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他們的心破碎了。無論今後時光怎麼逆轉,歲月如何變遷,都無法縫補這些家長破碎的心!
楊占彪說有一個碗口大的洞口,伸出一隻孩子的手,吃力地揮動著一塊布條,向外麵的人求救,大家都看到了,可是根本救不了他,隻能看著揮動的手慢慢地軟下去,最後不動了。夜裏,我聽到至少四個地方,娃娃們在唱歌,等待有人去救他們,可是在天亮前,這些娃娃都沒有聲音了。”
說到這裏,楊占彪雙手捂住臉哭了。他又被當時的那一幕刺痛了心。
2008年5月12日的夜晚,漢旺天空的星星和月亮,都躲藏起來了。
就在楊占彪哭泣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前方交警向他報告首長車隊到達的位置,他邊講話邊擦淚,很快把工作布置完畢,繼續給我講述那天晚上的悲慘故事。
他說那天晚上,我和家長們在雨地裏守了一夜,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很多家長抱在一起哭了,有些家長實在承受不住這種傷痛,暈倒過去。”
13日淩晨,楊占彪站起來悄悄離開了東汽中學,他知道在那裏繼續等下去,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去了綿竹市玉妃路口,指揮疏導交通,後來又去了北廣場執勤,這兩個路口都是漢旺連接綿陽的交通要道。
14日下午四點多,楊占彪接到了前妻打來的電話,說從廢墟裏挖出一具屍體,很像兒子楊皓天,但胸前學生證上的名字叫張凱。雖然楊占彪已經預感到兒子生還的希望不大,但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心如刀割。他知道這具屍體十有八九是兒子的,兒子跟張凱是好朋友,經常相互換穿衣服。
楊占彪開車趕到東汽中學,一眼就認出了兒子。他伸手把兒子渾身撫摸了一遍,發現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痕,也就是說,兒子在地震之後還活著,說不定唱歌等待救援的那些孩子中,就有自己的兒子。想到這裏,楊占彪抱著兒子的屍體嗚嗚地哭了。
一位民警認識楊占彪的兒子,知道小夥子很愛幹淨,就去端來一盆清水,把一條毛巾遞給楊占彪,說楊隊長,讓兒子幹淨著走吧。”
楊占彪用毛巾把兒子的臉擦了一遍又一遍,心裏說冬冬啊,爸爸不能陪你了!你一個人走吧,爸爸沒能力救你,爸爸不是神仙,原諒爸爸好嗎……”
此時,旁邊有人問楊占彪,孩子的屍身該怎麼處理。按照上級規定,所有屍體必須就地掩埋。楊占彪擦了一把淚水站起來說:“按照規定辦理吧,把他和同學葬在一起,他也有個伴兒!”
說完,楊占彪轉身離開學校,趕回了交警大隊。
在交警大隊,楊占彪遇到了已經休假的事故中隊指導員。事故中隊的指導員回青川縣休假了,地震後立即告別了家人,趕回綿竹報到。交警大隊的鄔大隊長對指導員說:“你回來得好,咱們正缺人,你趕快去北廣場指揮交通。”
楊占彪當時心裏很感動,立即對鄔大隊長說:“我也去北廣場。”
鄔大隊長看了看楊占彪,知道勸阻也沒有用,就點了點頭說你要挺住,注意身體。”
北廣場那裏設立了哨卡,隻允許部隊車輛、救護車和運送救災物資的車輛通行,其他車輛一律禁止進入。有一些誌願者開車趕來支援災區,被攔在外麵後,情緒非常激動,跟交警爭執起來:“我們來支援災區,憑什麼不讓進?”
誌願者越來越多,把後麵運輸救災物資的車輛堵塞了。楊占彪耐心地給他們解釋說你們現在進去幫不上什麼忙,反而影響部隊的救援速度,我求你們趕快讓開,後麵的救災物資等著運進去,你們知道不知道,現在每一分鍾都有人死亡。”楊占彪自從告別兒子的屍體,到了北廣場路口後再也沒有下崗,由於極度勞累和天氣悶熱的原因,他最後暈倒在路口上。
楊占彪的嶽母因病住院,過去他兒子楊皓天每周都要去看望姥姥一次,自從地震後一次沒去,姥姥就懷疑了,說冬冬怎麼不來看我了?是不是出事了?大家都騙她,說冬冬受了點輕傷,轉移到外麵醫院治療了。5月31日,老人家去世了,到死也不知道外孫已經先她一步走了。
這次地震中,楊占彪姐姐的兒子也死了,跟楊皓天一個學校,也是高二的學生。
楊占彪從脖子上掏出一個玉墜給我看,說我屬馬,這是兒子給我買的,他那年才10歲,就特別懂事,出去旅遊的時候,回來還知道給我帶一件禮物,我一直戴在脖子上,現在我想他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還有這張照片。”
說著,他從一個皮夾裏拿出兒子的照片給我看。
楊皓天已經18歲了,的確是一個很帥的小夥子。
楊占彪說:“我現在不敢閑下來,閑下來就想兒子,我就拚命工作,把自己整得很累,這樣可以減緩一些傷痛。”
他的手機又響了,我站起來跟他告別,握住他的手,半天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我就用力握了握手,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咱們都是男人!”
他邊走邊回頭向我招手,大聲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