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體滑坡和落石持續不斷的響聲中,大壩壩體的最高處,有一個廢舊的集裝箱,然後是一張簡易的行軍床,上麵擺放著大比例尺地圖,旁邊插著一麵旗幟,上麵寫著:唐家山堰塞湖搶險現場指揮部。
事隔9個月我在北京又見到了葛副總長,我就聽到的消息向他求證,我說,聽說是你主動向溫總理請求當唐家山總指揮的?你說總理,我要個官兒吧,我來當這唐家山的總指揮。他笑道,是,我是那樣說的。
葛副總長告訴我,當時促使他下決心的有三個原因,一個是餘震頻頻發生,堰塞湖四周的山不斷塌方,如再發生較大幅度塌方,湖水將更凶猛的上漲;二是雨季即將來臨,如果進入雨季,每2毫升的雨水就能使湖水上漲1公升;雖然大堤有600米厚,仍存在著決堤危險。三是這個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的話,災區群眾非常辛苦。當時他陪著溫總理去視察轉移安置的災區,親眼看到受災群眾一家一家的擠在帳篷裏,氣溫逐漸升高,帳篷裏悶熱難耐,水源不足生活不便,實在是遭罪,他看著心裏焦急,心想,得盡快把這盆水給放了。
葛副總長說,我也有兩個有力條件,一個是熟悉情況,堰塞湖的上遊下遊我都去看過了,我已經精確的分析了泄洪對下遊36個鄉鎮的影響;二個是熟悉部隊,在唐家山堰塞湖救災的所有部隊,都可以隨時指揮協調。
葛副總長的秘書劉福剛告訴我,大壩最高處,有一個施工人員留下的孤零零的集裝箱,葛副總長每天晚上就住在那個集裝箱裏,晚上刮起大風來鐵門劈啪劈啪響,裏麵還有成群的蚊子。吃也吃得很差,第一頓就是幹糧,條件非常艱苦。他一再勸首長晚上去綿陽住,白天再過來,葛副總長不同意,他笑說,這裏山清水秀,多好啊。後來四川省領導也打電話來懇請他晚上到綿陽去住,葛副總長在寫給蔣省長的信裏說,“感謝你多次邀請我到市裏去住,我考慮還是住在壩上為好,住在壩上可以及時掌握險情,督導部隊加快施工進度,盡早排險。此外,我在這裏對你們做好群眾工作、穩定民心,也可以起些作用。”他決心已下,不拿下唐家山,絕不離開壩頂。“要走我也最後一個走。”
在葛副總長的坐鎮指揮下,指揮部迅速明確了施工方案:拓寬、加深現有導流明渠,盡快提高泄洪能力,與此同時,在現有的導流明渠附近,再增加一條泄洪渠,以加大泄洪流量。
武警水電部隊和成都軍區某集團軍工兵團,奉命集中優勢兵力,采取機械施工和人工爆破相結合的方法加快施工。
6月6日夜晚,老天爺並沒有給堅守壩上的將軍們麵子,嘩啦啦地下起了大雨。將軍們的衣服被雨水和泥水濕了個透。而且風大雨大,轟隆隆的雷聲,不斷從山上滾落下巨石。劉秘書很擔心葛副總長的安全,半夜去集裝箱裏查看,卻發現葛副總長根本沒睡,還對著地圖在分析研究。
幾百米長的大壩,亂石嶙峋。四位年過半百的將軍每天都要走上十多個來回。早上天還沒亮就出現在導流明渠的堤岸邊上,一直到深夜官兵們都累得睡著了,他們還在工作,迷彩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後背上結上了一層白花花的鹽霜。
在將軍們奮戰唐家山時,我這個小老百姓每天能做的,就是上網看消息,看泄洪槽流水沒有。當時網上有一個即時播報泄流情況的網頁,我就隨時把它打開,寫一會兒,張望一眼。
顯然,和我一樣揪心的大有人在,成千上萬的網友們在關注著此事,熱心者還紛紛“出謀劃策”。我看到一個網友建議,用粗水管插入堰塞湖,然後往外引流。立即有網友反駁說,這也太小兒科了,你以為是你們家養金魚啊?!
看到此,在最揪心的日子裏我也忍不住笑起來。
6月7日早上,在人們眼巴巴的盼望中,泄流槽終於開始往外泄流了,但扭扭捏捏的,很不情願的,每秒大概不到1立方米。看著讓人著急。但畢竟,它開始流淌了,如同遭受了巨大痛苦一直強忍著不落淚的漢子,終於憋不住的熱淚長流了。
新華社記者李宣良為此寫了一篇題為《堰塞湖,你是誰的眼淚》的通訊,很是感人。“湖泊是地球的眼淚,堰塞湖是誰的眼淚?是參加搶險施工的官兵的眼淚。是734號失事機組戰友和親人的眼淚。是數十萬離開家園的父老鄉親的眼淚。是13億中國人的眼淚。是地球的眼淚……”
中午12點左右,水流開始變大了。到晚上19時,通過導流明渠的水量已變成湍急的濁浪,水量達到每秒近10立方米了。
但這時,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隨著水流湧向出水口,越來越多的從上遊被淹沒的廢墟中浮起的雜物,擠積堵塞了導流明渠的入水口。剛剛變快的水流量又慢了下來。
必須立即實施爆破!指揮部當機立斷。
第二天,成都軍區某集團軍工兵團官兵攜帶82無後坐力炮、40火箭筒和高性能TNT炸藥被緊急部署到位。這是一個技術含量很高的任務,炸藥的用量必須精確到克,既要能夠粉碎漂浮物,又不能產生太大的衝擊波,以免震動周圍的山體,造成新的滑坡。由解放軍理工大學工程兵學院院長劉建永和3名專家進行現場指導,範曉光副司令親自指揮。幾聲巨響後,岩石被炸得粉碎。
據說範副司令員把望遠鏡一扔,笑道:沒想到我這個老頭小炮還玩得挺好!
範副司令平時說話就很生動,是個性格率真的人。當記者問到他排險情況時,他堅決有力地說,為了災區上百萬群眾的生命安全,我們一定會戰鬥到最後一刻。萬一出現緊急情況,最後撤離的肯定是部隊,部隊中最後撤離的肯定是我們當領導的。
在爆破的同時,10多台挖掘機、推土機仍在緊張作業。下午水流開始增加,達到了每秒4至5個立方米。且水流漸漸變清,說明導流泄洪槽的穩定性好,沒有出現大的衝刷。但進入堰塞湖的水流量為每秒115立方米,入庫的流量仍然大於出庫的流量,故堰塞湖的水位還在繼續上漲。
6月8日是端午節,由於堵塞在唐家山堰塞湖的2億多立方米洪水尚未下泄,綿陽市仍處於高度戒備和緊急避險狀態中。沒有心思過節。奮戰在壩頂的將軍們、專家們、官兵們,更是緊張地戰鬥著。到6月9日上午,流量終於加大了,由剛開始的每秒10立方米增加到了每秒40多立方米。晚上18時,進一步加大到81立方米每秒。?
看著滔滔湧出的湖水,所有的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9日下午3點多,範副司令從壩上給妻子打了最後一個電話,聲音嘶啞,但聽著很高興。“你聽見沒有?水流洶湧啊!半座山的石頭都在滾!很危急,也很壯觀啊!”他告訴妻子,戰士和相關人員都撤離了,現在隻留下他們這些“老兵”了,一小時後也將撤離……
滔滔的洪水從唐家山堰塞湖出發,以排山倒海之勢傾瀉而下,穿過北川、江油、綿陽……全過程無一人傷亡。
葛振鋒、範曉光、息中朝、賈方亮四位將軍,在危險艱苦的大壩上奮戰了三天三夜,如他們所說的那樣——最後撤離唐家山!
這柄懸在災區人民頭上的劍終於被拔除了,這塊壓在全體國人民(含我)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被搬走了。
用葛振鋒上將的話說,終於把這盆水給放了。
兒子去做誌願者
兒子在美國讀大三,地震發生後他很擔心,很著急,為自己沒能陪在我們身邊,也為自己不能為家鄉出一份力。後來他在電話裏跟我們說,他要利用暑假去災區做誌願者。我和他父親當即表示支持,並且感到由衷的高興。誌願者終於出現在我們家了。
兒子6月2號回到成都,3號收拾行李,4號一早就和約好的同學去了綿陽。帶著帳篷睡袋等,打算至少幹兩個星期。到了綿陽九州體育館,就參加了一個民間誌願者組織,叫“希望九州”。白色的袖標上有個紅色的心,還寫著英文love。兒子稱那個負責人為老大,很佩服他。他說那是位從武警轉業的軍官,學心理谘詢的,地震後放下自己的工作來做這件事。我聽了也很佩服他。
兒子去的第二天,就被“組織”上派到安縣永安鎮的災民安置點了,在那裏的帳篷小學輔導和陪伴二年級的孩子,同時幫助災民搭建帳篷等。他走的當天晚上下起了大雨,我很擔心,發短信問他情況如何,他回複說沒事,“我們是棚中棚”。
那些日子子正是唐家山險情頻傳的時候,我不斷地告誡他,一旦發生潰堤該怎麼辦。他說你不用擔心,即使潰堤,我們也不在洪水經過的地方。總之每次打電話問他他都說很好,堅決不準我們過去看他。
十幾天後,我們終於瞞著他去了他所在的地方,卻發現條件比想像的差很多,帳篷建在田裏,一下雨滿是泥濘、潮濕、悶熱,他因此長了很多濕疹,臉黑得隻有眼鏡架一圈兒有白印。人一下瘦了很多。他說有一天晚上,狂風大作,暴雨傾盆,他帳篷裏全濕了,“如果不是我的塊兒大壓著,帳篷就被吹跑了”,兒子這樣開玩笑。
但他的精神狀態很好,做誌願者的日子裏,他思考了很多問題,和其他誌願者在一起,也學到了很多東西。看見我拿著相機拍照,他馬上皺著眉頭製止:不要照了,人家最不喜歡你們這種一來就知道照相的人。我知道他說的“人家”,就是這裏的災民。他在電話裏也跟我說過,一些拿著大炮筒的人跑來,哢嚓一陣就走了,讓人很反感。我隻好收起來。其實我已經很注意了,沒衝著人照。隻是拍了些帳篷和食堂。我問他自己為什麼不拍點兒照片作紀念?他帶了相機去,卻一張也沒照。他詼諧地說,這是誌願者的素質。
我問他,這麼多天,除了帶孩子,有沒有幹點兒實事?他驕傲地說,當然幹了。我們搭了四百頂帳篷,每頂帳篷裏要鋪200塊磚頭(當床),你說算不算實事?我說算算。還有呢?他說,那天刮大風,另一個安置點帳篷倒了一片,我們趕過去支援,幫他們重新搭。我們還去山裏給困在裏麵的村民送藥、送食品。
我問他做誌願者有什麼感受?他說,最早來的那批誌願者是最了不起的,有大愛,自己背著背包和食物,翻山越嶺到重災區去幫助災民,受苦受累,毫無怨言。後來的就沒他們那麼強了,包括我在內。隻是覺得不來一下心裏不安。還有些人,不是災區需要他們,是他們需要災區。
他甚至還總結出一個特點,誌願者裏以北方人居多,比如來自河北唐山的13義士,來自河南洛陽的22人農民工搶險隊,還有那10個帶著自家煎餅,坐農用三輪車踏上救災之路的山東漢子,這說明北方人更熱心更俠義,相比之下南方人更願意出錢,捐物資。
我想了想還真是那麼回事,我知道的比較著名的,除了江蘇的陳光標,大部分都來自北方。就是跟兒子一起的那批年輕人,也是來自北京。但南方在經濟上的支援力度還是很大的。
兒子還談了很多他在災區、在安置點的感受,他對災民的看法,對媒體的看法,對目前政府安置災民的看法。不管怎麼說,這十幾天對於他的鍛煉,可能超過他在學校很多年。這樣說起來,我希望他來這裏做這件事,也是有私心的。
回到成都,兒子總是惦著那些還沒有回來的誌願者朋友。不斷告訴我他們的情況。有一天他對我說,我還得去。他們還需要人。
原來,和他一起在永安做誌願者的幾個朋友,得知(也不知他們是怎麼得知的)綿竹漢旺鎮吉祥寺還沒有建學校,那裏的很多學生想上課。他們準備過去建一個帳篷學校。剛一發布消息,就有三十多個孩子報名。其中不少是初中生。他們問兒子是否還願意參加。兒子馬上答應了。於是在家待了一個星期的兒子,又第二次奔赴災區。
我沒有反對,雖然他一年才回來一次。我和他父親給他買了一大堆他的誌願者朋友要的物品,還有給孩子們的本子筆等文具。
但我還是感到疑惑:就靠你們幾個誌願者,怎麼建學校啊?一無所有啊。兒子說,確實有很大困難,目前隻有一頂大帳篷。但這個學校必須建。不然那一帶的孩子該閑出問題來了。
我想了想,隻得打電話給我的朋友,我前麵寫到過的紅軍師副政委劉渠,他有部隊在那邊。劉副政委第二天親自開車到吉祥寺看了情況,當即決定,一、送他們一頂大帳篷;二、幫他們搭兩間活動板房;三、幫他們清理廢墟開辟場地。
這可是幫了大忙了。我發短信感謝劉副政委,不想劉副政委回複說,“應該謝謝你兒子,給了我們做好事的機會。是他們讓我感動。”他說的這個“他們”,就是這些誌願者。
是的,是他們讓我們感動。我很佩服兒子那些誌願者朋友,那些來自遠方的誌願者,多數來自北京,領頭的叫馮鎮疆,是個年輕商人,才30歲。丟下自己生意,6月初就過來了。還有一個美術老師,37歲,也停下手頭的事情,自己開車從北京到四川災區。
兒子第二次出發,還帶了他在成都“招募”到的三個男生,其中一個男生,頭天下午剛從英國回來,在網上偶然遇到兒子聽說這個消息,立即毫不猶豫的參加進來,當夜就開始收拾東西。一邊收拾一邊和反對他去的母親作鬥爭,一早爬起來買了帳篷就出發。
看著兒子背著很大的背囊出門,我提出給他拍一張照片,他擺擺手一本正經地說,低調低調。
兒子在誌願者中顯得很普通,兒子在誌願者中又讓我很驕傲。
尋找尹春龍
誌願者成千上萬,優秀的很多很多,像陳岩、陳光標、唐山十三義士,可是我就想寫寫尹春龍。這個瘦瘦小小的農民,這個比我兒子還小一歲的青年,太讓我感動了。
我知道尹春龍,還是因為女友稅學勤,稅學勤是《西南電力報》記者,而尹春龍參與援救的兩個150小時以上的幸存者,都是她所在的電力係統的職工,尹春龍救完人就走了,公司領導想感謝他卻找不到他人,就指示稅學勤去尋找並采訪他。小稅在尋找和采訪過程中,聽到和看到了很多感人的故事。寫出一篇通訊《尋找尹春龍》。
生於1988年的尹春龍,15歲那年初中沒畢業就開始學種香菇,學到手藝後,和父親一起在信用社借了2萬元,東拚西湊借了幾萬元,租下4畝地創業,自20006年起,父子倆一起辛辛苦苦的幹,一年下來可以收入5萬元左右,還一部分貸款,日子還算過得去。
尹春龍平時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不上網,過得很節儉,但大地震發生後的第二天,他就不聲不響的從家裏取走4000多元存款,花370元打出租車去了都江堰,一到那裏就開始參加到援救中,後來他聽說震中在映秀鎮,13日下午買了500元的幹糧和水,徒步向映秀進發。5月14日,在經過近10個小時的跋涉後,尹春龍走進了震中映秀鎮,開始幫助抬傷員。後來鑽入廢墟,鑿洞救人。
下麵這段文字是稅學勤所寫的通訊中的一部分,征得同意引用在此,非常生動:
虞錦華和馬元江被埋的地方,在映電總廠辦公樓,原本7層高的樓房,震後的廢墟不到2層樓高。15日,最早開進映秀的山東、上海消防支隊的生命探測儀沒有在此探測到生命跡象,於是轉向別處。但電廠的領導和員工都不死心,他們在這一帶不停地呼喊失蹤者的名字,他們聽到了微弱的回應。
16日上午,山東消防支隊的生命探測儀在這裏又進行了多次探測,終於探出了不一樣的結果:此處有生命跡象,而且顯示為一男一女。
16日下午,電廠員工協助救援隊員在映電辦公樓側麵挖出一個通道,跟其中的女員工虞錦華對上話,並送進了水,但幾分鍾後的一次餘震震塌了通道。幹了15年消防、每年參加上百次搶險救災的山東青島消防隊長馬剛說,這一次“太困難了”。
5月18日,距地震發生已經有6天6夜,人能活下來就是奇跡。這裏的救援已經進行了2天,但沒有什麼進展,多個方案開挖的洞穴都因為餘震而前功盡棄。最後的方案是在廢墟上方打探洞,壓在虞錦華上方的水泥板被逐層打穿。探洞打到5米深的時候,消防隊員再次跟她對上話。虞錦華告訴他們,她下麵還有個活人。隊員們發現,虞錦華的位置在樓梯中間,她的雙腿被水泥板壓住,頭部、胸部沒有受傷,但附近有好幾具屍體,身邊的那具已開始腐爛。在救援中,一度聽說生命探測儀又測不出生命跡象了,救援隊員跑步前進向剛來檢查的領導請示:要不要再繼續營救?此刻除了電廠的領導和職工堅持以外,一位身高1.6米的小個子站了出來,他就是誌願者尹春龍。
尹春龍是18日上午到達映秀鎮的。中午1時,尹春龍第一次下到洞中。洞中出現難題,一具男屍背部彎曲,擋在虞錦華身邊,這具屍體已經僵硬、發臭,被壓得不能動彈,不移走屍體就沒法救出虞錦華。瘦小的尹春龍,既沒戴安全帽,也沒有戴口罩。他鑿寬了洞,擠過屍體,爬到裏麵,然後穿著那個黑色雨靴使勁把屍體往外拽。下午4時,他和救援隊員一起把屍體搬出了洞穴。一個小時前,他第一次用管子給虞錦華送了水。搬出屍體後,擋在虞錦華身邊的是鋁合金框。到晚上8時,鋸掉鋁合金框,醫療人員進入洞中,對虞錦華進行了雙腿截肢手術。尹春龍在洞中救出了虞錦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