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生死汶川行(1 / 3)

第十四章:生死汶川行

五月的最後一天/飛進汶川/兩個團長/故鄉成了災區/中國軍人是最好的/與死神擦肩而過

五月的最後一天

這一天,是2008年5月的最後一天。

我最難忘的一天。

如果不是地震,5月是我最喜歡的季節,5月的結束,常常讓我遺憾感歎。可今年的5月,總希望它趕快過去,甚至整個2008年,我都希望它趕快過去。

這天早上,我和王甜7點就趕到軍區一招,和總政藝術家采訪團的各位一起登車,前往成都近郊鳳凰山。我還記得柳建偉最後一個上車,上車以後不停地打電話,為的是給陸航團寫一篇報告文學的事。我問他報告文學什麼題目,他說叫《中國,請記住這樣一個陸航團》。我當時感覺有些悲壯。但並沒有多想。

鳳凰山是我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大學畢業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鳳凰山教導隊當教員,那個教導隊就在今天陸航團的附近。我們晚飯後常常到機場跑道上散步。不過那個時候還不叫陸航團,也沒有黑鷹直升機。後來組建了陸航團,我在教導隊的一位老領導曾擔任過其中一屆政委,和他的搭檔邢團長配合默契,而且兩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很有些傳奇,我去采訪,寫了一篇報告文學:《從鳳凰山起飛》。陸航團建團十周年時,我們刊物還為團裏出過一本紀念特刊,所以走進陸航團,感覺很親切。

陸航團,這支以直升機為主要裝備的部隊是陸軍中的天驕,先後在雲南、貴州、四川、西藏、重慶開辟了數10條航線。執行著邊防巡邏、搶險救災、抗震救災、航空護林、衛星回收等任務,創造了世界航空史上數十項奇跡。這些材料上幹巴巴的話,卻如實反映了陸航團官兵們建立的功勳。地震前,陸航團因出色完成抗冰雪災害的任務而受到表彰,政委張曉峰剛剛去北京領受了獎勵回來,一場更大更艱巨的任務又落在了他們的肩上。

雖然是事先安排好的計劃,但到了鳳凰山後,我們還是得等待具體的飛行安排,因為飛行任務實在是太重了。趁著空檔,陸航團政治處劉副主任給我們找來了異常繁忙的餘誌榮團長,讓我們作個簡短采訪。王海鴒拿出錄音筆,我則盡量靠近,機會難得啊。

自5月12日地震發生後,餘團長一直處於極度緊張中,每天隻能休息幾小時,在醒著的時間裏,分分鍾都無法放鬆。說他在百忙中接受我們采訪,那不是形容,是實情。

餘誌榮團長1977年入伍,羌族,是七十年代周恩來總理提出的培養少數民族飛行員的第二代,第一代在1974年。現在,他們這一批飛行員已經是陸航團的中流砥柱了。餘團長目前已飛行5千多個小時,在今年三月執行抗擊冰雪災害的任務中剛受到表彰,又投入到了新的戰鬥。此次抗震救災,溫家寶總理去災區視察的專機,都是由他親自駕駛的。他不僅是個團長,還是個非常優秀的特級飛行員。

看看他們那些日子的工作記錄吧:

5月12日14時28地震發生後,官兵們在強烈的餘震中,把機庫中停放的全部直升機推到了跑道上。

15時,全部直升機均進入待飛狀態。

16時28分,兩架直升機起飛,直飛震中汶川。在都江堰成功獲取了當地受災的圖像資料後,飛機強行突入濃霧封鎖的峽穀,向汶川縣城摸索飛行,最終由於天氣過於惡劣而無奈折返。

那個時候,陸航團官兵們心急如焚。

5月13日,官兵們再次起飛,連續5次嚐試向汶川飛進,都因低雲密布而不得不返航。但其他方向,他們還是在惡劣的氣象條件下緊急起飛了28架次,迅速查明了北川、青川、綿竹等大部分地區的災情,為上級決策提供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並向錦竹、青川、平武、安縣、北川、都江堰等災區投送了12.5噸食品、藥品、帳篷等物資。

5月14日上午9時04分,3架直升機騰空而起,再次飛向汶川。3架直升機裝載著食品、藥品等災區急需物資,還搭乘著應急通信小分隊和醫務人員。副團長李翔率機組第一架升空。藏族飛行員多麼秀,率機組緊隨其後,快速升空。年輕機長劉黎華,也和老同誌一樣沉著冷靜,展翅藍天。

很快,他們就進入了震中的峽穀航線,依然是烏雲雲集、氣流變幻。但機組官兵沉著鎮定地繼續向前開進,在前幾次飛行的基礎上,大膽而又小心地摸索著高原峽穀的特點習性,終於在一小時後,飛過“空中陷阱”降落在了汶川映秀鎮。危險一直伴隨到落地那一刻,特級飛行員多麼秀告訴我,降落時,直升機是從複雜的高壓線中穿過的,旋翼幾乎與高壓線碰上。非常危險。就在這一天,飛行員們利用雲層中的間隙,連續機降50多架次,從映秀運走了近百名生命垂危的傷員。至16日傍晚,映秀鎮300多名重傷員被全部轉運。

截至5月31日,這個陸航團共出動直升機1571架次,飛行1337小時,運送救災物資575.2噸,搶運傷員1121人,轉運被困群眾1876人。向災區運送醫療人員、技術人員、救災專家等總計1912人。

餘團長給我們介紹說,這次大地震的重災區多屬山區,由於山體滑坡和泥石流,許多道路中斷,陸路嚴重阻塞,使得汶川等重災區成為孤島,於是空中生命通道便成為最重要、最迅捷的交通方式。但空中這條道路又屬於高山峽穀地形,叢林密布,雲霧繚繞,能見度極差,每一處都是直升機飛行的“空中百慕大”,每一次起飛都麵臨著巨大的風險。飛行員常常要貼著樹梢或電線飛,要貼著山崖飛,要在狹窄的機降點不差毫厘的降落。但為了幫助災區群眾盡快脫離危險,盡管每一次起飛都麵臨巨大的風險,雄鷹還是一次次勇敢地選擇飛翔。他們為災區人民帶去食品、水、藥品和帳篷,帶回等待治療的重傷員、孤兒和老人……在道路被毀、斷電斷水斷通訊的災區,直升機所帶去的,幾乎是災區人民惟一的希望了。

我們還得知,在陸航團,包括團長餘誌榮在內,有7名飛行員的家就在災區。當他們每天駕機從家鄉的上空飛過時,卻顧不上向自己的家園看上一眼。

那些天,陸航團的直升機每降落到一處災區,幸存的群眾就揮舞著雙手,不顧一切地從四麵八方跑來,有的抱住機組人員失聲痛哭,有的對著直升機跪倒在地合掌感激。看著白發蒼蒼的老人露出的驚喜,望著天真可愛孩子雀躍,陸航團的官兵們既心情沉重又倍感責任重大,大家暗暗下決心,要盡可能多飛幾個架次,多運一個傷員,多裝一點物資。汶川、北川、青川……隻要是有生命需要拯救的地方,都有這些雄鷹的身影。從縣城到邊遠村寨,處處都回蕩著直升機起降的轟鳴聲。

從5月12日以來,很多飛行員每天的飛行時間都在10個小時以上,遠遠超出了原來所規定的飛行員一天飛行不得超過6小時的時間限製。為了緩解飛行員的疲勞,團領導專門從北京的研究所買了體力恢複劑發給大家喝,還利用起降間隙為他們作針灸推拿。但飛行員和機組人員仍是極度疲勞。到後來,團裏強行規定,一天連續飛行超過10小時的飛行員必須休息。但任務一來,大家又爭著搶著往災區飛。最緊張的一天,全團飛行了141個架次!運送物資64噸,轉運傷員346人。須知每一次飛行,都是一次生死穿越啊!

團參謀長楊磊說:貼著大山飛行,飛一個小時所耗的精力,相當於平時飛4小時。飛行員楊素強說:即使天氣很好的時候,走這條航線,你也會覺得心驚膽寒。飛行員陳遠康說:每一回飛行,都是與死神擦肩而過。49歲的特級飛行員南卡爾甲說,那段時間我們平均的空中飛行時間多達8至12個小時,這樣大強度的飛行從未有過。政委張曉峰感慨地說,即使如此,即使在每天空中飛行超過10小時的強度下,飛行員們還紛紛表示,自己還有潛力,還可以多飛。

當餘團長給我們講述這些時,我一方麵覺得他們真是了不起,一方麵又隱隱有些擔憂,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這麼大強度的飛行,這麼密集的飛行,會不會出事啊?

但也就是一閃而過,一方麵是不願意往那上麵想,另一方麵覺得餘團長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駕駛員,不會有事的。

飛進汶川

大概半個小時的樣子,餘團長就結束了采訪,抱歉地離開我們又匆匆忙碌去了。看他神色疲憊、嘴唇幹裂的樣子,真有些替他擔心。

我忽然意識到是星期六,這個日子是我例行給爹媽打電話的日子,雖然地震後亂套了,但今天情況特殊,我還是給家裏撥了個電話。電話是母親接的。我主動告訴她我今天外出采訪了。我怕她打電話到家裏找不到我。母親問我在哪兒采訪,我說就在成都附近。也不算撒謊,當時我的確在成都附近。然後告訴她我一切都好,不用擔心。畢竟地震已過去半個多月了,母親沒有最初那麼緊張了。

然後我給姐姐發了個短信,告訴她我將去汶川采訪。她回複說心理準備作好沒有?我回複說,早已準備到麻木了。當她得知我是坐直升機進去,就叮囑說,安全第一啊,返回後告訴我一聲。

10點的樣子,終於輪到我們登機了

我們要乘坐的這架直升機,機長是個高大魁梧的藏族飛行員,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多麼秀。副機長叫唐海軍。同行的女作家燕燕和他開玩笑說,你的名字叫海軍,卻天天在空中飛。唐海軍笑笑說,天空也算海,雲海啊。我在一旁想,他肯定被多次問過這個問題了。是啊,直升機穿行在雲海裏,跟軍艦在大海中航行一樣。都需要高超的駕馭本領。機械師叫李俊苗,比較內向,埋頭仔細檢查。

趁他們檢查的空當兒,大家都在直升機前照相留念。那天的天氣看上去不錯,雖然不是晴空萬裏,但還能看到陽光的影子。大家都挺興奮的。可能還是我和王甜平靜些,因為我們倆都不是第一次坐黑鷹了,她曾在特種大隊幹過,雖然是弄筆墨的幹事,也跟著訓練的特種兵坐過幾次直升機;我是1990年冬天在西藏采訪時,曾乘坐黑鷹前往不通公路的墨脫縣,體驗過半小時內翻越雪山、四季景色輪番從眼前掠過的經曆。據說飛汶川,也是半小時左右。

登上直升機後,我發現機上除了我們這個團隊,還有一兩個不熟悉的人。其中有個老板,據說是去給汶川捐款的。我坐在機尾一個靠舷窗的位置,是柳建偉讓給我的。我也沒客氣,因為我想“航拍”。

到底幾點起飛的,我沒看時間,現在也回想不起來了。10點半左右吧。

起飛後,我一直趴在舷窗旁拍照,我估計飛行高度就是一千米左右,因為地麵的房子看得挺清楚。剛開始看到的還是成都平原的綠色田野,很快就出現有明顯特征的藍色救災帳篷,大概是進入了都江堰。再後來是映秀,再後來進入岷江河穀。我們的飛機在兩山之間飛行,下麵是岷江,我想這就是都汶大峽穀吧。曾經看過地震前的岷江河穀的照片,兩條公路在河穀裏婉轉委蛇交叉在一起,仿佛兩根仙女的飄帶,當時覺得好漂亮,可現在,已斷成了一截一截的,麵目全非了。

河兩岸的群山傷痕累累,有的被削掉了山頭,有的在山腰垮掉一大塊,看上去觸目驚心。山麓上的高壓線塔被震倒了好幾座,難怪震區斷水斷電。想想那樣的大山,人空手上去都很難,要把機械設備弄上去修複那些高壓線塔,將是多麼艱難的工作啊。這次賑災,真的是麵積大程度重啊。

在河穀裏飛,天氣因素非常重要。因為航道很狹窄,我這個外行也能感覺到,如果天氣不好,很容易碰著兩邊的山巒,或山巒上的高壓塔。

越到靠近汶川的地方,看到的情形越慘。有一處山窪,窪地裏的幾座房子幾乎完全被掩埋了,房頂上都是土,看得人心驚肉跳。還有的地方,一半的山垮下來,推倒了下麵的房屋。

那半個小時裏,我拍下不少珍貴的照片。

因為天氣還算不錯,我們比較順利地到了汶川。

半個多小時後,我們順利降落在汶川的一個臨時直升機場,我們一下飛機,就有好多等待轉移出去的災區傷員和群眾圍上來,其中有武警戰士抬著擔架。直升機一直轟鳴著,我們迅速下,他們迅速上,幾分鍾後,馬上就飛走了。僅此一瞬,我完全可以想見這些日子來飛行員們有多辛苦。

機長多麼秀和我們揮手告別,他說,你們抓緊采訪吧,我下午來接你們。

我們下飛機上汽車,抓緊時間進入汶川縣城。

縣城果然如我們聽到的那樣,房屋倒塌不算嚴重。據說自1976年鬆潘平武地震後,汶川所建的房屋大都比較結實,有了抗震意識。不過,一些看上去還站立著的房屋很多成了危房,細看可以看到很大的裂口。路過阿壩師範專科學校,據說這是阿壩洲惟一的一所高等學校,一眼望去,教學樓和宿舍都沒有倒塌,但空無一人。

房子雖然沒倒多少,但兩旁的山卻很可怕,每時每刻在冒著塵土的煙霧,也就是說,山還在不停地顫抖。據曾去過汶川的人說,這些山原來都是綠色的,可現在我們看到的都是土山了,黃黃的,沒有一點綠色,好像剝了一層皮。經過的一些路段,滑坡塌下來的大石塊麵目猙獰,把大半個公路都掩埋了。

畢竟是地震中心啊。

很多人跟我說,抗震救災真像一場戰爭,但我想這樣形容是不夠確切的,第一,我們所有參加救災的人加起來,甚至全世界的人在一起,也與我們的對立一方懸殊巨大,不成比例;第二,這個對立麵不是敵人,我們無法仇恨它,盡管它讓我們悲慘,悲痛,悲傷;我們隻能被動應戰,隻能擦幹眼淚掩埋屍體,隻能救死扶傷重建家園。(好像掉了這段)

等這場戰役過去,我們做的,也隻能是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以便將來再發生這樣慘劇時,抵擋有力,庇護有力。

兩個團長

汽車把我們帶到汶川縣城的阿壩州迎賓館,有幾支救災部隊的指揮部帳篷,搭建在賓館前的空地上。

猛一看這個迎賓館好好的,細看可以發現牆體有很多裂縫。看到這個賓館,我馬上想起了那位讓我幫他找車離開汶川的記者,他當時就在這家賓館等候部隊的同誌。據說這家賓館是汶川最好的,還可以住人。我走進到賓館大堂,看到那裏擺放著一排桌子,坐了一排正在操作電腦的人,估計是記者。待在大堂比待在房間裏感覺安全。

我們當然不在賓館采訪,進了軍用帳篷。先是到某集團軍的指揮部,采訪此次在汶川地震災區知名度最高的“鐵軍”。(當我在百度上打出“鐵軍救災”四個字時,有17萬多條信息!而當我打出紅軍師救災、或者烏蒙鐵軍救災,或者其他部隊救災時,都隻有幾千條甚至幾百條,差距很大。還是鐵軍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