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綿陽有位好局長
我在災區一路上采訪了上百名公安民警和受災群眾，但采訪的領導卻不多。領導都很忙，不但要親臨一線檢查指導工作，還要參加大大小小的會議，接待上麵一撥又一撥下來的首長。在綿陽，我見縫插針，采訪到了綿陽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胡鋼。他成為我在災區采訪的警銜最高的警察。
當時我還在北川采訪，接到了公安部宣傳局文化處處長孫潔的電話，說宣傳局的單慧敏局長到四川檢查宣傳工作，聽說我在災區采訪一線民警，要看我一眼。於是我從北川趕回了綿陽，在綿陽市公安消防支隊的院子裏，見到了單慧敏局長和孫潔處長。
孫潔看到我第一眼的時候愣住了，很快她的眼窩裏溢出淚水，走上前對我說：“讓我擁抱你一下。”
我知道她是被我嚇住了，短短20天，我變得又黑又瘦，一身疲憊，滿眼傷痛。
我們擁抱了。我不爭氣的淚水奪眶而出。
這時候，一位虎頭虎腦的漢子走過來，看著我和孫潔處長。孫潔轉身對他說胡局，這是我們聘請的作家衣向東，在你地盤上了，你還沒見過他是吧？他是非常敬業非常有責任感非常有激情的作家，你看看他成什麼樣子了？”
孫潔一連用了幾個非常。大概胡局長也被我和孫潔擁抱的場麵感動了，當時寫下了他的電話號碼交給我，說我叫胡鋼，有事請找我。”
他的話幹脆利落，而且一臉真誠。
因為單慧敏局長要去北川，我於是又隨同他們一同返回去，乘坐的是胡鋼局長的越野車。我們在前麵開路，車隊行駛到距離擂鼓鎮的路口處，前麵發生山體滑坡，司機一個急刹車。過了一會兒，我們經過滑坡的路段，發現路麵上有很多滾下來的石塊，有一輛摩托車被十幾塊石頭砸在下麵，摩托車的主人已經被路口的交警送上救護車了，不知生死。由於路麵碎石太多，胡鋼的司機猶豫著停下車，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秘書趙堅猛地拍了司機一把，喊道：“別停，開過去！”
山坡上麵的石頭還在滑落，這個時候最忌諱停車。司機一個激靈，猛踩油門，越野車在碎石上顛簸而過。我當時心裏有些虛，如果我們的車隊提前一兩分鍾開過來，砸在石頭下麵的就是我們的越野車了。在我采訪的20多天裏，這樣的虛驚遇到十幾次了。
單慧敏局長在跟民警們聊天的時候，我發現北川公安局政委偷偷把一份材料塞給了胡鋼的秘書。我以為是民警的事跡材料，想要過來看看，趙堅秘書很神秘地說，這份材料你不能看。我就有了疑問，為什麼不能看？難道還有什麼機密？後來我直接找了胡鋼局長，提出要看那份材料。最後終於弄明白，這是北川縣公安局聘用的17名協警的詳細情況。
地震前，北川縣公安局警力就嚴重不足，從社會上招聘了20名比較優秀的青年作為協警。地震中，縣局有20名民警犧牲，3名協警遇難，警力更加緊張。從廢墟上站起來的17名協警，不顧小家顧大家，跟民警們並肩戰鬥在抗震救災第一線，譜寫了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地震後，多數民警們都隻是穿了一身衣服跑出來，什麼都沒有了，綿陽市公安局專門為民警加撥了一批警服。
但是今天胡鋼局長到帳篷檢查工作，發現幾個人還是沒穿警服，就提出批評，說給你們加撥的警服為什麼不穿？有一個協警壯著膽子說：“報告局長，我們是協警，沒資格穿警服。”
胡鋼心裏一顫。他向北川縣公安局的政委了解情況，當得知協警的感人事跡後，激動地說：“他們有資格穿這身警服，完全有資格！”
胡鋼當時就想，這些協警最少都在崗位上工作了四五年，已經有了豐富的工作經驗，眼下正是用人的時候，如果把他們轉為民警，立即可以發揮作用。況且，犧牲的20名民警的編製還空缺著。
為了防止消息走漏後，有人趁機安插人員、偷梁換柱，胡鋼私下讓北川縣公安局的政委，立即把17名協警的名字和詳細情況打印出來，交給秘書趙堅帶走。
我聽了這件事，覺得胡鋼這人是個幹事的。他其實剛從別的地方調過來半年多，如果不是把協警轉為民警，而是公開招聘民警，他是可以有很多好處的，這種好處很多人都明白。但是他放棄了這些好處，卻要把這些他根本不認識的協警轉為民警，完全是為工作考慮。
我決定當天采訪胡鋼。
秘書告訴我，胡副市長晚上有個會，要等到會議結束再說。回賓館的時候，胡鋼的司機去送我。我對司機說，你們局長夠忙的，9點了還開會。司機說，這些天他差不多都是睡在車上，有一天去北川，我看到他睡過去了，就把車開慢了一點，沒想到他醒來後臭罵了我一頓。
我問：“他很凶嗎？”
司機說不，平時他很好，從來不發火。我跟你說一件事，地震那天，局長從屋內跑出來，看到我就問，你老婆怎麼樣了？局長知道我老婆快生孩子了。我說不知道，他當時就給我家裏打電話問情況，可他好多天都沒給自己家裏打電話，他的老父親在醫院做手術，他都沒打一個電話……”
司機感動得說不下去了。
晚上我在賓館等到11點多了，還沒有胡鋼的電話，我估計今天不能采訪了，剛要睡覺，司機在樓下打電話，說來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