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威烈策傳細柳軍 續風流宴啟芙蓉社(2 / 3)

探春道:"是人都有個誌向,也許他將來另有一番事業也說不定。我正要問二嫂子一句話:剛才秋紋來取果盤,說起你前兒又夢見林姐姐,還到了他們那裏,可是真的?"寶釵道:"可不是,我和他去了一趟,還見著許多人。"探春道:"見著二哥哥沒有?"寶釵道:"他如今也不做和尚道士了,還是從先那樣裝扮,那裏好像就是他的家,叫做赤霞宮。"探春道:"二哥哥那個人若在世上,總有一番事業。可是,他把功名富貴看得太輕了。他如今總算如了心願,倒把家裏這個重擔子擱在咱們倆身上。我不過幫點忙,出點主意。難為你一天到晚的窮對付,頂著石頭做戲。"

寶釵道:"既已如此,有什麼法子?隻可拚著往前奔。我起先還有些不平,聽顰兒幾句話,倒沒得說的了。他說我若願意在那裏,他就來頂我的名,替我了這些事。你想顰兒那樣風吹得倒的還有這種勇氣,難道我們倒輸給他不成?"湘雲道:"這們說,顰兒跟你總算好到十二分了。不要說真是這們辦,就是這幾句話,他從前那裏有呢?"三人又談了一會。湘雲道:"這裏太涼,我可坐不住,要回去加衣服了。"寶釵道:"我出來大半天,也要回去看看蕙兒。就同走罷。"二人別了探春,行至沁芳閘,方各分路去了。

你道那龍武軍是從何發議的呢?原來那時候海宇宴安,戎備積弛已非一日。有許多大臣們都主張練兵,今天一個封奏,明天一個條陳。朝廷正在勵精圖治,博采群言,便下了許多旨意。先在近畿地方編練龍武新軍,分為中前後左右五路,統屬於神策府。

那中軍是拱衛京畿的,專挑選世爵子弟。剛好賈珍約合一班勳貴練習弓馬,到了挑選的時候,比較騎射,個個占勝。如牛繼宗、馬尚清、柳芳、陳瑞文一輩,挑中了不少。他們都和薛蟠相好,又知他弓馬去得,所以屢次保薦,要他襄助。就是那入畫的哥哥,也是賈珍薦與他們的。

賈珍於弓馬也甚嫻熟,究竟是舒服慣了的,不願親自帶兵,因此未赴挑眩他這兩年常看兵書,卻懂得些謀略,見上頭注重武備,也想借此露臉,便草擬了治戎十策:第一是簡世胄以翊中樞,第二是擴親軍以固根本,第三是練邊軍以保疆圉,第四是重宿將以遏亂萌,第五是合兵勢以重將權,第六是信賞罰以伸邦紀,第七是複義勇以靖內患,第八是禁遊惰以厚民力,第九是慎兵端以養威重,第十是禁躐進以杜暗幹。這十件都是治本之策,深切時弊。先拿去給北靜王看了,北靜王甚為佩服,便替他代奏上去。皇上即時召見,問了許多話,賈珍詳細奏對,無不稱旨。又特下了一道旨意:威烈將軍賈珍著協理神策府事務。

次日謝恩下來,在朝房裏那些大人們都向賈珍道喜,說些聖眷隆重指日大用的話。賈珍是經過患難的,自己十分謙抑。

那神策府本是專管軍務的衙門,起先以為到了那裏,必可有一番展布,及至受命任事,未免失望。原來領袖的兩位王爺,一位是壽安郡王,比北靜王年紀還輕,粗浮好利,處處受人朦弄。

一位是定良郡王,貌似持重,內實浮滑。衙門裏都講究應酬拉攏,那些同事,有的是由土匪招安,賊性未改;有的是由老司官調用,一味柔和,隻懂得是是好好。中軍以外,那四軍都有領袖,也是各懷一心。隻有右軍都統製侯虎,才具有餘,卻又心術不正。賈珍和他們相處幾天,把一片報國熱誠,早已灰冷了大半。賈赦、賈政見了他,隻勉勵他努力盡忠,把天恩祖德的話說了一大套,卻那裏知道他的苦處。

那天,尤氏從東府裏過來,至王夫人處請安,李紈、寶釵、探春諸人見了尤氏,都向他道喜。尤氏道:"你們那裏知道,你大哥哥正做著癟子呢!"探春道:"珍大哥一向練習弓馬,就為的是替皇上家出力。就說事情為難,比從先在海疆上總好得多了。"尤氏道:"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細底。隻聽他說起,比海疆上還難得百倍呢!從先在海疆效力,左不過是一個廢員,好不好的一個人擔了去就算完事。如今可不是一個人的事,這個要往東,那個又要往西,麵子上說得很好聽,骨裏都安著埋伏,可教他怎麼辦呢?"王夫人道:"這有什麼為難的。咱們能盡一分力量,就盡一分,能盡十分力量,就盡十分。那盡不到的地方,也隻好聽天了!"

尤氏道:"說起來還可笑呢!那回,我們因為耍小錢叫唱曲的,被瘋狗咬了那麼一口。那知道現在正興這個,有一個候補的官兒,買一個唱曲的,送給了小王爺,當下就放了節度使。還有許多人,捧著小王爺耍錢叫唱的。若跟著他們走,自己就對不住自己;不是這麼著跟他們,就不能合群兒。這苦往那裏說去呢?"寶釵道:"這種局麵決長不了,若不是有人把他們糾正過來,就怕要連底坍了呢!"

尤氏又道:"珍大爺還說等會芳園桂花開了,要請太太和嫂子姑娘們到那邊賞賞花,聽個小戲。叫我先回了太太,千萬賞我們小臉。"王夫人道:"我如今三天好兩天不好的,那裏說得定呢?我也是喜歡熱鬧的,隻要那兩天撐得住,是必去的。珍阿哥公事又忙,別為我們太費事了。"說著,平兒走來,向尤氏道:"奶奶到我們那裏坐坐去,我給奶奶預備下吃的了,沒什麼可吃的,也是我們一點小意思。"尤氏笑道:"我倒不愁了,鳳奶奶過去了,還有平奶奶,總短不了我的吃食。"便同著平兒去了。

此時已過中元,天氣漸漸涼了。探春因姑爺屢次催他,又過兩天,便搬了回去。湘雲、寶釵再三約他中秋節前來此賞月,探春也答應了。他本來興致好的,到家裏將瑣碎事務料理就緒,到八月初十外,便又回來。原想約著這些姐妹們都在園子裏聚會,偏趕上人事不齊。李紋擇定八月底出閣,李綺幫著李嬸娘料理妝奩。邢岫煙又因寶蟾病了,在家裏照料醫藥。一時都不能來。寶琴是有公婆的,又須在家裏過節,探春未免掃興。

王夫人那回到了凹晶館,愛那裏臨水軒敞,和賈政商量,就在那卷篷底下擺個團圓家宴。蘭哥兒媳婦已接到遼東去了,這裏無非李紈、寶釵、探春、惜春、湘雲、平兒諸人,也勉強坐了兩席。那晚上月色甚朗,流雲四卷,一鏡當空。又在臨水的地方,水光上下,蕩漾金波,更覺得分外清澈。席上諸人因賈政在坐,不便任意談笑,倒冷靜了許多。還是探春曲意承歡,揀賈政、王夫人愛聽的說說。賈政是向來不終席的,王夫人怕夜涼,坐到席終,也坐著小竹轎子去了。

探春和寶釵、湘雲約好了,等他們席散,仍在此賞月做詩。

偏是湘雲說道:"上回聯句,將賞月的好處都說盡了。這番再做,必定犯重,不如改個題目。因此三人隻在那裏靠著欄幹賞了一回月,也就散了。

那蓼汀花漵一帶,遍種著木芙蓉,這年秋令特暖,開得最盛。有一天,寶釵從那裏走過,見那岸邊一叢叢的芙蓉都開滿了。藍煙粉霧,凝怨含嬌,不覺心有所感,填了小詞一闋。調寄《菩薩蠻》,那詞是:重重步綺搖秋影,五銖衣上飄煙冷。生世慣空江,當時本是雙。拒霜情宛轉,芳緒何人見?夢裏別東風,羞顏深淺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