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好又坐下來,這是不能拒絕的,除非你別看她的眼睛。但是我看了,看了她的眼睛就無法拒絕。
唉,其實我是一個很多情的男人了,尤其在我這個年齡上,是很容易情感泛濫的,你不要大驚小怪的。
“沒有什麼可講的。”我仔細地想了一下該從什麼地方講起,我當然希望自己的講述能吸引她,感動她,我征求她的意見說,“是不是從頭講起?從頭講起時間太長了。”
她點點頭,說:“要從頭講的,我剛才給你長了200塊錢的工資,你應該為我耗費一些時間。”
“這倒是,不過你再也不要給我長了,我擔心你再給我長200塊,我就成了你的狗腿子了。”
她的臉突然紅了,故意拉著臉說:“快講吧,我要你當狗腿子!”
我又倒了一些啤酒,說:“我幹爹在村裏是出了名的懶漢,也不僅懶惰,還小偷小摸的,村裏的幹部拿他沒辦法,時間長了,我幹爹就有了一套小偷小摸的經驗。沒有實行責任製的時候,我幹爹從來不到生產隊勞動,沒有認真學過種地的本領,整天隻想著哪裏有可以偷取的東西。他的屋子後麵,是生產隊的倉庫,當中隔了一排房子。一年的秋後,生產隊在倉庫存放了一囤子花生米,後來倉庫保管員發現花生米少了,報告給生產隊長,隊長帶著人察看了裏倉庫的門窗,本來是懷疑我幹爹滿倉幹的,但是門窗沒有任何挪動的跡象,隊長感到疑惑,就懷疑是保管員監守自盜,又加了一把鎖,隊長和保管員分別拿著兩把鎖的鑰匙。然而花生米仍舊一天天減少,隊長和保管員都很奇怪,兩個人商量了一個辦法,把保管員鎖進了倉庫裏,白天晚上吃睡在裏麵。保管員睡在裏麵的當天晚上,就感覺儲存花生米的囤子裏有響聲,爬到上麵看下去,就看到花生米一節一節地向下縮,保管員感到很恐懼,一晚上沒敢合眼。第二天,隊長帶著人來察看,決定把囤子移開看個究竟。他們把花生米搬出囤子,然後把囤子挪動位置,就發現囤子下麵有個手脖子粗的洞,裏麵塞滿了花生米。‘狗日的老鼠!’隊長罵著,命令人挖掘,要把老鼠洞挖出來,他們估計老鼠洞裏至少藏了二百斤花生米。挖到地下五尺深的時候,花生米不見了,挖出一根塞在洞口的木頭棒子,把木頭棒子拔出來,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了不得,下麵是一個能容下一人的洞子,而且洞子是從倉庫的牆基穿出去的,究竟有多深多長,說不清。挖掘工作停下來,誰都有點害怕了,隊長讓誰下去挖誰都不幹,當時我幹爹滿倉也在觀看,這時候滿倉突然說自己實在不敢看下去了,撒腿跑回家。我幹爹一跑,更沒有人下去冒險了,有人建議朝洞裏放水,裏麵的動物遇見了水肯定要跑出來。隊長就像《地道戰》裏的日本小隊長似的,指揮人把一桶又一桶的水注入洞內,三十桶水注進去,沒有任何動靜,就改變方法,把洞子塞進去麥秸草,澆上柴油點燃,用濃煙熏,熏了一刻鍾,倉庫外麵看熱鬧的人突然驚叫:‘著火了著火了!’”
白貓的兒子醒了,哭鬧起來,白貓急忙站起來去裏屋抱出了孩子,撩起了衣服就要給孩子吃奶,“你說你的。”她說完這句話,才意識到在我麵前撩起衣服露出胖嘟嘟的奶子很不應該,於是急忙把奶頭從孩子嘴裏拽出來,孩子就又“哇哇”哭。其實她已經給孩子戒了奶,隻是在倉促中為了盡快讓孩子停止哭聲,才把奶頭塞進孩子嘴裏,堵住他的哭叫,沒想到麵前有一個沒有見過大世麵的野小子,正用貪婪的目光吮吸著她裸露出的物件。
“去桌子上把奶粉拿來!”她瞪了我一眼,大概因為我的眼睛不老實的緣故。
“把暖瓶拿來。”她又說,完全是命令的口氣,而且知道我一定會執行她的命令。一個女人隻要她感覺到男人喜歡她的時候,她對這個男人說話的口氣大都是這樣,也就是說,白貓已經從我打量她的目光裏,看到了我心裏那點忘情水的泛濫。在情感上,女人比男人敏感,男人在女人麵前還在盡力表現自己的時候,女人已經在讀一條舊新聞。
白貓調好了半瓶奶,把奶瓶塞進孩子嘴裏,催促說:“說呀,哪裏起了火?”
“我幹爹滿倉家裏呀,正從窗戶和門縫向外冒著黑煙,隊長帶著人跑過去救火,滿倉堅決不讓人進屋子,說他自己就能把火撲滅。大家覺得蹊蹺,硬是衝進屋子,你現在可以猜到了吧?”
“我猜想那花生米是滿倉偷的,他怎麼偷的?”白貓很焦急的樣子問。
我不慌不忙地說:“隊長他們發現滿倉家裏沒有著火,濃煙是從滿倉的後牆根下冒出來的,仔細一看,那裏有一個洞,上麵蓋著一塊木板。隊長派人打著手電筒從那洞子鑽進去,就把事情弄明白了,原來滿倉在後牆根挖下半人多深的洞子,然後平行挖出去,穿過後麵的一排房子,一直挖到倉庫底下,然後用鐵棍一點一點地掏,掏出手脖子粗的一個管道,通向倉囤子,再用一根木棍把管道堵上,需要花生米的時候,就把木棍一拽,花生米就漏下來,不需要的時候就用木棍塞上。滿倉能夠挖出四十多米長的洞子,準確地通向糧囤子底下,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如果今天他還活著,憑他的聰明才智,早就成了大老板了。”
白貓讚歎地說:“是個能人!”
“還有更絕的,”我說,“他能夠從人家院子裏,把幾十頭羊趕出來,沒有一點響動,如果是偷出一頭豬,還比較簡單,用酒精泡過的食物,醉倒了豬背起來就走,但是羊不行,羊不吃含有酒精之類的食物,並且一有動靜,羊就會亂叫一通,睡在屋子裏的主人不可能聽不到。不管怎麼說,滿倉就是能把一群羊從人家耳根下趕出來,趁著夜晚走到幾十裏外把羊群賣掉,滿倉死後這麼多年,還沒有人琢磨出裏麵的學問。”
“真是奇怪,你說他用了什麼辦法?”白貓琢磨著說。
“我要知道就不用出來打工了,我專門去偷羊就行了。”
白貓說:“你這種人就不能讓你學會偷羊,我問你幹爹為啥殺人,你還沒說,你說完了再想偷羊的事。”
“實行責任製後,我幹爹責任田裏長滿了草,他根本沒有心思種地,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沒有找到老婆,所以他的眼睛整天盯住女人的身體。由於我幹爹的名聲很大,鄰村的一個人就打他的注意,願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我幹爹,這種好事能不讓我幹爹高興嗎?當時女孩子有個哥哥正準備結婚,可是家裏沒有足夠的錢來蓋房子,女孩的父親就指揮我幹爹偷這偷那的,等到把蓋房子的材料偷齊了,女孩子就甩開了我幹爹,許給了別人,我幹爹受了欺騙能罷休嗎?叫誰都不能這麼算了,我幹爹就去找女孩子的父親講理,卻被女孩子的父親用打野兔的獵槍打了一槍,差點送了命。我幹爹真的像兔子一樣逃跑了,當時那個村子裏的許多人都看到我幹爹逃跑的樣子。後來,我幹爹就盯梢了那女孩子,在一個中午,她去村外河裏洗衣服的時候攔住了她,把她——我就不說怎麼把她殺死的吧,跟你不太好說,很那個,反正是殺死了。”
“我就想聽聽怎麼殺死的,有什麼說不出口的?”白貓說。
我搖搖頭。麵對著白貓,我真的說不出口,如果白貓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或許我會說出來,但是她隻比我大三歲,雖然已經生過孩子了,但是我總覺得那孩子好像不是她生出來的,她抱著孩子的時候,經常給我一種錯覺,好像她是抱著別人的孩子玩耍。
白貓泄了氣似的歎息一聲,吐了吐那蛇信子似的舌頭,把奶瓶從孩子嘴裏拔出來,突然看著我麵前的酒瓶愣住了。我在講故事的時候,不知不覺喝掉了五瓶啤酒,白貓看著倒在地上的空酒瓶,似乎很氣憤,說:“酒鬼,一定是個酒鬼,唉!”
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把五瓶啤酒喝完了,而且並沒有什麼反應,就是感覺肚子發脹,需要去廁所。從廁所回來,白貓就把懷裏的孩子塞給我,說:“看好,別摔著碰著他。”
“我要到報社登廣告。”我說。
“你看看什麼時候了?報社不下班了?”我抬頭看牆上的鍾,才發現快到11點了,去報社已經來不及了。
沒有辦法,我就抱著黑蛋的兒子下樓,在樓前的馬路邊玩耍。白貓做飯的時候,仍對我不放心,經常靠在樓上的欄杆邊朝下張望,喊道:“注意馬路上的車!”
樓下有幾個男人蹲在馬路邊閑聊,聽到白貓的叫喊,就笑著對我說:“這是你弟弟吧?”
“我兒子。”我賭氣地說。
幾個男人突然放聲大笑,故意吃驚地問:“喲——是你兒子?怪不得怎麼看怎麼不像黑蛋,鬧了半天是你的種子。”
“我說的是幹兒子。”我明白這些人是在耍笑我,趕忙解釋。一個男人根本不聽我的解釋,故意對著樓上喊:“白貓,自貓——”
白貓不知道有什麼事情,一邊答應著一邊跑到欄杆前,朝下看,那男人就一臉疑惑地問:“這個小子說,這是他的兒子,我們都糊塗了,你最清楚,你說是不是呀?”
“是你爺爺!”白貓生氣地扭身進了屋子,下麵就是一片狂笑。我有些生氣了,你說如果讓黑蛋聽見,他會怎麼想?我解釋什麼都是多餘的,黑蛋還以為我背後罵他呢。我就朝那個男人瞪著眼睛,似乎要發脾氣,那個男人立即正經起來,擔心我掄起胳膊揍他,忙說:“一看你就是小孩子,逗著玩嘛,別當真別當真。”
我不再搭理他們,帶著黑蛋的兒子走到一邊。
黑蛋睡醒了,走下樓來,幾個男人就把剛才的事情講給黑蛋聽,黑蛋就笑了,笑著罵那個男人:“操,你逗他幹啥,他是個孩子哩,能不跟你急?可別讓他急了,他能把你的脖子扭斷!”
黑蛋蹲下去,跟幾個人閑聊,那些人問他最近是不是要出去了,大家知道他的藥材賣完了,又該出去進貨了。
黑蛋說:“出去是要出去的,進啥貨沒想好,現在什麼貨也不好賣,在等幾天,等黃芪下來再說吧。”
一個男人就說:“也不能這麼說,現在騷貨最好賣,你看西麵那條美發街,晚上多火爆,裏麵的貨色還真不錯。”
我聽著他們的議論,想起了那條街上的“迷你洗腳屋”,心裏突然很難受,就把孩子交給了黑蛋,上樓去了。白貓已經做好了午飯,看到我的臉色不好,還以為那些男人剛才對我的玩笑,我仍沒有忘記,就白了我一眼,說:“那些人的話你也在意?他們沒有一句正經話,我沒有生氣,你倒受了侮辱。”
我沒有對白貓說話,一個人悶頭吃了飯,就下樓了,下樓時白貓問我到哪裏,我告訴她去報社,她就沒再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