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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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黑蛋的視線,撒開腿跑到“迷你洗腳屋”,有幾個女孩子都呆在一樓的房間裏,正和姓柳的女老板說笑。她們看到我急急忙忙闖進去,都驚異地看我。柳老板最先認出我了,輕輕籲口氣,說:“你是來……洗腳?還沒上班呢,再過一個多小時來吧。”

我問:“有個叫楊洋的在嗎?”

柳老板像鴿子叫似的咕咕笑兩聲,對著樓上喊了一嗓子:“洋兒——有人找!”

楊洋穿著裸露的上衣和短短的裙子,從樓上走下來,見到我就高興地撮起嘴來,說:“小弟弟你來啦,這麼早呀。”

我看了看周圍的人,發現她們都盯住我的臉燦爛地笑著,我結巴著說:“我來請你吃飯,你有時間嗎?”

一個叫豆豆的女孩子插嘴問:“能不能把我們都請上?我們都沒有吃飯呀。”

我沒有回答,紅著臉笑。

“時間來不及了,隻有一個小時就上班,我還沒有化妝哩,以後吧,樓上我已經泡了一碗方便麵。”楊洋說。

柳老板倒挺理解我的心情,說:“楊洋你去吧,就在附近的飯店,一個小時足夠了。”

楊洋猶豫片刻,讓我等一等。她返回樓上,把泡好的那盒方便麵捧在手裏,走到我身邊用肩膀碰我一下,她的腰部和臀部也就搖擺著打了個波浪。

“走吧。”她說,又對那幾個女孩子說,“再見姐姐,再見妹妹,一會兒見。”

幾個女孩子用一句外國話回應了楊洋——“拜拜哎”,她們或許隻會說這麼一句外國話,卻說得很有洋人味兒。

我們走進附近一個小飯店,楊洋就小心地把方便麵放在桌子上,然後坐下。

“你怎麼吃得這麼簡單?你們這麼辛苦……”後麵的話我沒有說出來,覺得說出來不太禮貌,畢竟她這份辛苦的工作不是可以讚美的。

她很平靜地說:“你以為我是大款呀,我們是出來掙錢的,不是享受的,不吃苦能行?你最多要四個小涼菜,咱們喝瓶啤酒,我就吃方便麵,你點多了菜我就走了。”

我本來也不會要太多的菜,所以急忙答應著,顯出怕她走開的樣子,說:“本來要好好感謝你,你卻要勤儉節約。”

“感謝我什麼?我有啥值得你謝的。”

“你救死扶傷,治病救人了。”

“那是我的工作,換了你也會這麼做的。”

“你是個好人。”

她突然笑了,說:“你怎麼知道我是個好人?你說什麼樣的人是好人?”

“善良的人就是好人。”我說。

她沉思起來。這時候,服務員把我點的四個涼菜和兩瓶啤酒端上來,我一邊點這些東西的時候,一邊在算它們的價錢,要把總價錢控製在我兜裏那張票子上。我舉起酒杯很灑脫地與她碰杯,兩個啤酒杯快活地發出清脆而透明的聲音,旁邊桌子上的幾個男人扭頭看我們,那種流露著的羨慕和嫉妒的眼神仿佛鋸齒一樣,在我們臉上拉來拉去,搞得我很不舒服。

“這兩天我還替你擔心,不知道你找到工作沒有,今天一見到你,我就知道你已經找到工作了,如果你找不到工作是不會回來的,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掙錢了,幹啥呀?”她喝一口啤酒含在嘴裏,眼睛看著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揮動了筷子,說:“像我這樣聰明的小夥子,幹什麼不掙錢?條條大路通羅馬。”

說著,我用筷子對著她做出一個夾菜的動作,然後神秘地一笑。她突然驚異地看我,一臉警惕的神色,說:“你掏別人的包?”我不回答,仍舊神秘地笑。

“你真卑鄙,這種飯我吃了要得癌症。”

她站起來就要走,我沒有想到她的反應這麼強烈,說話的腔調都變了,不是那種甜軟的普通話,使用的是西北語係。

“我說你怎麼當真了?你看我像那種人嗎?我說我殺人了你也相信?你看你激動的樣子。”我急忙說。

她瞥我一眼,感覺我真是玩笑,又坐下了,仍冷著臉說:“你不能連起碼的道德都不講了。”

你聽了或許感到可笑,像她們這種人還講道德?而事實上她們確實非常道德,她們認為她們是憑苦力掙錢,並且用一流的服務使客人感到滿意,因此她們的勞動所得是理所當然的。

我把找工作的過程告訴了她,她才放心地夾菜吃了。

“你不是本地人,你是從哪裏來的?”我故意顯得無所謂的樣子問她,一邊問一邊舉起杯子和她碰杯。

“父親老家是這裏的,母親老家在寧夏。”她長歎著說,“我從小就被父母撇在寧夏一個小鎮了。”

我仔細地看了她一遍,突然覺得我和她之間有了一種親密的聯係,彼此加深了理解和信任。意外和欣喜是自然的,我們都是被父母拋棄了的人,我非常親切地看著她。她可能感受到我目光的、溫隋,因此她的目光也變得細致而柔順,微微向前傾著身子,很安靜地垂著頭。

“你怎麼到了這個城市,到了洗腳屋?”我坦率地問她。

她看了看手表,說:“時間恐怕來不及了,我以後再給你詳細說,現在隻能簡單告訴你,我父親曾在寧夏當兵,在當兵的時候他跟當地一個女人發生不正當的關係,我就在這種不正當的關係中來到這個世界,當時他已經結婚,妻子在老家,他擔心部隊知道了這種事情,就把我送給了當地政府的一個局長,當然沒有白送,他們索取了2000塊錢的報酬。後來父親就轉業回到了老家,據說跟他的前妻離了婚,把我的親生母親接了過來。我長到十二歲的時候,才知道眼前的父母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雖然他們對我很好,但是我很想看看自己的親生父母長得什麼樣子,就想看看長得是麼模樣。於是我就離家出走,開始尋找親生父親,整整找了九年,九年裏的苦難也要以後慢慢跟你說。去年,我終於得知親生父母轉業來到了這座城市,我就搭乘一輛長途運輸的大卡車,從寧夏到內蒙古,然後到北京,再然後轉到這裏,就是在轉來轉去的路上,那個長途車司機在駕駛室裏強奸了我,他並沒有耽誤開車,邊開車邊弄我,折騰了我一路……但是我來了半年也沒有找到父母的線索,這兒舉目無親,沒有辦法就進了洗腳屋,反正我已經被糟蹋過幾遍了,況且作為一個女孩子,我除去幹這個掙錢能養活自己,還能幹什麼呢?我想,隻要父親還在這座城市,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你知道父親叫什麼?”我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幫她做點事情了。

她用手指蘸了一些啤酒,在桌子上寫著說:“王建斌,或者是兵。”

“哪一年回來的?”

“八三年或者八四年,好了,我要走了,你平時多留點兒神,也幫我打聽著。”她站起來,把手上的啤酒對著衣服上擦了擦,朝我揮揮手走了。

我結了賬離開飯店,回去的路上就開始琢磨如何尋找叫王建斌的人,我覺得應該去晚報登個尋人啟事,或者去組織部、武裝部、公安局之類的一些部門查找。我暗暗地去查找,有一天,我找到了她的父母,突然告訴她這個喜訊,她一定會被我感動得哭了,那時候她就可以離開洗腳屋,和我一起幸福地生活。

街上的霓虹燈已經亮起來了,整個城市處於一種迷亂和狂熱的狀態,從燈光下走過的青年男女,麵孔顯得虛無縹緲。我沿著人行道走回去,在路邊的小店裏買了一卷衛生紙,我跟黑蛋說出去買東西,所以總得買點兒什麼東西做做樣子。

走回藥行,門緊閉著,我敲了半天,白貓才從樓上走下來,隔著門縫問話,小心謹慎的樣子。確信是我的聲音後,就很費力地打開了厚重的門。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絲綢睡衣,式樣像一件連衣裙,在燈光的照耀下,她身體的輪廓就清晰地呈現出來。她兩臂交叉抱在前胸,正好把胸前一對乳峰擠靠在一起,顯得更加膨脹。我的目光難免在她身上貪婪地逗留著,感受那肌膚的光滑和柔軟度。

“買東西買到現在?我還以為你被東西買走了呢。”她看著我手裏的衛生紙說。

我手裏多虧還有一卷衛生紙撐著臉麵,我對她笑了笑,說:“黑蛋哥呢?”

“還能幹啥?打麻將去了。”她說完,冷著臉,扭著渾圓的臀部上樓了。

我感覺自己襠裏的那個東西又興風作浪了,很好,它可以隨著我的情感潮起潮落,總算讓我放心了。

黑蛋每天晚上都和幾個朋友聚在一起打麻將,偶爾也去歌廳和洗腳屋晃一圈,但是從來不去粘糊那些女孩子。我到了內蒙古後才知道,他在白貓之外,養著另一個女人,並且和那個女人心安理得地生活著,嘴上總是說自己隻賭不嫖,似乎養著另一個女人屬於正常行為,與白貓沒有什麼幹係。

當天夜裏,黑蛋很晚才回來。

第二天一大早,昨晚那五個來看黃芪的鄉下男人就來了,他們開著一輛東風車,還帶著一個女人。他們一定回去商量了半個晚上,終於決定買黑蛋的黃芪。大概那個女人對幾個男人不太放心,就跟著車來了,五個男人中肯定有一個是她的男人,但是我卻看不出究竟是哪一個,她對五個男人都是一樣的臉色,從她的舉動上可以推斷,她在幾個男人中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

女人走進藥行,搬開一捆黃芪仔細察看,把一根黃芪的皮去掉,放在嘴裏嚼著,然後把嚼過的渣滓吐出來。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幾個男人一直站在她眼前,仔細地看著她的舉動,等到她把渣滓吐出來的時候,他們都盯住了她的臉色。

“內蒙芪,晾幹了八成。”她掃視了幾個男人,盤算著說,“沒有大賺頭,不像你們說的那麼粗。”

幾個男人猶豫了,不知道是否要買,黑蛋故意走開一些,給他們一個再次商量的時間。他們湊在一起,極其神秘地說了幾句,然後才慢慢的分開,女人又去撥拉著那捆黃芪看,那神態很像一個謀略家。

一個男人就走到黑蛋麵前,說:“黑蛋,咱們是老客戶了,我先給你三分之一的貨款,剩下的一個月付清,中不中?”

黑蛋笑了,仰頭考慮了一下說:“操,現在沒有賒賬的,寧可不賣貨也不賒賬。”

“看是誰了,我們有家有業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你怕啥?我們暫時周轉不過來,你寬限一下。”

“你們要多少貨?”

“你能有多少?頂多有四噸,一起拉走了。”

黑蛋咬了咬牙,說先付一半錢,不能再少了。鄉下男人就把東風車的後鬥打開,把一堆繩子從車上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