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活著的北川
吃過早飯,我決定去已經封鎖的北川縣城走一趟。看我主意已定,何天華科長也不多勸了,給我找來一身防疫服說:“我陪你走吧。我其實很不願意再回去多看一眼。”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妻子還在廢墟中掩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場麵,又要勾起他傷心的回憶。
從擂鼓鎮開車到北川縣城,也就10分鍾的路程,路兩邊到處是軍車警車和重型機械,還有整片的迷彩帳篷,還有一隊隊穿白色防疫服的防疫人員,那場麵跟戰亂時期沒什麼兩樣。越是接近北川縣城,山體滑坡就越嚴重,一塊又一塊巨石安靜地臥在路邊,可以想見地震的時候,它們從高山上滾落下來的氣勢。這些可恨的石頭,不知奪去了多少人的生命!
車到北川中學,我讓何天華停一下。北川中學距離縣城設卡的地方還有幾百米,外麵有一條長胡同。廢墟前有一張桌子,上麵擺放了一些水果,是祭奠遇難學生的。何天華說,現在廢墟已不是最初的樣子了,大型機械在實施救援的過程中,將原來倒塌的樓房徹底摧毀了,因此現在的廢墟平整多了。
他指著一堆結結實實的樓板說那下麵還有很多沒有挖出來的孩子。”
北川中學教學樓的倒塌有些蹊蹺,就是地震專家恐怕也很難找到答案。教學樓的後麵,學生宿舍樓完好無損。前麵是一棟別墅形狀的兩層樓,據說很多年前就被列為危樓,當做學校的圖書館,後來又成了單身老師的公寓樓,雖然有部分樓角被震裂了,但也沒多大破壞。教學樓右邊的操場那裏,有一排陳舊的農家瓦房,竟然也安然無恙,而單單是上千名學生上課的幾棟教學樓徹底垮塌,蒼天實在是有眼無珠!
剛剛下過雨的廢墟上,散發出刺鼻的氣味,一些被雨水打落的黃樹葉,被一陣風卷起來,在廢墟上盤旋飛舞。天空是陰沉的,撲打在臉上的風有一些秋風瑟瑟的感覺。5月的季節,本該是北川最美麗的時候,卻不曾想今年的5月,將成為北川子孫世世代代祭奠的日子。
在我的內心,這5月的冷風比秋風更多了幾分寒意。
離開北川中學,車子行駛到封鎖縣城的哨卡處,民警徐根發已經在那裏等候我了。徐根發是綿陽市局派下來增援北川的民警,有媒體稱他為“北川縣城最後的守望者”。他到達北川後,一直負責縣城的治安巡邏,護送一批又一批人員從縣城安全轉移出來,最後北川縣城隻剩下他一個人了,仍舊負責巡邏。山體滑坡和疫情的危險,沒有讓他停止過腳步。
我們換乘了徐根發的白色越野車。由於地層斷裂,進入北川城的入口處,有一個很大的溝坎,路麵斷裂處的高低落差有一米多。路當中是一堆堆從山上滾落下來的石頭,有的比帳篷還大。整個北川縣城,能夠站立的樓房屈指可數,即使站立在那裏,也是破爛不堪了。巨大的岩石下麵,是痛苦扭曲的樓房。大街上依舊可以看到掛著血跡的衣物。尤其是老北川城,幾乎看不到建築物了,全被山體滑坡的泥石掩埋了,茅壩初中的廢墟上,隻有一杆紅旗在飄揚。
北川原來的四五條主要街道全部被廢墟掩埋,徐根發開著警車巡邏,走的是震後勉強清理出來的一條道路。通往老縣城的路已經被鐵絲網封閉了。
盡管孤身入城,但徐根發不是孤獨的。北川縣城對麵的半山腰上,設立了治安觀測哨,堅守在那裏的民警,通過望遠鏡和對講機,及時將縣城裏的異常情況通知徐根發。城中的巡邏與山上的守望,構成了一道守望北川城的立體安全防線。
徐根發最初領受的任務其實並不是獨自駕車進城巡邏。5月20日,北川廢墟被確認已經沒有生命的跡象了,為了防止爆發災區疫情,北川開始封城。綿陽市公安局抗震救災前線指揮部,在北川縣城的道路上設立治安卡點,嚴禁無關人員進入。但是,仍舊有少數群眾繞過公路卡點,涉險從山間小路進入縣城搬運物品,尋找廢墟中掩埋的親人。據說還有一些打著尋找親人幌子的偷盜者,從山上的小路潛入城內,在廢墟中尋找財物。他們不但有被搖搖欲墜的殘垣斷壁掩埋的可能,而且極容易將疫菌帶出來。
於是,綿陽公安局抗震救災前線指揮部組建了多個民警小分隊,開始在北川城區巡邏,勸說私自人城的群眾離開。
5月21日,封城第二天,民警發現北川縣城西北側的唐家山堰塞湖一側,山體不停地滲水。地震中,唐家山山脈中的湔江被兩座瞬間擠攏的山體堵塞,形成堰塞湖。山體滲水使泄洪搶險變數陡增。如果山體滲水繼續擴大或再有較強佘震,本是河床的鬆動山體,在湖水的巨大壓力下崩塌了,湖水將不會再按照預先設計好的泄洪通道排泄,而是以排山倒海之勢先淹沒北川縣城,然後湧向下遊,後果不堪設想。盡管這種可能性很小,但警方必須做百分之百的防範。觀測山體滲水險情並隨時報告,從此成了警方守望北川的重大任務之一。
5月22日,徐根發臨危受命,駕駛綿陽市公安局最好的一輛越野警車趕赴北川。他的任務是與北川縣公安局民警龍成明、羅誌勇等人擔負觀察任務,嚴密監視唐家山堰塞湖山體險情,一旦出險,立即向指揮部報告。此外,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一旦出險,立即用越野車將城內執勤民警火速撤離到安全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