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生死汶川行(3 / 3)

我忍住悲痛,繼續在汶川參加救災。我什麼也不想,隻想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為災區做事。

中國軍人是最好的!

馮旭東帶領大車隊到達汶川後,與羅政委的先遣隊彙合,他們編成三個支隊,分別進入到比較嚴重的鄉鎮去救災,綿篪,陶關,草坡鄉,還有阿壩工業園區等地。當時救災物資還沒運到,戰士們就把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幹糧給了災區群眾。最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出現,讓災區群眾感到有了依靠。

15日那天,炮兵連長謝輝接到指揮部命令,前往陶關方向尋找縣長。地震後縣裏一直與縣長聯係不上,有人發現在陶關方向有縣政府的車,懷疑是縣長的車。謝輝就帶了一個小分隊進去找到了那輛車,發現不是縣長的車,隻有一位負傷的駕駛員,已經獲救(後來才得知縣長地震時正在下麵一個鄉檢查工作,於是就地救災),沒有找到縣長,他們卻意外地發現一位外國人,個子高大,60歲左右。排長魏怡憔上前用英語詢問,得知他是德國人,62歲,名叫巴庫司·伯格丹,是個登山探險家。

原來地震那天下午,他們的車剛剛進入汶川境內,中午多喝了兩杯啤酒的伯格丹,要求停車“方便”。就在這個時候,地動山揺,發生了大地震。在可怕的大震動之後,伯格丹發現前麵路上的車有的已經翻下山穀,驚出一身冷汗(事後他半開玩笑的告訴馮旭東他們,中國啤酒好,可以救命,我下次來還要喝。)

伯格丹已來過中國11次了。這一次到中國也已經四個月了,他和同伴一起已登完四姑娘山,準備去陶關村接另一個遊客的。沒想到遇到這樣大的災難,他被困在山裏,與外界失去了通信聯係,隻有同行的中方翻譯陪著他。他的同伴,奧地利登山人員愛森伯格·卡諾也與他失散了,下落不明。看到中國軍人出現在夜色中,伯格丹又驚又喜,簡直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出現在這險象環生的深山裏的。

謝輝立即用電台向大隊領導報告了此事。大隊長蘇傑和政委羅旭東都非常高興。可是當時天色已晚,餘震又多,行走不安全,於是命令謝輝他們安頓好伯格丹後先返回,第二天再去接他。

原來,伯格丹與外界失去聯係後,四川省體育局在已經向省抗震救災指揮部作了報告。德國駐中國大使館也懇求中方搜救伯格丹先生。四川登協還組成了一支8人搜救小組,經都江堰市抗震救災指揮部的同意後,搭乘解放軍的衝鋒艇前往映秀等地進行搜救。在不果的情況下,他們請求軍隊支援。沒想到被我們的官兵碰個正著。

第二天,馮旭東率隊去給陶關群眾送糧食,同時肩負著找到伯格丹並將他帶出來的任務。當馮旭東他們背著糧食走到溝裏時,他一眼看到了在災民們中十分顯眼的伯格丹。

馮旭東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幽默地說:You are my mission(你是我的任務)。伯格丹激動地擁抱住了馮旭東,馮旭東拍著他的背安慰他道:you are safe(你安全了)。在和中國軍人一起出山的路上,伯格丹一次又一次地翹起大拇指說,中國軍人是最好的!

伯格丹也是好樣的。當他們到達綿篪鎮的救助中心時,剛好有一架直升機降落,馮旭東讓他先乘這架直升機去成都,但伯格丹看到還有那麼多的傷員需要救治,堅決表示自己可以再等,先運送傷員。後來因為天氣原因,直升機無法再降落綿篪。馮旭東他們就護送伯格丹走到汶川。在汶川,伯格丹的另外三位同伴也被找到,於是18日上午,他們乘坐軍用直升機從汶川飛回成都。

作為汶川地區第一個被營救出來的外國人,伯格丹接受了新華社連線采訪。他激動的聲音通過電波傳遍了世界:我非常熱愛中國,這次地震經曆,讓我看到了中國人的友好和善良。中國軍隊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軍隊,中國軍人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

有外電評論,對中國軍隊參加搶險救災任務不帶槍而感到驚訝。這種驚訝是有比較而來的。

2005年8月,卡特裏娜颶風襲擊美國。美軍的反應與動作也是相當迅速並且有效的。有17500多名美國陸軍、空軍、海軍和海軍陸戰隊員被部署到災區,協助救災。他們擁有先進的通訊工具、先進的武器裝備,戰鬥力也是強的。高效運送傷者、進行醫療救護,需要1個月才能修複的53處海堤決口,美國陸軍工程兵部隊隻用了不到7天時間就基本修複,並開始向海裏排水……但是,美軍不會幫助災民搶救財物,不會見到危險挺身而出。奉命而來的國民警衛隊都是帶著先進的武器,遠遠的、警惕地監視著災民的一舉一動——他們的主要責任是維持秩序。就如女州長凱瑟琳·布蘭科在電視上聲稱:武裝部隊已經進入新奧爾良,同時警告:“他們對開槍和殺人很在行的……”

所以,西方人難以理解,解放軍為什麼不攜帶武器就進入災區?解放軍為什麼可以徒步強行軍20多小時,在大雨和餘震中前進了90多公裏(兩個多馬拉鬆的距離),到達後又立即投入救災工作?為什麼可以把自己的口糧全部留給災區百姓,寧願自己不吃不喝?為什麼當地的百姓在看到解放軍後都知道自己有救了?

這也許就是思維習慣與文化的差異。在我們看來為,與自然災害抗爭,槍的用處不大。在我們的傳統中,軍隊是人民子弟,軍隊中的多數人都是來自與土地相關的農民家庭,他們懂得稼穡艱難,他們理解父老不易,他們體諒鄉親苦處。所以,他們任何時候都是站在群眾一邊、代表著人民的利益,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

所以,中國的軍隊保留了很多既可愛又溫暖的傳統。在抗震救災營救生命的同時,還“包攬”了許多其他事情:幫助災民收割、搭房子、重建家園,甚至充當老師,給小學生上課……中國軍隊,是一支人性化的軍隊。

與死神擦肩而過

那天中午,我們轉移到另一處部隊駐紮點,邊吃邊采訪。陪我們用餐的,是李曉星副軍長,瘦瘦的,臉色憔悴,說話聲音嘶啞,一聽就知道已經很長時間沒休息好了。他應該是汶川駐地的最高長官了。不過他的目光依然是鎮靜而堅毅的。

這個地點靠山比較近,於是在采訪過程中,我一直聽見石頭砸落在帳篷上的聲音,當然是小石頭,劈啪劈啪地響。遠處則不時傳來轟隆隆的聲音。李副軍長說,這樣的聲音,24小時不間斷。大震小震交替,他們早已習慣了。

結束對鐵軍的采訪後,我們連忙趕往武警某部。路上,看到縣城兩邊的大山跟剛蒸好的饅頭似的,冒著騰騰“熱氣”,其實是餘震令山在顫抖,顫抖令大山塵土飛揚,煞是恐怖。我估計就是拍驚悚大片,也很難找到這樣的場景了。我們一個個連忙拿出相機拍照。陪同我們的鐵軍主任看到後笑說,你們不用搶拍,這個景象隨時都有,差不多每時每刻都這樣。晚上睡覺石頭都在往下滾。

當你看到樓房後麵那一座座隨時騰著塵土的鬆垮垮的山巒時,就是人家告訴你那個樓是抗八級地震,你恐怕也不敢住。大自然仿佛在向人類示威。

但救災官兵們卻沒有選擇,他們必須待在這裏,與這樣的大山相伴。

我們又返回阿壩迎賓館的帳篷區,采訪武警某師。

這個師,就是受到軍委首長表彰、率先進入汶川的王毅參謀長所在的部隊。我們沒見到王毅。師政治部一位副主任和其他一些同誌早已坐在帳篷裏等我們了。

此次救災,這個師奉命奔赴三個方向,汶川,茂縣,廣元。其中奔赴汶川的200人突擊隊已聲震災區,成為最早達到汶川的救援部隊。

遺憾的是,我們剛剛聽了個大概情況,直升機場站就打電話來通知我們,讓我們趕緊過去乘坐直升機返回成都。

電話來的時候,我正在追問一個細節,他們有位軍醫在汶川救援群眾時,因為交通中斷,麵臨缺醫少藥的困難,他就想出了很多土辦法,比如燒一大鍋開水,放上鹽,代替消毒藥品。效果不錯,保證了很多傷口沒有化膿。遇到骨折的,他用部隊帶來的靶紙當夾板進行固定,等待送出去治療。我問這位醫生叫什麼,他們告訴我,叫楊華。

采訪剛進入啊,馬上就走真是太遺憾了。

在座的還有兩位女幹部,我一直在注意地看她們。她們一臉疲憊,雙頰黑紅。我知道在那支曆經生死、第一時間抵達汶川的武警隊伍裏,就有10個女兵,想必她們就是其中兩位了。我太想跟她們好好聊聊了。她們多了不起啊。

還有那位我前麵寫到的幹事張念峰,地震時正帶著車隊經過震區,在第一時間勇敢沉著地投入救災,也是這個部隊的。許許多多的英雄故事,我們都來不及聽了。

可是,一切都由不得我,那麼多人的集體行動,必須聽從安排。我也沒有勇氣提出留下來,因為留下來的話,今天就走不了了,什麼時候走也說不準,道路一直不通。

汪守德局長大概和我一樣感到很遺憾,所以盡管那邊在催,我們還是多聊了一會兒。幸好我帶了優盤,拷貝下了他們師裏的一些資料。然後匆匆告別,奔向機場。

我們到達時,直升機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螺旋槳還在轉,這說明隨時準備起飛。一見到我們,多麼秀機長就說,你們怎麼才來?趕快上飛機吧。

我當時想,幹嗎那麼急啊?我坐過直升機的,雖然我知道直升機最好在上午飛,下午風大容易顛簸,可現在也還不到三點呀。

我上了飛機,仍坐在來時飛機尾翼那個位置上。起飛後,我往舷窗外看,發現已經跟來的時候有很大不同了,來的時候,我可以拍照,可以看下麵的景物,現在卻霧蒙蒙的,什麼也看不見。

我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我知道直升機很依賴好的天氣,依賴清晰的能見度。我朝下看,看到模模糊糊的河穀和山坡,我還天真地想,那些山坡看上去都是土,沒有大石頭,掉下去的話應該沒事吧?我甚至還摸了下隨身的包,裏麵有一瓶水,幾顆奶糖。夠堅持一陣的。事後想想,自己真夠傻的,那可是上千米的高空啊。

我知道擔心焦慮也沒用。根據我多次進藏遇險的經驗,或者說習慣,每次遇到危險的時候,我就睡覺,總覺得睡一覺一切都會過去的。於是我閉上眼睛,同時在心裏想,要相信機組的同誌,相信多麼秀機長。

閉上眼睛後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這個時候,我感覺到機艙裏嘰嘰嘎嘎作響,然後耳膜開始發疼。我判斷著,一定是飛機在拔高,拔高了才能鑽出雲團。我扭頭看了一眼窗外,天,那麼濃的霧,什麼也看不到了。好像飛在牛奶裏似的。(後來得知這種牛奶雲是直升機飛行員最為忌諱的,不僅容易疲憊,還容易產生錯覺)。不要說能見度多少米,大霧直接就裹著飛機。嘰嘎的響聲持續著,好像飛機渾身酸疼似的。耳膜也開始疼。到底拔到多高了呢?(後來采訪多麼秀我才知道,一直拔到了2600米!對直升機來說,簡直是最高峰了。)我感覺飛行時間比進去的時候要長很多。我再次閉上眼睛,祈禱這個時刻趕快過去。

也許是太疲勞了,我好像真的睡著了。

等我忽然醒過來時,嘰嘰嘎嘎的響聲消失了。我轉頭看舷窗外,竟然看到大地了。心裏暗暗鬆了口氣。不會有事了,度過險關了。又過了幾分鍾,我們安全落地。

我,或者說那天我們所有乘坐飛機的人,當時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因為坐在尾翼,更是一無所知。燕燕坐在靠駕駛艙的位置,還感覺到了來自駕駛艙的緊張氣氛。

下飛機後,我心懷感激,特意轉到駕駛艙那邊想跟多麼秀他們握個手,但看到已經有好幾個人在和他握手了,我就沒再上前去,隻是揮了揮手。多麼秀麵帶微笑,看上去沒什麼異常。

這次抗震救災,多麼秀作為團裏的飛行骨幹,飛行了100多個小時,最多的時候一天飛6趟!在如此大強度的工作狀態下,依然保持著鎮靜沉著,真讓人敬佩。多麼秀的老家在廣元的南坪,這次也遭了災,老房子倒了,好在家人還平安。當地政府知道多麼秀正在大強度的參加抗震救災,無暇顧及家人,於是在帳篷送到鄉裏後,最先給他們家支了一頂。

多麼秀是陸航團的第二批少數民族飛行員,1961年出生,1977年入伍。屬九寨溝地區的白馬藏族。長得高大魁梧。但小時候,他竟然體弱多病。父母請求活佛給他算命,活佛說這孩子命太大,一般父母無法帶活,隻能拜大石頭為父母。他們家房後就有一塊巨大的石頭,“比卡車還大”,父母便根據活佛的旨意舉行了儀式,並將他改名為多麼秀,即藏語石頭的意思。看來這個名字還是改對了,多麼秀果然順利成長,跟石頭一樣強壯,而且,多麼秀作為漢語的名字,正是多麼優秀的意思啊。

汪守德局長在得知消息後感慨萬千地說,讓我們記住多麼秀吧。

那天我們下飛機後,按規定進行消毒。我回頭看到多麼秀他們三個人從直升機上下來,急匆匆地朝機場的指揮塔走去。我當時想,他們怎麼還不回去休息啊,今天這天氣,肯定不能再飛了。

返回的路上天越發的陰了,似乎還灑了幾顆小雨。大家在車上議論說,下午返回時天氣真是糟糕。又說,難怪多麼秀催我們走,他肯定是感覺到天氣的變化了。我也說,通常下午的天氣容易變化,我上次飛墨脫,也是下午返回時顛簸得很厲害。

我發短信告訴姐姐,我已經回到成都了。我姐姐當時正好回去看父母,就告訴父母我去汶川了,已經安全返回。後來才知道這個短信多麼重要,因為第二天,全國人民都在電視上看到了直升機失事的消息。我媽媽拍著胸口連聲說,哦,老天。

幾天後,我再次到鳳凰山采訪機長多麼秀時,他才告訴我,他當時的心情有多麼焦急。他不想讓我們看出來,所以把飛機停在了比較遠的地方,然後走到指揮塔去彙報。還在空中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到情況不妙,一直和他通話的邱光華機組突然失去了音信。隻不過那個時候,他,還有大家,都還抱著希望。希望邱光華機組已經迫降到了什麼地方。

後來我吃驚的知道,那天下午的那個時刻,一共有四架直升機起飛,從災區飛往成都,有兩架因為氣候突變,迫降到了映秀,有一架失事,唯有我們這架,安全飛回到了成都。

在完全不知曉的情況下,我們與死神擦肩而過。

31日晚我回到家,將自己在飛機上拍到的岷江峽穀受災情況的照片整理出來,選了一些貼在小眾菜園上,就是前麵說的“我看見”那個帖子。因為我覺得災情讓人震撼,很希望大家都了解一下,給予更多的關注。在我貼那些照片的時候,絲毫沒想到正是在這條航線上,發生了此次抗震救災中,最為悲壯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