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3日,觀察哨全部設立到位,指揮部決定撤消北川縣城內的固定巡邏點,改為民警駕車流動巡邏。就是在這一天,徐根發主動提出,讓兩位戰友前往相對安全的觀察哨點執勤,自己孤身深入設立在縣城大橋附近最危險的觀測點巡查,防止群眾入城。
徐根發作出這個決定,理由很簡單,他說自己有嫻熟的駕駛技術,如果唐家山堰塞湖出現險情,他可以迅速駕車逃離。還有,北川的民警都親曆了地震,絕大多數人都有親人遇難,讓他們反複進入空城,麵對還埋在廢墟下的親人和戰友,在情感上是一種折磨。
最初的一周,每天大約有四五十人繞山路偷偷進城。這些天,人少多了,一天大約十多人,徐根發要一個個把他們勸走。
徐根發在北川獨自巡邏以來,一直提心吊膽的。他害怕瘟疫,畢竟廢墟下還埋著許多遇難者;害怕偷偷進城的人將病菌帶到人群中去,無論他看守多麼嚴密,總有人不知從什麼地方就鑽進城了;害怕餘震不斷加劇山體滲水和引發山石滾落……尤其是剛進來的那幾天,有兩次下大雨,唐家山堰塞湖水位上漲很快,潰壩的擔憂和傳言很多。
徐根發說:“剛進城巡邏那幾天,還有很多遺體沒處置好,他每次從屍體麵前經過,心裏特別難受,就會摁一下喇叭,向死難者致哀。行駛到縣公安局門口,我也要鳴響警笛,那裏的廢墟下還埋著我們4個警察弟兄。我要告訴他們,我在陪伴著他們,讓他們別太孤獨了。”
我們的車子繞過了一片垮塌的房屋,在一個相對開闊的地方停下了車。由於昨晚的大雨,街道上有很多積水。
何天華科長指著一堆廢墟對我說:“我老婆就應該掩埋在那裏!”
我看到何天華的目光在那堆廢墟上留戀了很久。
大街上,有一群雞一群鴨,從容漫步,它們不知道自己從此失去家園,將在這裏自生自滅。它們沒有痛苦。可憐的是那些狗們,依舊蹲在自家門口,等候廢墟中的主人蘇醒過來。我從它們身邊走過,它們抬頭,用憂鬱的目光看我,沒有一點聲響,那麼的無助那麼的無奈。在公安局大院內,有兩隻小貓,第一次我去那裏,它們看著我叫喚,第二次去那裏,它們還看我叫喚,似乎在問我它的主人哪裏去了。我不知道它們的主人住在哪一戶,因為我麵前的樓房是一堆廢墟。
天空中有一群很有靈性的鴿子,它們飛起來盤旋,然後落下,然後再飛起來盤旋,它們環繞著那棟快要倒塌的樓房,不離不棄。它們也在等待主人的歸來……
我在大街上一路走著,一路流淚。我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感情。徐根發說:“北川縣城自從封城後,就不允許記者進來采訪了,前天中央台的白岩鬆來過,但他沒有像你這麼在大街上細細地走。”
走完了北川城,我們開車朝上遊走,原準備去看一眼堰塞湖,可由於昨晚的大雨,前麵的路又出現新的塌方,道路被一堆石塊堵塞了,我們隻好掉轉車頭返回北川縣城。從河水的流量觀察,唐家山堰塞湖開始泄洪了,隻是流量不大。
徐根發說:“咱們抓緊出城,上麵放水了!”
唐家山堰塞湖的水,就經過北川老城,或許這座老城連一堆廢墟都要消失了。
徐根發開車行至吊橋前,何天華突然讓徐根發停車。他走下車指著吊橋對麵的公園說你看到那個公園了?我們一家有時間就去那裏散步,在那裏喝茶。唉,你過去沒來過我們北川,沒看到我們北川有多麼漂亮,可現在,一座死城了!”說著,他用力跺腳。他腳下的水泥板路有一尺寬的裂縫,拱起的地麵張著嘴,很恐怖。
在路的一邊有一個大坑,掩埋了上萬具遇難者的屍體,雖然埋得很深,卻依舊散發出腐臭,於是隻好在上麵澆灌了厚厚的水泥,但仍然封不住腐臭的氣息。
何天華給我介紹“萬人坑”的情況,說這個大坑原來是剛挖好的大樓地基,地下有兩層樓深,可不知什麼原因,當時地基挖好後,工程便停了下來。地震後,北川滿大街是死難者屍體,掩埋的時候來不及開穴挖坑,就把這個兩層樓深的…
剛說到這裏,他看到我瞅著“萬人坑”淚流滿麵,於是不再介紹了,對徐根發說:“我們走吧。”
上了車,徐根發一踩油門,越野車爬上一個大山坡,北川城的一片廢墟在我的視線中漸漸遠去。
回到擂鼓鎮,我去鎮上的“興川希望帳篷小學”采訪,結果那裏空無一人。帳篷前的一幅標語很醒目:我們是北川的主人、北川的希望、北川的未來。
我順路又去了救災物資站,想采訪一些救災物資分發情況,沒想到裏麵特別忙亂,就打消了采訪念頭。
物資站的院子裏有一兩百頂帳篷,散亂地堆在那裏,還有很多質量非常好的棉墊子,都被昨夜的大雨浸泡了。我有些不解,問:“這麼好的東西怎麼浪費了?”
何天華科長說:“這些帳篷運來後,架杆跟棚頂不配套。”在大院子的一角,礦泉水堆成了山,看起來滿是泥土,據說是飛機空投下來的,已經在太陽下曬了四五天了。有一個大棚內堆了許多紙箱子,外麵還有一名武警戰士站崗。我想一定是重要物資,於是走過去察看,結果發現全是小馬燈,燒柴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