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我和我的前哨農場上了《南方都市報》(2 / 3)

周鳳英記得1959年之後,玉米秸子磨成粉,“瓜菜代”、“頭疼麵”是人們的主要食糧。“頭疼麵”是小麥受潮生赤黴病後磨的粉,蒸饅頭沒筋,吃了惡心嘔吐,頭疼欲裂。她記憶中,生活好轉是在1962年;好轉的標誌是“不吃頭疼麵了。”

大饑荒之後,國家對北大荒做出新的戰略部署。新成立的東北農墾總局強調墾建結合,建立了一百個重點機械化生產隊。1966年糧豆總產14.5億公斤,盈利1213萬元,基本上實現了國家建立商品糧基地的要求。1966年2月,周總理對總局局長王正林說:“我們手裏有了糧食,社會能安定。”

就在農場經濟好轉之際,“文革”開始了。1966年,喻敏學所在的寶泉嶺農場成立了兩個“造反派”組織,人人都得站隊。

喻敏學還記得那一年,場部的造反派在北京來串聯的紅衛兵慫恿下,揪鬥在農場落戶的“大右派”丁玲,她兩年前從湯原農場轉到寶泉嶺農場。在農場的正式史誌裏,1966-1968年發生的事情常常是語焉不詳。

1968年,伍順光是農場修配廠的修理車間主任,被要求“當官兒的靠邊站”,被趕去開推土機修公路,一個月以後再被揪回來,天天寫檢查。

寫檢查中斷了,因為進入了“防修反修一級備戰”。隨著蘇聯不斷向中蘇邊界增兵,中蘇邊境摩擦日益頻繁。

1968年6月18日,中央發出了“關於建立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的批示”。次年3月2日,珍寶島戰役就在八五九農場東南方向打起來了。已經成為“三師23團”的八五九農場先派出了第一批上前線的人,伍順光進入了第二批預備隊。他還記得,速戰速決的戰役中,農場犧牲了四個人,包括修配廠的同事彭福旺。

“我們也有兩隻手”

1969年7月,黑龍江鶴崗市18歲的初中畢業生關吉祿,來到黑河的建設兵團一師,和他一起到達的,是1000多名鶴崗知青。和其他同學一樣,關的行李中,帶著四套四卷本《毛選》。

讓關吉祿們來到北大荒的是前一年年底人民日報發表的一篇通訊———《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市裏吃閑飯》,該文在編者按中披露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說服城裏幹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各地農村的同誌應當歡迎他們去。”關吉祿背得滾瓜爛熟的“12·11指示”掀起了狂熱的“知青上山下鄉”運動,改變了1700萬年輕人的生活軌跡。黑龍江建設兵團也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批墾荒者,共接納來自全國各地的知識青年共約45萬人,一度達到職工比例的65%.

“兵團戰士”並不是人人能當,持槍的武裝連隊,就更是強調“根正苗紅”。在最初的兩三個月,關吉祿這樣“地主”出身的知青,就不算“戰士”。他隻能用“傻幹”表達改造自己的決心———譬如,一天用鐵鍬徒手挖地,挖了二分八。他虔誠而勤懇,終於有了“戰士”身份,並成為勤雜班的班長。一周一次政治學習,每天吃飯要“三敬三祝”:麵向牆上掛的毛主席像,掏出“紅寶書”《毛主席語錄》,“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祝副統帥永遠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有一天,印著領袖像的毛選扉頁在茅廁裏被發現了,整個連隊開始了暗無天日的批判學習……

關吉祿對知青中悄悄流行的“禁書”和“手抄本”毫無概念,對於自己在兵團時期的思想動態,他說:“我這樣的出身,不敢說太多話。”直到1985年,“血統論”式微,34歲的他才入黨轉正。

除了嚴寒,關吉祿還記得晚上經常在營地附近看得見信號彈升上天空;兵團的6個師通訊地址都如軍隊一般保密,各以“建”“設”“鋼”“鐵”“邊”“防”中的一個字起頭,實行建製信箱號———這給人“戍邊”的神聖感。隻是晚上十點多經常摸黑“戰備集訓”,讓大夥兒洋相百出。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記憶。1967年就誌願來此下鄉的北京知青杲文川,本是為了逃避高知家庭出身帶來的政治歧視,但到了北大荒便被編入“牛鬼蛇神班”一年,從事最髒最累的勞作,譬如,把凍成冰柱的糞便敲碎。而後來引起軒然大波的北京知青黃一丁記得,“那是極限狀態的單調、匱乏和勞累”:5點下地,在太陽暴曬的氣味中幹到7點收工,渾身麥芒的不適……他用反映蘇聯勞改營生活的《伊萬傑尼索維奇的一天》來比擬自己的兵團生涯。

就在關吉祿來到北大荒的第三年,一件大事讓“三敬三祝”的儀式戛然而止。這年秋天,關吉祿被營教導員帶去團部學習,開會的方式相當神秘:哨兵必須撤到會場五十米外,並保證沒有任何人靠近會場。會上通報了林彪叛逃的“九一三事件”,並要求在連隊正式開會通知前不得外泄。提前泄露消息的一位知青就被關了禁閉。1971年“九一三事件”以後,一些幹部子弟以各種方式返回城市,悄然成風。

1972年,福建一位叫李慶霖的知青家長、小學教師給毛澤東寫信,反映知青下鄉遇到的困難;他收到毛的回信,和300元資助,並從此成為風雲人物。這直接導致次年國務院知青工作會議的召開。會議期間,一些調查資料引起高層震驚。如大量知青遭到兵團幹部、現役軍人暴力迫害,據不完全統計資料,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發生365起奸汙女知青事件,那一年,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十六團團長黃硯田和四十六團參謀長李耀東,因奸汙女知青數十人而被判處死刑。

最後的處女地,狂熱退潮

1973年知青工作會議後,“上山下鄉”已經逐漸從豪情萬丈的革命行動回歸現實。“那時候,大城市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都不往北大荒送人了,隻有我們黑龍江還在一個勁兒地動員。”1974年,從小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長大的哈爾濱幹部子弟楊立偉,來到北大荒最後一塊處女地———撫遠荒原,也就是今日的“綠色米都”建三江。此前一年,1957年轉業的伍順光、“十萬官兵”喻敏學、“老青年”關吉祿,都從原來的農場來到這片被稱為“大醬缸”的蠻荒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