縣長喝下第一杯米酒,驚訝地看著酒杯,然後把鼻子湊上去嗅著,稱讚米酒的醇香,說如果當年皇上喝到了這樣的美酒,恐怕要把此酒封為酒神。
薑振幗笑了,說道:“別說皇上,我們就連當今濟南府的官員都見不上,能請到縣太爺就很榮幸了。陶縣長賜它為酒神,以後這米酒就是縣衙門的貢品了。”薑振幗的話,說得陶縣長心裏很舒服,不由得仔細去看薑振幗。月光下的薑振幗,身上的珠寶熠熠閃亮,眼睛和臉蛋兒在皎潔的月光底色裏,顯得更加嫵媚動人。再看周圍的幾個太太和那些丫環們,也是一個個豔麗醉人。四周的紅燈籠在微風中忽閃忽閃的,真如皇宮內一般豪華奢侈,飄然悠閑。陶縣長想自己為官多年,竟然沒有享受一天這般紙醉金迷的生活,他的臉上雖然掛著笑容,心裏卻起了變化,竟有給這莊園放一把火的念頭。
莊園遇上了這等心胸狹窄的縣太爺,就在劫難逃了。這實在不能算莊園的錯處。
既然陶縣長喜歡米酒,薑振幗就讓管家易同林準備了幾壇子,在陶縣長離去的時候送上了。陶縣長沒說話,隻是對著薑振幗輕輕一笑,策馬而去。薑振幗注意到他的笑,掩藏了一種妒忌和憤恨。她站在月光下悵然了很久。
莊園裏的其他人,似乎並不去理會縣太爺的喜怒,都圍著那些唱戲的熱鬧去了。牟宗騰請來了精彩的戲班子,博得了莊園內老爺太太的高興,為他爭得了臉麵,他就吩咐管家給演員們送去了水果和賞錢。
牟家莊園的氣派是南方玲瓏的園林不可比擬的,而牟宗騰的熱情和慷慨,也是南方人所缺少的,那些小演員們對牟宗騰就有了極好的印象。後麵的幾場戲,小演員們使出了渾身解數,高潮迭起,掌聲不斷,莊園熱鬧得像一鍋沸水。
一連幾天,縣城內和周圍村子的人,成群結隊到莊園看戲。牟宗騰幹脆把戲台子搭在了大門外的場院上。天色朦朧時分,四周的小路上就有一盞盞的燈籠忽閃著,遠處看不到舉燈籠人的身影,卻看到那燈籠像自個兒長了腿似的,朝著牟家莊園漂移而來。戲場散後,小路上人聲沸騰,燈影交錯,由最初的一團一簇,漸漸地飄散開,化作了星星點點,消失在遠處狗叫之處的黑暗裏。再之後,就又有許多個屋子的燈影下,談論起南來福老爺牟宗騰請來的戲班子。
戲班子為牟宗騰掙足了榮耀。
牟寶因為看好了一個十六歲的女演員,想把她留下來,就尋了個理由,對伯伯說:“咱們要能養這麼個戲班子,那就美了,什麼時候想聽戲都行。”
牟宗騰心裏也有這個想法,戲班子明天就要走了,他的心裏正很空落,就說道:“兩個戲班子我也養得起,可到哪兒招收戲子呢?”
牟寶就把早謀劃好的想法告訴了伯伯,說他已經從南方的戲班子中,挑選了兩男兩女,作為台柱子。古鎮都有幾個能耍棍、能翻跟頭、能劈腿的小孩子,招來調教一下,一個規模不大的小戲班子就成立了。牟宗騰搖頭,“你說留下就留下了?”他知道南方那幾個小演員是戲班子頂梁柱,莊園留下了,戲班子也就散了架,就是喊戲班子老板三聲老爹,他都不會答應。
牟寶神秘地湊近伯伯的耳朵,說道:“隻要伯伯願意出錢,我來辦這事兒。”
當夜,牟寶就偷偷找到了他喜歡的那個女演員,塞了幾塊大洋,說明了自己的意圖。女演員已經感受到了少爺牟寶對她的柔情,倒很願意在這裏長期住下來,於是聽從牟寶的安排,去把另外三個小演員悄悄帶到了後花園隱蔽處。牟寶見三個小演員來了,滿心喜悅,當即給每人十塊大洋,然後跟幾個人商談條件,每年薪金是戲班子老板給的三倍,以後幾個人都變成師傅,一起管理戲班子。小演員們經不起這樣的誘惑,又想到他們跟隨老板四處漂泊,辛苦不要說了,說不定哪一天戲班子就撐不下去了,各自走散,倒不如留下來唱戲,塌實又安逸。幾個人就約定好,夜裏等到同伴入睡後,就起身到南來福的老爺樓集合。
第二天清晨,戲班子老板出發前清點人數,發現自己四個台柱子演員不見了,問誰都搖頭不知。老板傻了眼,愣了半天,才想起這幾日牟宗騰和牟寶對幾個小演員的青睞,心裏亮堂了,猜到一定是莊園裏留下了幾個演員。
老板找到了牟宗騰,說道:“老爺,我少了四個角兒,求老爺幫忙找一找。”
牟宗騰驚訝地說:“丟了四個角兒?是不是他們私自逃走了?”
老板說:“不會的,老爺的莊園內養了保衛團,別說四個活人,就是四條貓兒狗兒,半夜裏也跑不出這高牆深院。再說了,他們身上沒有路費,能跑到哪裏?”
牟寶在一邊插嘴,不以為然地說:“丟了就丟了,你再招收幾個不就行了?”
老板說:“我們回去要對他們父母有個交代呀,孩子交給我的戲班子,總要知道他們丟在了哪裏呀!”
牟寶忙說:“這好辦,你把他們幾個人家裏的地址留下來,等我們找到了,跟他們家裏人聯係。”
老板一聽,更加確信牟宗騰和牟寶藏匿了演員,但眼下他們死不認賬,自己又不能在莊園內四處搜查;即使讓他搜查,這麼大的莊園藏匿四個孩子,就像山穀裏撒了四粒黃豆,不知道滾到哪個縫隙裏去了。老板看看天光大亮,知道無法久纏,就留下幾聲歎息,雇用馬車拉走了大箱小箱的物品,離開了莊園。
戲班子剛走,牟寶就把藏匿的小演員放了出來,幾個人興奮地擁抱在一起。牟宗騰中午專門宴請了小演員們,宣布戲班子正式成立,讓牟寶負責戲班子的事務,並通告了日新堂的少奶奶。
薑振幗並不曉得裏麵曲曲拐拐的事,以為真如牟寶所說,是給了戲班子老板好處,小演員們自願留下來的,就說:“莊園有了戲班子,各家太太和女子們可以解悶了。需要費用,日新堂也可以支出一部分。”
牟寶一連幾天跟小演員們在一起練功,腦子裏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要把已經準備臘月成親的媳婦辭掉,娶那個十六歲的女演員。但去跟父親商量的時候,卻碰了釘子。父親牟宗天把他臭罵一通,並去責怪哥哥牟宗騰,說道:“你把孩子帶成了什麼樣子?我們北來福能娶個戲子做少奶奶嗎?”
雖然遭到了父親的反對,但牟寶並不理會,與那個女演員成天泡在一起,心想隻要他堅持下去,父親終究會默認的。為了張揚牟家戲班子的名聲,牟宗騰讓小演員們盡快排練一出戲,在莊園內公開演出。他選定了《武家坡》。
事情並不像牟宗騰和牟寶想像的那麼簡單,南方戲班子的老板也是走南闖北的人,見過不少世麵。他離開棲霞城沒幾天,又偷偷拐回來,去縣衙告牟宗騰私藏演員,說如果縣衙不管,就去濟南府找某某大人。陶縣長想,唱戲的走遍天下,認識的官府老爺不在少數,而且很受官府老爺的喜愛。牟家私藏了戲班子的台柱子,獨家享用,以後濟南府的大人們都聽不成戲了,太霸道,估計濟南府的大人不能不管。再說了,陶縣長也正要揪住莊園的一個什麼尾巴,敲打敲打牟家人,這樣,陶縣長就派了幾個衙役,突然闖入莊園搜查。
哪裏還用搜查,幾個小演員都在莊園的戲台上排練《武家坡》選段呢。衙役當即就要把人帶走。牟寶忙去告訴了牟財,說有幾個衙役到莊園裏鬧事。保衛團的人不明事理,就跟著牟寶趕過來,把幾個衙役圍住了。
衙役很生氣地說:“你們不讓開路,當心縣衙依法查辦你們!”
薑振幗得到了日新堂一個奴才的報信,心裏一驚,壞了,要出事!她匆忙趕到了南來福宅院,氣憤地喊道:“好大的膽子,誰讓你們幹涉縣衙的公事?”
保衛團的隊員去看牟宗騰,牟宗騰急忙對薑振幗說:“當家的,這幾個小戲子不想跟著他們老板幹了,自願留下來,衙門是不該幹預的。”
薑振幗臉色鐵青說:“五叔,這是明擺著的理兒,老板不應許,就是演員自願留下來,我們也不能收留,把他們都放走。”轉頭看到了負責保衛團的牟財,就瞪了牟財一眼,責怪說:“讓你訓練保衛團,幹啥吃的?嗯?是看家護院的,誰讓你們私藏戲子的?”
牟財喝退了保衛團,放衙役離開。衙役帶著小演員走了幾步,那個十六歲的女演員就哭起來,回頭叫牟寶:“少爺、少爺,我們就走了嗎?”牟寶的淚水就流出來,衝到衙役麵前攔住了去路,說他已經和這女演員訂了終身,誰都不能把她帶走。這麼一喊,衙役也愣住了,問女演員,“有這事嗎?說真話。”女演員點頭證實,衙役就不知如何是好了。薑振幗也沒想到事情是這個結果,如果六爺真的同意留下這個女演員做少奶奶,那麼戲班子的老板也沒有權利幹預的。薑振幗就差了奴才,去把六爺牟宗天喊來,當場對證。六爺一聽就跳起來,對衙役說:“趕快帶走,我們北來福已經有少奶奶了,要這麼多少奶奶,蒸包子呀?”
牟寶還想說什麼,牟宗天就喝道:“給我滾回去,再敢胡鬧,家法收拾!”
牟寶呆傻了,淚汪汪地看著衙役把心愛的女演員帶走了。
牟寶算得上一個癡情男人,女演員走後,他心裏一直惦念著她,身子明顯消瘦了,再後來,不再唱戲了,把他的那把金貴的京胡折成兩段。
莊園的少爺在外麵看起來一個個盛氣淩人,但在莊園內其實並沒有他們的位置。就連婚姻這種事情,也要聽從老爺太太擺布。盡管牟寶發誓自己不結婚,但五爺牟宗天和劉太太根本不理睬他,依舊按部就班地操辦著他的婚事。
進入了冬季之後,牟宗天給各方親朋發了帖子,各家的太太也便提前把禮品送到了北來福。薑振幗送的是非常稀奇的玻璃畫,由四幅組成,第一幅是共結絲蘿,第二幅是燕爾之喜,第三幅是桂子添香,第四幅是百年偕老。許多人都被玻璃畫吸引了,去北來福看個稀奇。
南來福的少爺牟財也過來看了,對堂哥牟寶嬉笑著說:“新郎官,你的那幅百年偕老玻璃畫最好。”
牟寶冷著臉對牟財說:“喜歡你拿走,我才不願什麼百年偕老的!”
一邊的六爺牟宗天聽了牟寶的話,覺得很不吉利,說,“我讓你胡咧咧。”上前給了他一個嘴巴。
準備婚事的日子裏,牟寶始終沉默不語,聽別人擺布。但新婚夜的時候,他卻死活不進洞房,跑到了伯伯牟宗騰屋裏睡下了,誰也勸不回去。牟宗天就拿了一根大木棒追過去,說牟寶要是不回去,就一棒子把他劈成兩半。
牟寶跟六爺頂上牛了,說:“不用你劈我,我這就跳井去!”
“好,你快去跳,你這個渾球!”
“跳就跳,誰也別攔我!”牟寶說完就走,幾個人都拽不住他,最後隻好用繩子把他捆住了。
薑振幗在北來福吃了酒,跟幾位太太閑聊了半晌,正覺得疲憊,要回日新堂歇息,劉太太跑過來說了牟寶的事情。“牟寶平日裏最聽你這個大嫂的話,你就過去勸勸牟寶。”劉太太請求著,眼角有了淚水。薑振幗想,牟寶真的不願入洞房,自己也沒有好辦法,總不能把他綁進洞房吧?這樣想著,還是走過去勸說牟寶了。
牟寶被繩子五花大綁著,薑振幗見了就苦笑說:“你這新郎官,怎麼當成了這樣子?快給他鬆了繩子。”北來福的幾個奴才都猶豫著,擔心鬆了繩子他會跳井。薑振幗就自己走過去,給牟寶解繩子。結兒係得很緊,她就彎腰用牙扯開了結兒。牟寶站起來,看了薑振幗一眼,淚水就流出來了。
薑振幗覺得這個時候逼著牟寶進洞房,不是火候兒,就說道:“好了好了,看看你這個樣子。”
又對周圍亂糟糟的人說:“都忙別的去吧,我勸勸他,牟寶弟,跟我來吧。”
她拽了一下牟寶的胳膊,然後自己朝前走去。牟寶就像一個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跟在她身後慢慢地去了日新堂。
已經是十點多鍾了,日新堂的宅院很靜,堂屋裏隻有丫環梨花沒有入睡,等待侍奉少奶奶就寢。薑振幗進了屋子,就把外罩棉襖脫了,裏麵是一件棉馬甲。因為天氣很冷,她就跳上土炕坐了。奴才們把土炕燒得很熱。她伸手插進被筒裏摸了摸,對傻愣在那裏的牟寶說:“脫了鞋上來吧,站地上凍腳。”
牟寶就緩慢地脫了鞋,機械地把腳伸進了被筒裏。薑振幗知道牟寶心中還想著那個戲子,就告訴牟寶那戲子並不如洞房內的那個,戲子長得太單薄了,缺少女人的風韻,而洞房裏的那個,身子卻很飽滿。她說:“我拉過她的手,麵條一樣柔軟,你真傻,放著這樣的媳婦不要,還要什麼樣的?”
好半天,牟寶才抬起頭,說了一句話:“不好,我不要,你要你領走。”
薑振幗笑出聲音來,說道:“傻話,什麼樣的好?就那個戲子好呀?你還不懂,那戲子要屁股沒屁股,要胸脯沒胸脯,好在哪兒?”薑振幗說了這些,自己又忍不住笑了。
牟寶聽了這話,抬起頭來看了看薑振幗,目光落在她的胸上,似乎在做同一類的比較。薑振幗的胸脯當然很好。牟寶看她的時候,她的心跳了一下,忽然想到了當年自己的少爺牟金,穿著新郎的衣服,走進洞房看她的那個眼神。她的臉就紅了,眼神也慌亂地撲棱了幾下。牟寶平日裏把她看得高不可及,現在她這副模樣,正好給了牟寶鼓勵,他就試探地捏住她的手,說:“要說好,沒有比大嫂再好的了……”
薑振幗甩開了他的手,用食指點了他的腦殼,說道:“嫂子已經是明日黃花了,你屋裏放著水靈靈的不去吃,在這兒賣什麼癡呆?”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那麼綿軟,帶了些嬌氣。
牟寶就把身子向前一撲,抱住了她。看起來很突然,其實她已經預感到了,於是就伸手抵住他的身子,說道:“傻瓜,你做什麼傻事?快坐回去!”
起來的牟寶卻不肯坐回去了,伸手扯開了她的棉馬甲,半張臉已經鑽進了她的胸懷裏。她聽到自己身子歡唱了起來,血液的溫度急劇上升,呼吸也失去了韻律。她想很生氣地用力推開牟寶,兩隻手卻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而牟寶的身子又像個磁鐵似的,正把她的身子一點一點地吸過去。她知道自己隻要鬆一口氣兒,牟寶就會躍過了河,與自己身體中的某些叛逆分子勝利會師。這些叛逆分子從沉睡中醒來,正在高唱著:“來吧來吧,打開生命之門,穿過幽長的黑暗,前麵就是天堂;來吧來吧,雨露陽光,漫過幹涸的土壤,讓枯萎的鮮花重新開放!”
叛逆分子跺了腳拚命呐喊,把她整個身子踩得很酥很軟。
但同時,另一個聲音在她腦中響起來:“心死!心死!把你的血熬成蠟燭點燃,去照亮你的念想!”
牟寶的嘴已經把她的衣兜兜拱碎了,含住了她的乳頭吸著,有一隻手順利地插向她的下身。她喘息著,像是害了大病,一隻手抓住了牟寶向下的手,另一隻手舉到頭頂,摸索著拔下一根銀簪,刺向自己的大腿。她慘叫了一聲。
牟寶被她的慘叫驚住了,抬起上身一看,薑振幗手中舉著銀簪,大腿的血正在向外湧。牟寶恐懼地睜大眼睛看著她,身子僵硬,一句話說不出來。
他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外麵的丫環梨花,聽到了少奶奶的喊叫,上來敲門,喊道:“少奶奶你怎麼啦?沒事吧?”
薑振幗說道:“沒事呀小奴才!”她看著呆傻的牟寶,又說:“你老老實實回去,聽到了嗎?!”
牟寶緩過神,跳下了土炕,拉開門瘋跑而去。
薑振幗一下子癱軟在炕上,看著自己腿上的血慢慢地在褲子上洇開,眼淚無聲地流出來。她心裏說:你是掌門人呀,不能前功盡棄,要挺住,牟家指望你撐起來,日新堂指望你去輝煌,你回不得頭了!
受了驚嚇的牟寶跑回了洞房,摁住了他的新娘,在一種極為複雜的情感中,給自己的婚事倉促地畫上了句號。新娘姓秦,的確是很標致的美人,也極體貼牟寶,一個晚上把他侍奉得像一頭吃飽的豬,躺在那裏不停地哼哼著。
第二天太陽已經升起來了,牟寶還躺在被窩裏沒有起床。母親劉太太似乎很理解兒子,想他昨夜裏缺了許多覺,應當多睡一些時辰。新媳婦秦氏卻早已起床了,按照應當的禮節,去向劉太太請了早安。劉太太也極體貼她,說道:“你要犯困,也迷糊一會兒去。”
秦氏回到自己的屋子沒有再睡,而是忙著照料牟寶了。
其實牟寶已經醒了,隻是懶得起來,躺在被窩裏想昨夜的事情,有些心虛,不知道少奶奶會不會計較這件事情。他心裏的恐懼漸漸地聚攏上來,不由得坐起身子,呆呆出神。秦氏恐怕他涼了身子,忙給他穿衣,他也就任憑秦氏擺弄。
剛穿好了衣服,屋外傳來了薑振幗的聲音,說道:“怎麼,還沒起床?”
劉太太忙迎了過來,小聲說道:“昨夜多虧你勸說,要不就鬧出亂子了,這會兒還睡著哩。”
正說著,秦氏拉著牟寶從屋裏走出來,給薑振幗問好。秦氏說道:“嫂子過來了?快屋裏坐。”薑振幗看著秦氏,說道:“喲,少太太還牽著他的手,他自己不會走路呀?”
牟寶把頭垂得很低,不敢抬眼去看薑振幗。
薑振幗就笑了說:“牟寶弟弟,怎麼連頭都不敢抬了?進了洞房知道害羞了?”
劉太太等幾個人也就笑起來,笑得少太太秦氏也低了頭。
牟寶聽了薑振幗的話,就抬頭看了她一眼,看到薑振幗滿臉燦爛,他知道一切如舊了,心情也就放鬆下來,咧嘴笑了笑。薑振幗走前幾步,給牟寶整理了一下衣領,縮回手的時候,順勢擰了一下他的臉蛋兒,說道:“我這個弟弟從今天起,就是大人了。”
牟寶的心就被擰出了一汪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