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慈太君仙輿欣就養 勇將軍使節出從征(2 / 3)

賈母道:"你們都在這裏吃了罷,大家熱鬧點。林丫頭,你也隻管坐下,別裝那新媳婦的樣兒。"於是,又添上碗筷,一同坐下。

鳳姐還是時常走上去,替賈母布菜添飯。黛玉、尤二姐向來沒做慣的,也跟在鳳姐後頭走。賈母道:"你們別招呼我啦,叫丫頭們服侍罷。"又笑道:"我從前看你們還規矩,也看慣了。這一向自己又當了小媳婦,才知道你們的苦處。咱們家規矩也太重,這裏除了我,就是你們姐妹,不要那麼拘著了。就是林丫頭,也不是外頭娶來的,隻管隨隨便便的和從前一樣,我瞧著倒喜歡。要盡孝也不在這上頭。"一時吃罷。黛玉問道:"老太太沒事,還鬥個小牌罷。"賈母道:"今兒也乏了,咱們說說話兒倒好。"那天賈母初到,談得非常高興,連香菱也留著住下。

尤二姐這幾天本住在赤霞宮,替黛玉解悶,因鳳姐來了,倒要搬了回去,黛玉、迎春都留他不祝還是鳳姐心中內愧,花說柳說的,留尤二姐在一屋裏同祝那晚上說了無數愧悔的話,差不多要挖出心來給二姐兒看。尤二姐本是爽直一路,聽他說得情情理理,便也十分原諒他,倒成了要好的姐妹。尤三姐背地裏幾次勸他姐姐,不要再上鳳姐的當,二姐兒也不在心上。從此便和鳳姐同祝鴛鴦也長住在赤霞宮,一心服侍賈母。遇著有事,方到"癡情司"去。按下不表。

如今且說榮國府中,自從李紈同著賈蘭夫婦往九江赴任,家裏便冷靜了許多,隻寶釵卻比先更忙了。從前李紈、平兒同管家務,平兒因自己不是正主兒,隻是問到說到,從不多說。

李紈也不過持個大體,所有大主意都是寶釵拿的,有時和探春商量。可是家人媳婦們回事,遇著寶釵不在議事廳上,向李紈回過也就算了。如今李紈走了,平兒更不敢做主,事事都要取決寶釵。因此,早半天必得在廳上坐鎮,就是回到怡紅院,遇有急事,他們也要趕來麵回,一刻也不得安逸。

此時,探春卻搬回賈府住下。原來周瓊移鎮長江,政府因江防吃重,命他添募二三十營新兵。周瓊想到此事利弊關係甚大,若辦的不得法,那官兵便是盜匪。特地趕信叫他兒子克速南來,幫同籌畫。周姑爺得了信,不兩天便起身趲程去了!一時歸期難定。探春將住宅托與周府親眷照管,自己樂得在秋爽齋住祝見寶釵操勞太過,有時也在議事廳幫著料理。

那天,王夫人偶然高興,至秋爽齋來看探春,坐至傍晚。

正值雨後新寒,不免受了感冒,夜裏便瀉了四五遍。第二天早起,寶釵探春來請早安,王夫人正在炕上歪著。寶釵道:"太太還是請王太醫來看看罷。"王夫人道:"我也沒什麼大病,剛才已吃些菩提丸。隻是珍大嫂子前兒來這裏,說起上月就要請賞桂花,被那幾場雨耽誤了。眼下菊花開得正好,叫我挑個日子,到東府裏散散。我和他說好了,明天準去的,這一來又去不成了。"探春道:"我們通知珍大嫂子,等太太好了再請,也是一樣。"王夫人道:"隻怕他們都預備了,你們明天去替我說聲罷。"二人答應下來。

那尤氏上次來邀王夫人,本說是請去聽聽小戲。隻因王夫人再三囑咐不要費事,僅止傳了一班說書的。又因外客來了,要占王夫人的坐位,隻約了薛寶琴、邢岫煙,此外便是探春、寶釵、平兒,並無別客。本要約史湘雲的,因他這幾天正住在他叔叔家裏,也不曾邀得。卻想不到王夫人這兩天剛剛病了。

到了那天,探春、寶釵和平兒約齊了,坐車同往寧府,直至內儀門下車。尤氏、胡氏接出,先至上房坐定。探春說起王夫人本要來的,偏偏前天到園子走一趟,便感寒患瀉,實在撐不起來,向尤氏致意道歉。尤氏道:"這怪我們請得不誠,耽擱了這些天,若早請,也許太太來得了。我知道太太也喜歡熱鬧,隻要身子好,沒有不來的。"寶釵道:"邢妹妹也怕來不了。蟠大哥那個小子,一直是跟他的,昨兒也有點寒熱,又是哭,又是吵。不知道今兒好了沒有?"平兒道:"這天氣一涼一熱的,也真難對付,怎麼叫人不受病?"

正說著,人回梅大奶奶來了。隻見寶琴打扮得花枝招展,扶著丫環,從遊廊上款步進來。他和尤氏婆媳都不甚熟,另有一番世故周旋。

尤氏見人到齊了,便請眾人同至園內看花。進了園門,走過幾處坐落,方到晚香堂。堂外太湖石最多,玲瓏曲折,麵麵宜畫,也是山子野替布置的。假山上兩棵大金桂,開到二發的花,濃香四溢。那高高低低的山石,都擺著各種盆菊,紅白黃紫,無色不備。另有綠牡丹、墨麒麟幾種,外間不易見的。大家隨意玩賞一回。

寶釵走乏了,坐在石墩上歇息。寶琴靠著石欄幹,俯身采花。平兒見一朵金鳳翎低垂盆麵,拾著一枝細竹子將花支起。

探春繞遍山石,看各花棵上簽的花名。一時,寶琴說道:"這園子比大觀園小點,我倒愛他處處精致。"尤氏道:"這還是老輩手裏蓋的,那時候清客裏頭還有幾個名手,後來詹子亮、程伯起那一班,那裏比得上呢?"文花擎個水晶盤過來,盤裏養著各色花朵。尤氏命挨次送上,隨意揀戴。探春、寶琴、平兒見那花兒鮮玲可愛,各揀了一朵上戴,隻寶釵不要。眾人又說了一會閑話。

丫環們來請入席,便同向晚香堂走進。看那牆上掛的都是名家菊花畫幅。幾案上擺列許多花瓶,有舊瓷的,有古銅的,還有澄泥陶瓦的,也都插著各色菊花。尤氏讓寶琴上坐,寶琴再三推讓,然後坐下。大家次第坐定。

女先兒上來請點書,寶釵向來不喜聽書的,隻說道:"揀好的隨便說罷"探春點了《夢虎姻緣》是宋朝梁紅玉的故事。

寶琴點了一段《鏡花緣》,平兒點了一部《還珠記》。就聽得噔噔弦響,攙著嘣嘣鼓聲,引吭按調的說來。這邊席上,眾人仍舊說笑,一麵聽著說書。

少時,說到梁紅玉桴鼓助戰,那女先兒口齒伶俐,把那鼓聲、戰聲,以及黃天蕩的水聲,都形容出來。尤氏道:"那梁紅玉是勾欄出身,倒能夠佐夫立功。我們枉生在世族高門,白得了朝廷的封誥,未免慚愧。"寶琴道:"別人這麼說還罷了,在大嫂子可說不上。隻看大哥哥身居策府,將來手建功業,安邦定國。大嫂子便是蕭酂侯的夫人,那梁紅玉算得什麼呢?"

尤氏道:"別說安邦定國了,就是眼前這點小事,你大哥就夠發愁的。這兩天南陽鬧土匪,商議發兵,他和那班同事,也不知抬了多少的杠,一回來就是咳聲歎氣的。你想他從前是什麼樣的人:出去,外頭有一幫朋友,隻管吃喝玩樂;回家來,聽姨娘們吹吹簫,唱唱曲子,多麼自在。憑空的戴了這頂愁帽子,倒弄得他荊天棘地,神仙不做做罪人。你說傻不傻呢?"

平兒道:"天下做事的人,總帶幾分傻氣。隻看我們奶奶,多麼有心眼兒,我看他就傻。當那份窮家,坑坑支支的省幾個錢,挨盡了罵名兒,也沒落著好。那些送邢姑娘的猩猩氈氅衣,送襲人的天馬皮褂子,那一件不是自己白帖出來的?他說:寧可自己帖幾個錢,別叫家裏人像燒糊了卷子似的,叫人家笑話。

可不是傻心思麼!"探春道:"要傻就得傻到傻大姐那個份兒,晴雯、入畫被攆也由他,林妹妹的死的也由他。他總叫別人吃虧,自己一點虧不吃,那才傻得過呢。"說得眾人都笑了。

寶釵笑道:"新近還出了一個小傻子,也是咱們家裏的。"

大家問是誰?寶釵道:"就是走馬上任的小蘭大爺啊!這回送大嫂子的人回來說:蘭兒到了那裏,因為老爺從前上過李十兒的當,把什麼門稿、家人、刑名老夫人都裁了,單找些幕僚辦事。那些佐雜小官和生監們,見知府都沒坐位的,他偏要他們坐炕說話。有一個官兒,拿著中堂的信,當麵求差使。他可翻了,立時掛牌出去,訓飭了一大套,就得罪中堂也不管。這還不算呢,九江那缺,管著海關,本來不壞。他把自己應得的錢,大把的拿出去,辦了許多工藝局、農學書院。如今做官的,那個不為的發財?像他這傻子,恐怕沒有第二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