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這麼多人一下子回了小浹江，李牧月快樂得像一個孩子，竟然拿著幾掛鞭炮，在大門口劈裏啪啦地放了好半天。他在自家院子擺放了幾張大方桌，每天讓上海回來的李家人聚在一起吃喝，弄得跟過節一樣。
盡管李牧月招待得很好，但從上海回來的老爺太太們，隻是表麵裝出快樂的樣子，心裏卻總是七上八下的。他們惦著留在上海的那些人。李牧水的女兒女婿和外孫朱方正，都沒有回來，葉禾的老爺李牧漁和女兒李紅，也留在上海。
按說李灣和李闊，都沒有參加革命，可也沒讓陳菊省心。由於“淞滬會戰”，抗日軍民死傷無數，很多孩子流離失所，李灣開辦了上海“災童教養所”，自任所長，救助戰亂中的孤兒和貧困兒童，得到了上海知名人士的大力支持，很多人慷概解囊，這其中就有著名人士何香凝女士。李闊留下的理由就簡單了，他要趁著上海的亂騰渾水摸魚，期望發一筆國難財。
陳菊自然不知道兒子在忙什麼，依舊每天在菩薩麵前給他燒香祈福。葉禾本來不是很信佛的，但因為心裏惦記著老爺李牧漁和女兒李紅，看到陳菊每天在那裏嘮嘮叨叨的，她也陪在陳菊身邊跟著嘮叨，陳菊念經，她嘴裏卻在說：“大恩大德的菩薩，保佑我們全家平平安安吧。”
葉禾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自從李牧濤選定了李牧漁的船運公司，作為袁月和吉歌活動的場所後，袁開福就盯上他們了。其實袁開福最初並沒想到地下黨的活動站設在李牧漁的船運公司，他隻是覺得一向比較革命的李牧濤和李牧漁，在這個時期應該有點什麼事情，於是就像當年那樣不分晝夜地跟蹤著他們。
他就意外地發現了，李牧漁和李牧濤這些日子總去碼頭，有時候在那裏一待就是一整天。袁開福就想了，這兩個家夥一把歲數了，每天都在碼頭上待著，有什麼重要事情？又觀察了幾天，他就發現了奧妙，原來那裏是一個秘密開會的地方呀。發現這個秘密後，袁開福就笑了，心裏說咱們的恩怨該做個了斷了。
這天傍晚，袁開福發現又有六七個人，悄悄進入李牧漁的碼頭，他就帶領特務和偽軍包圍了過去。碼頭邊的一棟二層小樓內，袁月和吉歌正跟六七位地下黨負責人開會，李牧漁在外麵的路口一條大船上放哨，為防止突然情況發生，李牧濤在樓房後麵的一艘船上等候著。
最先發現日軍的是碼頭幾個工人，他們不知道碼頭為什麼來了這麼多兵，急忙去船上報告李牧漁，但是他們跑到李牧漁麵前的時候，袁開福和特務偽軍們也趕到了。李牧漁剛要起身，就被幾支槍頂住了。
袁開福笑眯眯地說：“喲，你這慌著幹啥去？”
李牧漁說：“袁開福，你別把事情做絕了。”
袁開福說：“我喜歡這樣，要不就別做。說吧，裏麵都是些什麼人物？”
李牧漁小心說：“袁月跟幾個朋友聊天。”
袁開福憤怒地喊：“少給我灌迷魂湯，給我搜！”
特務和偽軍朝二層小樓方向奔去，李牧漁突然推開身邊的偽軍，拉響了船上的警笛，慌亂的特務們朝李牧漁開了數槍，李牧漁正眼看著袁開福，慢慢倒地。
樓房內的袁月和吉歌聽到警笛，立即按照早已設計好的撤退路線，從後窗跳出去，登上了李牧濤的船隻，朝大海深處駛去。
袁開福帶領特務搜查了樓房，沒抓到一個人，氣憤地走到李牧漁流血的身子旁，狠狠地踢了一腳，說了一聲：“嗨，起來呀，你不是想殺我嗎？”
他彎下腰，側起耳朵，似乎還想聽一聽李牧漁的回應。
李牧濤帶領袁月他們，繞到另外的碼頭，看著他們紛紛上岸，又開著船掉頭，朝李牧漁碼頭駛去。袁月焦急地喊：“你要幹什麼？！”
李牧濤說：“我要回去。”
袁月說：“特務們在搜查碼頭，你回去太危險了！”
李牧濤說：“危險已經過去了，我二阿哥死了。”
袁月一聽，愣住了，急切地問道：“什麼？你是說……你怎麼知道？”
李牧濤說：“你沒聽到警笛和槍聲嗎？那是船上的警笛，他就在那條船上，我的二阿哥……”
說著，他加大了馬力，朝碼頭駛去，等到他趕回去的時候，碼頭工人們已經把李牧漁抬到了屋內。李牧濤看著滿身血汙的李牧漁，輕輕俯下身子說：“二阿哥呀，你讓我這次回來哪兒也別去了，好好陪著你，可你卻……”話沒說完，李牧濤號啕大哭。
李牧漁的死，在上海引起了強烈公憤，袁月強忍悲痛，舉行了聲勢浩大的遊行示威。日軍有些恐慌了，他們沒有想到一個李牧漁的死，能在上海掀起這麼大的浪潮。藤野三郎急忙調動大批日軍，分頭遣散遊行隊伍，並在幾個主要路口加派了崗哨，嚴防死守了幾天。
民眾不能上街頭遊行，一些人就去了李牧漁家裏吊唁，送上一束白花寄托哀思。一時間，停放靈柩的大屋子塞滿了鮮花，就連他家樓房的屋前屋後，都被鮮花環繞了。
袁月知道這些天李牧濤一定極度悲痛，但李牧漁樓房周圍有特務頻繁活動，如果袁月貿然前往，很可能發生不測。李帆的地下黨身份已經暴露，組織上通知他暫時潛伏起來，就更不能回家吊唁二阿伯了。吉歌其實也很危險，但她還是冒著危險去了，在李牧濤身邊陪了兩天。她告訴李牧濤，自己馬上返回北平了，希望他珍重。李牧濤抓住了吉歌的手，半天沒說出一句話。吉歌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安慰他說：“以後還會見麵的，我自己也會很小心。”
李牧濤重重地點頭，伸出雙臂，將吉歌攬進懷裏。吉歌愣了一下，李牧濤還是第一次主動擁抱她。吉歌趴在李牧濤的懷裏，忍不住又是滿臉淚水。
吉歌離開了李牧濤後，第二天就返回了北平。李牧濤送給她的那個擁抱，也就成了兩人的訣別。
李牧濤派人回小浹江通告李牧水和葉禾，讓他們不要回上海了，就在那邊迎接李牧漁的靈柩。十月的上海還很悶熱，李牧漁的靈柩不能在家中擱置太久，一周後就由李牧濤親自護送靈柩運回小浹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