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忐忑不安的日子(1 / 3)

第十三章:忐忑不安的日子

沒日沒夜/唐家山懸念/揪心的日子/老將出馬/兒子去做誌願者/尋找尹春龍/給我勇氣和溫暖的人/我就發誓我要感恩

沒日沒夜

地震已過去半個月了。我注意到,報紙上的消息報道越來越具體和實在了,幾乎都是直接用數字說話。比如這幾條——

500萬份防病傳單抵災區

45億元訂單支援東方電氣

400部手機投放災區報疫情

100萬元婦女用品運災區

8名藝術家聯合設計地震紀念群落

5企業一對一捐建中江學校

六種方式妥善安置受災群眾

“震區吉祥鳥”安全飛行999架次

餘震後起飛直升機再救21人

感覺這是一個很好的現象。無論是救災還是重建,都無法務虛,隻能務實。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去完成。

而我們麵前的任務,也是需要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出來,一句話一句話的寫出來。我們參與創作的6個人,都頂著壓力,邊采訪邊寫作。

四川人民出版社的副社長解偉,一次次的給我發短信,問書的情況怎樣了,我不敢回複,拖到6月初,答應見麵談。解偉帶著幾個編輯來到我們辦公室,我一看,其中一位是老同學莊學君,已經多年不見了,又是地震把我們震到了一起。

解偉很熱情,表示隻要我們把稿子交給他們,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把書編好出版。有兩個責編負責這本書。於是我們迅速簽訂了出版時間。其實我也不知道領導說的最短的時間是什麼時候,我想一個月總算是短的吧?

我馬上給大家發短信,要求6月2日必須交稿。6月2日大家如期交稿了,也就是說,我們隻用了20天的時間,將采訪寫作一並完成。可是我把稿子通看了一遍,發現不行,有些內容重複,有些內容空缺,作為一本書,實在有很大缺陷。於是我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加工整理編輯。我大概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將七七八八的稿子連成一個整體,補充了一部分內容,當然隻能靠材料了,采訪已經來不及。6月5日我把稿子從網上發給莊學君,她和另一個責編分頭看了一遍,說還是有很多問題,於是采取邊編輯邊修改的方式,她們編一章,發給我,我根據她們的意見修訂一章,然後確定一章。

那些日子,我每天除了睡6個小時外,連吃飯都坐在電腦前。人恍恍惚惚,連續出差錯,把牙膏當洗麵奶,把護發素當沐浴香波,睡覺忘記關燈,夢裏全是稿子。

幸好有網絡啊,幸好有電腦啊。否則我真無法想像怎麼完成?就這樣連續幹了一個星期,到6月中旬終於付印了。出版社也是加班加點,端午節周末都沒休息,於6月24日出版問市,6月27日我們在成都舉行了首發式,接著馬上帶書送往仍在災區執行任務的救災部隊。

我終於長長出了一口氣。

對我來說,此書的完成是創作生涯中的最特別的一次。與人合寫,而且趕時間。基本上就是記錄曆史的瞬間了。起初給我下任務時我很為難,覺得不可能完成。現在總算完成了任務。當然是光榮的任務。

但我依然希望,這是這輩子惟一的一次。

當我們送書到部隊,看到戰士們翻開書,在裏麵找到自己,看到辛苦了一個多月的官兵露出笑容,真是非常欣慰。

唐家山懸念

在我們沒日沒夜趕書的時候,一顆心還分出一半掛在唐家山堰塞湖上。我一邊寫,一邊點開新聞,看看那水到什麼地方了。

在我的記憶裏,唐家山的緊張的氣氛是從24日開始的。

24日,唐家山堰塞湖的水位又上升了1.93米,達到723米的高度,距離堰頂最低處752米離堰頂隻有29米了,根據天氣預報,幾日之內,唐家山堰塞湖即湔江流域,將有雷雨大風天氣,降雨量將達20至60毫米,隨著水位的升高,它越來越像懸在綿陽上方的定時炸彈,一旦潰決,後果不堪想像。到5月底6月初,唐家山堰塞湖逐漸成為抗震救災這場戰爭的主角了。抗震救災指揮部在堰塞體上布置了四個觀測點,24小時不間斷觀測。

最早進入北川救災的幾個同誌告訴我,他們早就開始關注唐家山了,可以說在地震的第二天第三天就想到堰塞湖的危險了。每每地震,必出現堰塞湖,而此次地震發生在山區,大麵積的山體滑坡,瞬間就形成了幾十座危險的堰塞湖。北川,安縣,青川,平武,很多地方都出現了堰塞湖。有的地方及時處理了,沒有形成太大的威脅,唐家山堰塞湖卻在人們忙於營救時,迅速發展壯大,成為強勁的對手。

但我對唐家山堰塞湖的關注開始得很晚。前期忙於寫自己的東西,沒顧上想它,畢竟不是指揮部的人。偶爾想起來了,我就給在一線奮戰的幾個朋友打電話,問問情況。心裏還想,有那麼多人在為唐家山操心,不用我擔心。

一直到6月初,我才開始為唐家山捏一把汗。

為了寫清楚這個階段的情況,我開始翻閱那段時間的新聞,發現那些日子,電視上廣播上報紙上,每時每刻都在出現這個名詞。半個月前,恐怕百分之八十的人都還不知道堰塞湖是什麼,短短幾天,全國人民都耳熟能詳了。

所謂堰塞湖,按詞典上的解釋是,由火山熔岩流、冰磧物或由地震活動使山體岩石崩塌下來等原因引起山崩滑坡體等堵截山穀、河穀或河床後貯水而形成的湖泊。由火山熔岩流堵截而形成的湖泊又稱為熔岩堰塞湖。

其實很好理解,一個“塞”字基本上顯示出了它的性質。

回想起來,我是見過很多堰塞湖的,在藏東南峽穀地區就有好幾處,如然烏湖,易貢錯等。當它們不再對人類產生危險時,就會成為美麗的自然景觀。

而這個讓全國人民揪心的唐家山堰塞湖堰,卻不是風景,而是可怕的威脅。

當然,它到底有多危險,我也隻是從媒體上了解的,並沒有親臨現場。我看到過平武的堰塞湖,當時就被雷到了,想不出那麼多的水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浩浩蕩蕩。樹在水中隻冒個尖,房子在水中隻剩個頂,可以想見,那裏曾經是沒有水的。大自然隨便做一個動作,就讓人類手忙腳亂,疲於應對。

唐家山在地震前的海拔是2000多米,地震後差不多削去一半。巨大的堰塞體在短短2分鍾之內就將奔騰的通口河堵塞得結結實實了。塞體長803米、寬611米,高82.65米至124.4米,專家估算最大蓄水量約3.2億立方米。一旦決堤潰壩,浩浩蕩蕩之水足以將綿陽、安縣等城市徹底淹沒。

曆史上,就曾經發生過堰塞湖潰壩造成了比地震更大災難的情況。如1933年8月25日,四川茂縣發生的7.5級大地震,雖然沒有非常詳細的材料記載,但一些資料顯示,在地震後(1933年10月9日)堰塞湖潰壩中死亡的人數,比直接死於地震的人數要多得多。

這樣的情形,絕不可能讓它在今天重演。

但由於道路嚴重毀損,沒有一條路能夠運載大型設備抵達唐家山堰塞體上。而且由於天氣原因,空中運輸大型機械的計劃也一直受阻。除此外,還存在一個導流槽挖掘的技術問題,它要求先淺後深,慢慢把水引出來,如果進度太快,裏麵的水突然湧出來,不僅威脅到施工人員的安全,甚至可能衝毀壩堤。因此,在24日,搶險指揮部決定,將以工程機械開掘引流明渠為主的方案,變為機械施工與人工爆破“雙管齊下”,並以人工爆破為主的新方案。說得通俗一點,就是炸開堤壩的口子泄洪。

可是大規模的爆破計劃很快擱淺了。一是因為開挖到一定程度後,發現堰塞體裏多是土和沙,而炸藥對土和沙的爆破作用不大;二是擔心成分複雜的堰塞體經不起爆破而垮壩。於是又改變計劃,實施以挖掘為主的泄流計劃。

為防不測,指揮部出台了三套應急方案:如果唐家山堰塞湖發生1/3垮塌,將有11.3萬人需要撤離;如果發生1/2垮塌,將有64萬人需要轉移,涉及20個鄉鎮;如果全部垮塌,可能要轉移72萬人,涉及到22個鄉鎮。

其實轉移疏散工作從21日就開始了。

21日,在我們去北川40師采訪之後,他們第二天就奉命搬離了原駐地,到了地勢比較高的擂鼓鎮。北川抗震救災指揮部也從北川中學撤到了擂鼓鎮。北川中學操場上的受災群眾和指揮部一起撤下來。上遊的漩坪鄉和禹裏鄉都被淹沒,羅健告訴我,他8月底去了禹裏鄉,看到的情況讓人揪心,最初大地震時禹裏鄉損失並不很大,卻在堰塞湖泄洪中受到重創。很多群眾來不及轉移家裏的財產就匆忙離開。洪水過後,半屋子淤泥。辛苦一輩子攢下的家產全部喪失。

撤離轉移,這四個簡單的文字裏,是成千上萬的災區群眾的新的苦難,他們不得不再次流離失所,過著動蕩不安的慌亂的日子。尤其是幾個在三分之一潰壩範圍內的鄉鎮,群眾更是遭受新的折磨,有的一周內三次搬遷。

為了將大型設備運進孤島唐家山,政府從俄羅斯租了一架MI-26直升飛機。後來我們每天都能在電視屏幕上看到這個空中巨無霸,為決戰唐家山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26日下午5點,空中“巨無霸”將15台施工設備全部運到了唐家山堰塞體的大壩上。同時,徒步趕往唐家山的武警部隊和有關技術人員也都到達了堰頂,近600人,其中包括水利部的多名專家和領導。參加施工的有武警水電部隊、駐滇某集團軍老山主攻團和海軍陸戰隊等,15台機械不間斷地施工,幹到27日淩晨,形成了一個20至30米寬,40至50米長的工作麵。

老天爺並不顧及人們焦急的心情,從28日晚到29日上午,一場大雨降臨到唐家山堰塞湖搶險工地。大雨給搶險突擊工作造成了很大困難,但官兵們依然冒雨施工,一夜之間開挖土石方1.9萬立方米。

5月31日,經過連續6天6夜的奮戰,唐家山堰塞湖應急疏通工程建設任務正式完成。這條導流明渠長400米,深11米。工程總共挖10萬立方米,平均每天挖2萬立方米。

5月31日上午8時25分開始,唐家山堰塞湖壩頂搶險官兵分批乘軍用直升機撤離。6月1日12時前除了個別觀測點人員外,將全部撤離。所有施工人員晚上必須和衣而眠,便於緊急撤離。預計到6月3日以後,堰塞湖的水將會沿著導流槽緩慢流出,自然泄洪,不會立刻出現潰堤或漫堤情況。

揪心的日子

從工程情況看,唐家山戰役似乎到5月31日就結束了,而事實上,這顆懸在災區人民頭上的定時炸彈,到6月10日才排除。

原先專家們預測的從6月3日開始緩慢泄洪的情形,並沒有預期出現,堰塞湖裏的水位始終沒有上升到導流明渠的水位。到6月4日,堰塞湖水量已經到2億立方米以上,水頭已超過70米,並且已經出現滲水現象。這顆定時炸彈的能量越來越大了。

我正是從6月初開始關注唐家山堰塞湖的。在此之前,雖然也知道部隊一直在為排除堰塞湖危險奮戰,但腦海裏對此的趕緊還比較抽象,沒和自己掛上勾。

6月5日晚,江蘇作家沈國凡從北川采訪結束到達成都,我去賓館看他,從他那裏,我再次了解到唐家山堰塞湖的情況,並開始揪心。

沈國凡是去采訪江蘇防疫應急救援隊的,他在災區待了13天。

聽他講述我才知道,防疫工作太太辛苦了,其艱苦程度大大超出我的想像。在三十多度的高溫下,穿著厚厚的防化服,背著沉重的消殺器械,穿行在殘垣斷壁、片片廢墟之間,進行消殺滅工作。因為已經到了夏天,震區裏的蒼蠅、蚊子、老鼠和跳蚤驟然增多,他們每天都要冒著危險開展工作,做水源檢測,消殺害蟲,給每個自來水水箱投放殺毒劑。還進行流行病學調查、環境衛生調查等。因災區大多是山區,從一個自然村到另一個自然村就要翻越幾座大山,走上10來公裏山路,但必須一家一家走到,一戶一戶宣傳到,進行飲用水消毒、糞便處理、生活垃圾處理等工作。甚至要手把手地教村民怎樣挖糞坑,怎樣埋垃圾,怎樣埋死掉的牲畜。因為,隻要有一家出現疫情而沒有即時處理,所有的工作就白費了。每天晚上,隊員們都要在帳篷裏,打著電筒一一登記已經完成的村子和人家,責任到人,做到一家都不遺漏。有個偏遠鄉村因為路不通,幾個隊員就被直升機投到那裏,一待就是半個月,因糧食不夠,隻能吃個半飽,但他們仍在那裏堅持到全部工作結束。

沈國凡告訴我,這些防疫隊員大都是醫學方麵的專家,或者是剛剛從醫學院畢業的碩士博士,他們來到災區,做這樣強體力的又非常艱苦的工作,那麼認真盡職,真是很了不起。到災區半個月裏,他們洗不上澡,很少吃到熱飯,每天睡帳篷硌得身上疼。後來領導隻能讓隊員們輪流坐車到外麵去修整一下,洗個澡吃個熱飯睡個好覺,然後再回到災區繼續工作。

我的心裏對他們產生了由衷的敬意。

聊到後來沈國凡告訴我,唐家山堰塞湖依然非常危險,潰壩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一旦潰壩,前期的防疫工作都將毀於一旦。後果不堪設想,不僅僅是淹沒城鎮的問題,將可能爆發較大規模的疫情!

也許是因為他剛才北川回來,他的講述比報紙和電視上都更讓我覺得恐怖。我忽然感到非常焦慮。

那天晚上我從賓館回家後,夜裏一直無法入眠,在此之前,無論怎樣辛苦我都能按時入睡。但那天晚上那位作家的話讓我產生了很大的恐懼。因為一旦疫情爆發,不是四川的問題,而是全國的問題。我想老天爺啊,眷顧一下我們吧,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想想綿陽的老百姓,那些日子惶恐不安,他們美麗的城市到處都標上了可怕的紅線,那是一旦堰塞湖決堤將被淹沒的位置,分別是三分之一決堤處,二分之一決堤處……每一根紅線都觸目驚心。不要說他們,我在電視上看到都心裏打顫。

我一夜不安,第二天一早給在綿陽九州體育館做誌願者的兒子打電話,告訴他唐家山堰塞湖很危險,綿陽已經開始疏散了,要他格外小心。他樂嗬嗬地說,沒事的,如果這裏發出警報了,我馬上就給你們打電話,你們來接我。我連忙說,不,如果發出警報了,你丟下一切東西往成都方向走,一邊走一邊和我們聯係。因為那個時候電話很有可能不通,而且成綿高速肯定堵車,我們不可能那麼快趕到那裏接你的。你必須在第一時間離開。他看我那麼緊張,答應說好的。然後又說,你不用擔心,我爸說洪水從北川流到綿陽得兩三個小時呢,完全來得及跑。我可能會把東西丟了,但不會把人丟了。

我還是不放心,又給羅健和劉渠打電話,我想他們離得近,萬一有情況增援起來比我快。他們也都安慰我沒事的。

那幾天,我每天早上起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網,看看堰塞湖的水位到哪兒了,升到導流槽沒有。然後每隔一個小時再去看一次水位,提心吊膽的,憂心忡忡的。大自然一次又一次的戲弄著人類,或者說,報複人類?敲打人類?警告人類?我們真的該好好反思一下了。

就我這個外行來看,不理解那個導流渠為何不再挖深一些,為什麼隻挖10米左右,等著水位升上來再往外泄?後來看資料,得知這個尺寸不好把握,挖深了,水流如果突然外湧,把導流渠衝開了,也容易引起潰壩。當然,還關係到施工人員的安全等一係列問題。

決戰

6月初溫家寶總理再次到達綿陽,乘直升機前往唐家山堰塞湖壩頂,實地考察泄洪除險情況。我當時想,看來的確很危險,連溫總理都親自去看了。

溫總理在視察時明確指出,如果說地震是難以避免的自然災害,那麼排除堰塞湖險情,確保群眾安全,就是我們的責任。唐家山堰塞湖的隱患一天不消除,我們的抗震救災任務就沒有完成。晚上8時,他又在列車上組織召開了國務院抗震救災總指揮部會議,專題研究唐家山堰塞湖問題。

老將出馬(這段改動較大,連同標題)

6月6日上午,溫總理再次乘直升機到唐家山視察險情,返回綿陽時,解放軍副總參謀長葛振峰上將在車上對溫家寶說:總理,我就不走了,留下來搶險吧。葛副總長半開玩笑地說,我要個官兒吧,我來當這個唐家山的總指揮。溫總理非常高興,在接下來的會議上宣布道:葛振鋒同誌主動要求留下來,現在請葛振鋒副總參謀長擔任唐家山堰塞湖應急處置現場總指揮。葛振鋒上將站起來敬了個禮,說,我現在就上任。全場鼓掌。

其實在請纓之前,葛副總長已經給部隊下達了一係列的命令:命令成都軍區副司令員範曉光準備炸藥和工兵,武警部隊副司令員息中朝中將集合施工部隊,理工大學的專家以及作戰部、通信部等相關人員迅速上壩。

很快,6日下午3點,範曉光和息中朝兩位中將就趕到了大壩,緊跟著,武警水電部隊官兵在政委賈方亮少將的帶領下,進入大壩施工……通信兵迅速開通了野戰通信樞紐,通過軍用衛星、海事衛星和各類電台,把唐家山和北京,成都,綿陽連接在了一起。

這是一個在戰爭年代也很少見到的場景,不足0、5平方公裏的大壩上,彙集了4位共和國將軍。

很榮幸,4位將軍裏我認識兩位,葛振鋒副總長和我們軍區的範曉光副司令員。認識葛副總長,是08年3月在北京開人大,很榮幸和葛副總長在一個小組,每天一起討論;認識範副司令,當然是因為他是我們軍區領導。那段時間,每天從電視上看到他們坐鎮唐家山,聯手出擊,指揮排危搶險,又擔心,又驕傲。關鍵時刻,還得老兵出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