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2 / 3)

1995年春,我再次離開哈爾濱去珠海創業.臨行前濱德組織了一次知青聚會.有10多個人參加,都是原前哨農場的,也就是兵團68團的,現在都在哈市.一部分是老青年,是濱德他們差不多年齡的.李玉華,在市財政局;趙明湖,在省委>編輯部;景長康,在一家報社;還有幾位我原來不熟,濱德和邱姐都來了.一部分是1974年9月我們一批到68團的.王軍,在秋林公司當副總經理;付冰在道裏區檢察院;孟繁榮在車輛廠團委;楊世蘭,已經辦回哈爾濱,現在一家銀行;王常峰,當工人;王立榮,幹個體,開工廠;鮑占濱開了自己的飯店,聚會就在他的飯店裏.他的愛人是齊市青年,和他一起開飯店.大家多年不見,聚在一起分外高興.談往事,敘別情.喝了許多酒,又一起唱北大荒的歌.我們當年一起下鄉的共27人,隻來了8個.大家互相詢問著其他人的消息,又說起霍雙池和沈似洲,他倆在幾年前就已去世,聽說是因犯事進了監獄,在獄中鬥毆致死的.大家合照了許多相片留念,我把我那本散文詩歌集>分送給各位.

1999年春天,我已從北京回到哈爾濱一年了.一天晚上,我請兩位北京來的朋友吃飯.飯後打出租車送他們回賓館,意外地碰到劉長友.他就給我們開出租車!從返城後我一直沒見過他,20年來他外貌變化不大.因我要送朋友,未及多談,隻互相留下一個電話.我給他100元錢,可他死活不要.來回推了足有10分鍾,把錢都扯爛了,我隻好作罷.

過了些天,劉長友打電話來,說他遇到我們連的一些人,大夥都想見見麵,希望我能出頭張羅一下,搞個聚會.我想了想,今年剛好是返城20周年,聚一下也好,就答應了.又一想,這麼多年沒見麵,光吃一頓飯時間太短,怕聊不夠,索性找個地方住一宿.就給濱德打電話.他們黨校在江北太陽島,剛剛裝修過,有食堂,有舞廳,有宿舍.能吃能玩還能住.又正值黨校的暑假期間,沒有學員.正是個聚會的好地方.定下時間地點,我電話告訴劉長友,讓他分頭通知.從這時起,我每天都接到幾個人的電話.\"喂,楊立偉嗎?我是孫廣海.....\",\"喂,老領導,我是李乃華......\".一些人按捺不住,等不到聚會那天就自動聚集起來,非要見見我.自從準備了這次聚會之後,我的心情也很激動,有一種想早日一見的渴望,甚至晚上都睡不著覺:一閉上眼,北大荒的那些日日夜夜就象放電影一樣一幕幕閃現出來.他們一找,我就跑了去.孫廣海家成了一個\"據點\",他家正在動遷期間,臨時租住了一間小屋,我到時,屋裏已坐得滿滿的.大家都笑看著我,讓我辨認.\"王鳳閣,陳彩賢,張淑琴,鄭翠華......\"除了張麗和王雅娟外,我全都認得出.他們正在打電話聯係呢.一會兒,劉長友也來了.他本是夜班開出租車的,聽說我們聚在這裏,忍不住過來看看.聊了一陣,出來找了個小飯店,要些啤酒小菜,大家圍坐在一起,格外親切.又給莊克福和閆麗豔打電話,這兩口子一聽,立即趕過來,大半夜的就把孩子自己放在家裏了.喝了無數的啤酒,20年的話一時如何說得完,直到後半夜才戀戀不舍地散去.劉長友開車把路遠的一一送到家.

我想到景華,這次難得的聚會如果他能參加該多好啊.大家在談話時也常常提起他,很想念他.我給他打了個電話,人是找到了,可他太忙,連星期日都不能休息,實在來不了.他也挺遺憾的,對我說:\"多照點相片吧.\"我理解他的意思.

正式的聚會是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在鬆花江畔的防洪紀念塔下集合.那天陽光明媚,江邊遊人如雲,看風景的,照相的,放風箏的,劃船的,遊泳的.....熙熙攘攘.紀念塔下,聚集了一群中年男女,一個個左顧右盼,四外張望,時時有人被這群人發現或有人發現了這群人,就立刻爆發出歡呼,接著就是一擁而上的握手,擁抱,大聲大氣地問候.這些人就是我們.

按約定的時間等了一個小時,確定不會再有人來了.我帶領大家乘車從鬆花江大橋去太陽島.從發起這次聚會到現在,隻有3天,竟聚起70多人,其中齊齊哈爾還來了10多個.足見大家熱情之高.有人說,要是再有幾天,還能多來幾十人,好些人不知道呢.我們包了一台大客車,坐滿了也站滿了.我隻好喊道:\"女士優先!'女生'坐下,'男生'站著!\"一些先上車的男青年---應該說是男中年了---就紛紛站了起來給女士們讓座.這些20年前的淘小子們,現在倒是文明多啦.

車進太陽島,一直開到道裏區委黨校門口.濱德已在等候.大家先去舞廳坐了,我把這次聚會的打算,安排講一講,讓張明和劉鴻斌把每個人的地址,電話都登記一下,以便編輯通訊錄.我又把我的>分送大家.

晚飯時,坐了6大桌.我和濱德都敬了酒.我講了3句話:\"我們都在北大荒生活過!我們都珍惜那段時間結下的深厚感情!我們還將共同創造更加美好的新生活!如果大家都讚同我的話,那麼,就請共同舉酒,幹杯!\"那天,喝了太多的酒,喝得真痛快!我到每一桌敬酒,和每個人都碰了杯.大家也都互相敬酒,場麵非常熱烈.飯後,在舞廳,大家又唱又跳,玩到很晚.很多人坐在一起談天,一夜都沒怎麼睡覺.第二天早飯後,大家集體合影,然後又分別照了些相:1974年9月下鄉的,隻來了我和王福洲,劉長友,徐維義4個;1974年12月下鄉的;1975年9月下鄉的,都是齊齊哈爾青年;1976年下鄉的,人數最多.還有夫妻同來的:王鎖柱和欒麗君,孫廣海和王鳳閣,武起和李俊英,馬作洲和王麗花,莊克福和閆麗豔,李乃華和鄒巧珍,常文友和鄭秀霞.....我們連男女青年成婚的有近20對,而且多數感情都挺好.隻有王福洲和方賢霞,周誌成和陳彩賢離了婚.張聚華和馬豔春終於沒有成,張聚華那年考上中專走了,學的是農機,畢業又分配到農場係統.現在九三農管局工作.馬豔春回了哈爾濱.估計也是因兩地生活問題無法解決而最後分手的.

當天聚會結束後,我和孫廣海領著齊市來的人逛了街,又去看看周誌成.周誌成沒有來聚會,他開了一個火鍋店,他現在的太太很能幹,為人也極熱情.中午我們就在他店裏吃飯.晚上李乃華又安排一頓豐盛的酒飯.

9月初,齊齊哈爾的青年又搞了一次聚會,邀請哈市青年參加.我因有事,沒有去.哈市去了十幾個人.在這前後,還有幾次小型聚會,我也參加了兩次.我把照片都衝洗出來,又搞了一個通訊錄,分發給他們.

在這大大小小的幾次聚會上,大家談起許多事,有些我過去聽說過,有些則是剛剛才知道.

當年我離開連隊後不久,\"大返城\"的狂風就在前哨農場猛烈地刮起來了.接班的,困返的,病返的......知青們以各種理由提出返城.開始時,場裏還用手續和條件卡一下,後來根本就不敢再卡了,知青們都紅了眼.病返是大多數人的做法,有病的不用說,完全沒病的也要想法檢查出點病來.弄個小瓶尿點尿,再紮破手指滴進點血,這就是\"血尿\".醫院的大夫稍有懷疑,來檢查病的知青把眼一瞪,大夫就不敢吱聲,乖乖地開診斷:患xx病,不適合在農場工作,需返城醫治休養......再後來,連這也不用,醫院給蜂擁而來的知青們隨便開診斷,醫院的印章栓條繩就掛在那兒,你隨便蓋.有幾個大夫過去挺牛氣,不好講話,知青們想求他們都得低三下四,甚至送禮行賄,這時他們都躲起來不敢上班,因為不少人揚言要整治他們,要燒他們家的柴禾垛!幾千名知青,很短的時間就走了個精光.

回到城市之後,知青們發現,這裏也沒有他們的位置.特別是1974年後下鄉的\"小哈\"\"小齊\"們,他們在\"文革\"中長大,文化水平很低,又多出身於工人和普通市民家庭,回城後根本找不到工作,勉強幹點事也很難.進到工廠的,現在多已下崗.我們這次聚會就明顯看出,多數人隻寫了一個電話,沒有寫單位,因為他們沒有單位.大家也較少問別人在什麼地方工作,除非是過去關係特別好的.即使問到,回答也多是:\"下崗了,自己找點事做.\"至於幹的是什麼,就都含含糊糊了.但看得出,這些人生存能力都很強,一個個造的那小老樣兒,也都該說的說,該笑的笑,也是老婆孩子一家子.有些好點的,開了自己的小店或攤床,或做起更大些的生意,也掛著傳呼機,拎著\"大哥大\".要知道,他們中很多人是20年前就\"下崗\"的,已經\"軲轆\"出來了啊!

齊市的趙桂英和哈市的郭秋實都死了.趙桂英是幹個體出攤賣肉,與人發生糾紛,被殺.當年在連隊時,記得有一次她找我到沒人的地方,告訴我她見到了曉峰,曉峰正要回哈爾濱,托她轉告我有事寫信,當時情景至今曆曆在目.郭秋實是賣西瓜,給人短斤少兩,被人把手都打壞了.後與人打起來,被打死.那年他曾向我借過20元錢,後來他誣我有\"作風問題\",硬說我借給他錢是收買他.可把我氣壞了.當時20元錢可不是小數,一個月工資才32元哪!那時我和景華不怎麼花錢,那些青年們一有錢就去團部買酒買罐頭吃,幾天花光了就到處借,我和景華都是\"大債主\".直到我最後離開連隊返城時,還有不少人欠我錢,加起來近300元!都要不回了.隻有郭秋實這20元,我是決心非要回不可.我不能給了他錢,還讓他說我是在\"收買\"他!我正式向連黨支部提出了這個問題.老許答應幫我解決.在我已回哈市兩個月後.老許托人帶來了這20元錢,是從郭秋實工資中扣下的.

連隊的第一任老指導員丁維德,聽說身體不好,在家臥床休息.

連隊的老職工中,石發業死了.他是拉響炸藥包把自己和他老婆炸死的,為了什麼原因則其說不一.一說他酒後要去炸魚,老婆怕他出事,不讓他去,撕扯之中拉響了炸藥;一說他老婆有外遇,被他發覺,喝了酒後,拉響炸藥與其同歸於盡了.

陳慶山是因病去世了.

關於黑老馬有兩個傳說,一個說他開小型車,因車速太快,翻車出事了.他是個急性子,過去就以開快車出名.還有一個說他回山東老家了,現在很好,他的大兒子馬龍江在山東搞運輸,已經有了自己的兩個車隊.我相信後一個傳說.我回城後還托人給他捎過一些小禮物,有一個煙合,很精致的.

\"拉非克\"據說回了浙江老家,前些年搞養殖甲魚,賺了錢.

我們的連隊已不複存在.據說是先要在那裏建磚瓦廠,把農業連隊撤消了.後來磚瓦廠又不搞了,於是什麼都沒了.土地分給了附近的幾個連隊.

離開北大荒之後的20年來,我一直在苦苦思考著兩個問題,這也是每次與知青朋友相會,大家常常討論的問題.

一個問題是:開發北大荒為什麼那麼艱苦?能不能不那麼苦?

北大荒的大規模開發是從40年代中後期開始的,那時全國解放的槍炮聲還在隆隆震響.在蘇聯援助下,這裏建立了最早的一批國營農場.大批轉業官兵,支邊青年成為主要的建設者.按照蘇聯專家的設計,開發建設應該是\"1年蓋房,2年開荒,3年打糧,4年盈利.\"這種設計還是有其科學道理的.簡單地說,就是先解決吃住等基本生活條件,再搞生產.以這種方式搞起來的農場,如友誼農場,由於它基礎較好,一直發展得不錯.當然,墾荒本來就是和平建設時期最艱苦的事業,不可能不苦.那時新中國才剛剛建立,百廢待興,國家又急需大批糧食,也不可能完全按部就班地搞開發.\"先生產,後生活\"的原則一直貫穿於北大荒的開發曆史之中.60年代中後期,農場在原來蘇聯模式的基礎上也逐漸總結出一套經驗,進行科學管理.當時農場係統建立了許多規章製度和物質獎勵辦法,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生產和生活條件,使開發建設逐漸步上正規.可是這些在\"文革\"中都遭到批判,被作為修正主義路線而徹底砸爛.組建生產建設兵團之後,更是反其道而行之,提出了\"當年蓋房,當年開荒,當年打糧,當年盈利\"的口號.兵團從1師到5師都是在原老農場基礎上組建的,情況還好一些.而6師是最後組建的,建新點的任務最重.68團又是6師最後建的一個團,地點最偏遠,所以受這個口號影響最大.我們16連就是典型的例子.建一個開荒點,剛開始來的人很少,支個帳篷一住,就開幹.要開荒,要蓋房,要種地,當年就要打糧.其結果,就是什麼都幹,什麼也幹不好.房子蓋不好,年年要花許多精力去維修;開荒麵積不夠,第二年第三年還要繼續開;勉強播種了幾百畝大豆,幾乎是顆粒無收;連隊建設的基礎沒有搞好,一下子影響多少年.\"先生產,後生活\"變成了\"生產,生活兩耽誤\".由於生產任務過重,隻能是靠增加勞動時間和強度.於是有了\"早上3點半,晚上看不見\"的口號.動不動就搞突擊會戰,搞義務勞動.而且有了\"吃飽飯,不死人為原則\"的口號,把種菜,養豬,蓋房.....這些改善生活條件的工作從人力,物力,時間各方麵都壓縮到最低.這些都人為地增加了艱苦的因素.上麵要的是高指標,是耕地麵積,是糧食產量.至於人的基本生活條件,則隻是嘴上講講,實際是放在了可有可無的位置.就拿吃水的問題來說,打井在當時並不是什麼高科技,東北農村都普遍打機井了,而在機械化程度達到70%以上的兵團第68團,卻要各連自己用人工打大口井.撫遠地區雖海拔很低,水層卻很深,一般都要挖20多米才出水.沙層厚易塌方,深度大造成缺氧,並增加了工傷事故.這方麵真懂技術的人也很少,都是青年們邊幹邊學,打出井也是質量不高.68團就因為人工打這些井,死傷很多人.當時如果建立一個機械打井隊,又快又好地給每個連打上幾眼機井,那會避免多少重大事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