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武警戰士：“這些東西有人來領嗎？”
武警戰士搖頭，說：“到現在沒有一個人領這東西。”何天華補充說房子都垮了，哪來的柴油？這種東西平常也很少有人用了。”
我一想也是，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看到小馬燈了，想起來都是20多年前的記憶了。其實這次抗震救災中，這種根本用不上的物資還有很多。
在北川縣公安局帳篷前，我遇到了常務副局長佘大慶，就跟他在帳篷口聊起了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叫蘭加翠，是財政局社保科長，地震那天提前到辦公室上班，因為下午她要組織召開一個會。地震發生後，她非常沉著地組織同事們轉移，自己最後一個朝外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塊重重的水泥板壓在她的身上，隨後整個樓房倒塌了，又被山體滑坡的泥石掩埋，永遠留在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佘大慶當時正在國家級風景區猿王洞執行任務，地震發生時，他跟一位鄉長在屋裏開會，兩個人是從二樓的窗戶跳下去的。餘震還沒有結束，佘大慶就帶領5名民警組織群眾開展自救，在第一時間打通了通往江柚的道路。他們走到江柚時，發現江柚川西北氣田的高壓輸氣管道在地震中遭到破壞，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他立即派民警王海濤趕往江柚，將輸氣管道關閉。晚上返回北川縣城，又護送看守所的在押人員到了綿陽。他再次返回北川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就直接參加了廢墟上的救援工作。
他的女兒叫佘蘭，地震發生時毫不猶豫地從四樓跳下去。我曾經看到書上介紹地震發生後的常識，是要盡快找一個狹窄的空間躲起來，但對於北川這次地震來說，教科書上的知識毫無用處。北川的這次地震，屋裏的人第一時間最正確的決斷，就是逃跑。逃跑還有生存的可能，不跑幾乎沒有生的希望。
佘蘭是聰慧的，她跳樓後雖然右腿骨折，全身多處嚴重挫傷，但幸運地活了下來。此時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就算活著，也顧不上跑來救她，於是強忍疼痛，連走帶爬地跟著轉移的人流逃出了北川城。半路上，她遇到了救援人員，將她送到綿陽醫院，後來又轉到了眉山醫院，到現在也沒有見到她的爸爸。運來，她是在跟爸爸通電話中，才得知母親遇難了。
佘大慶說：“女兒三天兩頭來電話，問她媽媽挖出來沒有，最初我怕她難受，就說快了，直到前天我才告訴她實情，她在電話裏就哭了。”
佘大慶的眼裏淚花閃爍。這時候，有一位女民警喊佘局長，說吳啟霖的姐姐從成都趕過來，給他們送來30隻烤鴨，還有很多粽子。吳啟霖原來是雷波縣公安局的，地震後調了過來。在這種特殊時期，從外地調到北川縣公安局，是需要一些勇氣的。佘大慶急忙跑過去，真誠地感謝吳啟霖的姐姐。
吳啟霖的姐姐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就用小車拉來的，沒多少東西，對不住呀，過幾天我還來。”
佘大慶說：“你就是送一個粽子來，我們也高興，你是吳啟霖的姐姐，就是我們民警的姐姐，是我們的親人，我們看到你覺得很親很親。”
如果在往日，我會覺得佘大慶的話是一種客套，但現在我知道他是發自肺腑的。民警們都沒什麼親人了，相互之間都成了親兄弟。別說民警了，就是所有逃出來的北川人，相互之間也都是親人了。
我相信，無論多少年後，無論在哪裏，北川人相遇後，都會彼此感覺一家人似的親切。
北川人，已經是一個家族的代名詞了。
我決定結束對北川的采訪，我不可能把北川所有的民警采訪一遍。代理副政委袁坤武說得對，北川的民警個個都是英雄，都有可歌可泣的感人篇章。他們是一個英雄的群體。
吃過午飯，北川交警大隊的大隊長何斌開車送我去綿陽。公安部宣傳局的單惠敏局長和文化處的孫潔處長從德陽那邊趕過來，聽說我在災區采訪公安民警，就要見我一麵。
車子開出擂鼓鎮不遠，我又看到公路上那塊大廣告牌子的另一麵寫著：北川羌族自治縣歡迎您再來。
我麵對這塊昔日的廣告牌，禁不住又流淚了。北川是一座美麗而曆史悠久的縣城，世世代代勤勞勇敢的羌族人民，在這裏創造了燦爛的文化和曆史。這裏有很多人童年的快樂，有很多人奮鬥一生的夢想，有他們世世代代祖先安息的魂靈，然而這一切從此消失了，這一切都讓給了一堆廢墟。
我突然想起聞一多的名詩《死水》：
……
這裏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這裏斷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
看他造出個什麼世界。
北川縣城，從此成了北川人的傷心之地。遠離這片廢墟，開墾新的生活，是北川人正確的選擇。
然而，北川沒有死，北川有那麼多癡情的精靈在守候，北川是活著的北川，北川人的精神永遠長存。
我想，我一定還會再來的，我要看看北川人建造的新家園，看看我流了太多熱淚的土地上，是否綻放出鮮花和笑臉。再見，英雄的中國北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