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威烈策傳細柳軍 續風流宴啟芙蓉社(3 / 3)

寫完了,自己吟了一遍。想起前人詠白蓮的詩:"無情有恨何人見?月白風清欲墜時。"正和我此詞意境相似,不免微歎了一聲!

正要收起,丫環們回道:"史姑奶奶來了。"湘雲走進來瞧見詞箋,搶過去看,深為讚賞。又道:"寶姐姐這闋小詞,雖是自寫幽怨,這題目卻好,比從前填的《柳絮詞》還有意思。咱們何不起個'芙蓉詞社'呢?"寶釵道:"要起社,人要多些才有趣。三妹妹剛回去,琴妹妹來不來也說不定,隻邢妹妹準來的,未免太少了!"湘雲道:"咱們分頭請去,就有不來的,隨後補做也可。那秋海棠的詩,我不是隨後補做的麼?"

寶釵卻他不過,隻得打發人飛馬去請,一麵預備果點酒肴。湘雲道:"還有社主和監場謄錄都沒請呢!"寶釵忙又打發婆子們,分往稻香村、櫳翠庵去請。

一時李紈、惜春先來了,李紈笑道:"你們真高興,兩個人也要起社麼?"湘雲笑道:"人少了,你們也得湊上。"惜春道:"那可是白說,我幾時填過詞呢?"寶釵笑道:"你別聽他的,已經打發人都去請了,想必就來的。"

正說著,邢岫煙來到,聽說起社填詞,也甚高興。即將各色小調寫了,搓成紙丸,大家拈鬮。湘雲、岫煙先拈得,自去構思。

又過了兩頓飯的工夫,探春、寶琴方到,續拈了鬮,這才點起香來。探春道:"那回就說要填芙蓉詞的,虧得史妹妹提倡,我倒忘了。"湘雲道:"若不是蘅蕪君那首詞,我也幾乎混過去了。"說著,便取張砑黃窄箋,將詞寫出,遞與惜春。

寶釵看是《西江月》調,笑道:"你怎麼單挑這個調兒呢?看著好像容易,可不容易出色。"再看湘雲的詞是:天上碧城何許,人間錦水多情。蕭娘鏡裏鬥娉婷,憐取臨邛妝影。故苑仙姿銷減,空江秋怨分明。昨宵風露夢瑤京,煙外愁鴻啼醒。

探春也搶著來看道:"詞是絕妙,隻是太淒豔了。那結拍兩句,真教人回腸蕩氣呢!"寶釵道:"平調能填到如此,卻也虧他。"

寶琴拈的是《浣溪沙》,想了半天,卻矜持不肯下筆。寶釵催道:"香快完了!"也就草草寫出,做的是:一鏡盈盈舞彩鴦,江妃含笑倚新妝。佩環消息暗思量!穩稱錦雲籠翠被,暗催玉露解羅裳。豐容莫道不禁霜。

眾人看了道:"到底是小薛,做得如此細膩風光。"湘雲道:"下半闋更好,'翠被''羅裳'兩句,又流利,又不落套。"探春道:"末句更好呢!妙在的確是芙蓉,別的秋花便合不上。"因又看岫煙的《唐多令》,頭兩句是:芳佩為誰留,紅顏最耐秋。

探春先拍手道:"'紅顏最耐秋'這五個字真有意味。"寶釵道:"這個題目,原要往好裏說的。"再看底下,是:仗西風洗盡清愁。一鏡千妝爭媚嫵,遮不住,木蘭舟。

眾人莫不讚美。湘雲道:"好是好,太說盡了,以下怎麼轉呢?"因又看下半闋,是:冷麵也嬌柔,韶華任水流。便東君肯嫁還羞。三十六灣春不到,何處去?弄珠遊。

寶釵道:"你看他下闋的意思愈轉愈深,難得是還見身分。"

湘雲道:"這詞一氣貫注,又有新意,隻怕要推他第一了!"

探春隻顧看別人做的,見那香隻剩一星才慌了!連忙湊到幾子上,將自己填的寫出。原來拈的是《琴調相思引》,眾人圍著來看。那詞是:鏡裏分明第一春,占來秋色也收人。晚妝才試,驕盡綺羅塵。錦渚再逢休怨別,粉煙微瘦肯含顰。桂橈來處,無意鬥羅裙。

湘雲、寶琴都道:"這首也不在《唐多令》之下,隻可惜香早完了。"李紈道:"隻要好詞,香倒不論的。"

眾人正要請李紈評定,隻見碧月走來道:"小蘭大爺家來了,叫我來請奶奶。"李紈道:"他大遠的趕回來,有什麼要緊事麼?"碧月道:"小蘭大爺沒有說。看那臉上帶著笑,不像有什麼急事。"李紈忙即同碧月回去。寶釵道:"大嫂子就回來,我們還等著擺飯呢。"李紈匆匆答應,已走遠了。

這裏眾人仍在評詞,有的推岫煙做的意味超雋,有的推探春做的風格高華,也有說寶琴做的情致嫵媚,還有說蘅蕪君的原作,更見纏綿斐惻,彼此又互相謙遜。

寶琴笑道:"我們趕了來就填詞,那芙蓉花什麼樣兒,還沒瞧見呢?"探春道:"我前兩天瞧他,剛齜一點嘴。想不到開得這麼快,咱們同去賞賞罷。"當下眾人便同出院門,一路向花漵走去,見那芙蓉花果然開得比往年都盛。邢岫煙道:"這真該起芙蓉社了。"湘雲道:"北邊的芙蓉是難得開好的。一沾了霜,那些朵就都癟了。今年幸虧秋晚,這兩天又暖和,所以開得這麼好。"寶琴笑道:"我聽說這裏有芙蓉神,想是他管得好,留著給我們填詞的。"大家在水邊六角亭子上坐了一會,又回到怡紅院。此時席已擺齊,寶釵忙打發人去催李紈,等他來到,方同入席。

探春問蘭哥兒因何事回來?李紈說是:這回皇上有旨意,叫各節度薦舉人才,那遼東節度使就舉他應詔。此番來京是預備召見的。眾人聽了,都向李紈道喜。探春道:"這節度使固然愛才,蘭哥兒也必有一番建白。若不然,他隻去了幾個月,為什麼單舉他呢?"寶釵道:"大嫂子,我們替你決定的不錯罷?若是到海外去采詩,隻怕這些時,還未必回得來呢?"湘雲笑道:"大嫂子可真要做老太太了,這該怎麼著謝謝我們。"

席間你一句,我一句,說得李紈很不好意思,隻說道:"這回還要召見,這小子沒經過這些事,知道稱旨不稱旨呢?"

大家正在說話,已上了兩道菜,寶釵讓了一回。探春舉杯喝著,想起那年替寶玉做生日,春宵轟飲,何等熱鬧。不免暗添傷感!說道:"咱們自從那回二哥哥做生日之後,還沒在這裏聚會過。想起那回坐中的人,有好幾個都成仙了!"李紈道:"那回行那占花名的令,林妹妹抽著的正是芙蓉。他那樣嬌嫩,又生得單薄,原是很像的。"寶釵道:"如今設若見著顰兒,未必還像芙蓉,倒像一枝粉芍藥呢!"

寶琴聽了,甚為詫異,忙問:"如何能見著林姐姐?"寶釵隻得將夢到太虛幻境的話,大概告訴與他。湘雲一眼瞧見博古子上擺的西洋自行船。指著笑道:"你們瞧那自行船還彎在那裏,他們倒成仙去了。這東西隻可給哥兒做玩意兒罷。"

寶琴道:"你別高興,也許林姐姐坐了自行船,來和你算賬呢?"說得眾人都笑了。寶釵更覺黯然!

探春道:"眼前若有會扶乩的,把他們都請了來,一塊兒做做詩,倒也有趣。"湘雲道:"邢妹妹就會。"邢岫煙道:"那都是妙師父扶的,我隻能當個副手,那裏算會呢?"探春道:"扶乩不過那兩種符,抓符不是玩的,若抓著神道,就許出亂子。咱們隻用請符,請不來也不要緊。"邢岫煙道:"真要扶,還得預備沙盤木筏,今兒也來不及了。"席罷,大家又坐了一會方散。

那賈蘭到京之後,便忙著拜客,又要上園子去謁見軍機。

此時,皇上因侍奉皇太後,已將郊外禦園修複了兩處,每年自春至秋,都在園子裏辦事,隻冬令回宮。那些大臣們當然都要隨扈。賈蘭因有遼東節度使帶的公事,必須麵回軍機,隻得趕到園裏。那天賈蘭回來見了李紈,頗有不豫之色。不知為的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