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魚帳篷中學沒有上課,因為前一天下雨,帳篷內有很多積水。據說木魚帳篷中學開課的那天,很多死難學生的家長趕來圍攻了校長。一邊是朗朗讀書聲,一邊是沉默的墳墓,死難學生的家長們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
學生沒有開課,一些老師就在帳篷前隨意地看書。老師的宿舍樓也垮塌了,他們就在帳篷教室旁邊搭起帳篷安了家。
我走上前跟幾位老師交談。他們指著那片空地說,地震的當天,這裏擺滿了學生的屍體,現在閉上眼睛就是那時候的景象,如果學校還在這地方重建,別說死難學生的家長接受不了,就是老師們也接受不了。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到處都浸染了死難學生的血跡,似乎每一步都是踩著學生的屍體在行走。他們必須遠離這片土地,遠離這個噩夢。
有一位男老師,地震發生時一直在廢墟中搶救學生,後來很多記者要采訪他,都被他拒絕了,把太多的傷痛壓抑在心裏。對他來說,這其實是一種折磨。聽說我是作家,他很想跟我訴一下,把內心的痛苦釋放出來。可是他剛一開口,就泣不成聲,連連對我搖頭,哽咽著說我說不成了,說不成了……”
他雙手捂著臉,哭泣著走開了。看著他哭泣的身影,我的淚水也湧了出來。
我采訪了兩位正在看書的女老師,一位叫馬菊,另一位叫王小紅。
馬菊是班主任,教語文的,地震發生的那天下午,第一節課就是她的,因此她提前幾分鍾起床梳妝打扮,這時候感覺樓板在震動,以為是樓上的人弄出的動靜。接下來,她又感覺整棟樓在搖擺,這才覺得不對頭,忙從床上抱起了兩歲的兒子朝外跑。跑到客廳的時候,就聽到外麵有人大喊:“地震了,快跑呀——”
馬菊當時穿的拖鞋,她幹脆把拖鞋甩掉了,赤腳朝外奔跑。她剛跑出一樓,就聽到身後發出“轟隆”一聲巨響,回頭看,整個樓體垮塌下來了……
馬菊的雙腿也緊跟著一軟,抱著孩子蹲在了地上。身邊幾位剛剛從樓內逃出來的老師,看到宿舍樓完全垮塌了,抱在一起號啕大哭。馬菊看到前麵有自己班裏的兩位女生從宿舍跑出來了,這才想起了自己的學生,忙站起來呼喊兩位女生,就在這時候,第二次地震波襲來,而且更強烈更瘋狂,竟然將她的身子摔在地上。她聽到一陣陣垮塌的聲響,騰起的塵土彌漫了一切,到處都灰蒙蒙的看不真切。等到大地平靜下來,馬菊站起來一看,周圍變得那麼陌生,那麼恐怖。
師生們還沒有從噩夢中醒過來的時候,派出所的民警已經趕來了。馬菊說:“最先衝進危樓裏搶救學生的就是警察,後麵跟上去的是我們的男老師,然後是自發趕來的群眾和學生家長。”
一場跟死神爭奪孩子們生命的戰鬥就此打響了。
學生宿舍樓最先垮塌的是二樓,然後是三樓。三樓垮塌後,住在三樓的學生很多人都露在廢墟外麵,警察和老師們最先救助的也就是這些在表層的學生。住在一樓和二樓的學生,被上麵垮塌的樓層蓋在了下麵,因而遇難人數最多。
“住在一樓和二樓的,大多是初一和初二的女生。”馬菊說。
馬菊老師能夠抱著兩歲的兒子,在地震時成功逃生,如果學生們不是午休的話,他們逃生的幾率很大。但是,當他們從睡夢中驚醒,然後判斷反應過來,已經錯過了最佳逃生的時機。
學生宿舍一樓的房門,在地震發生時嚴重變形,竟然打不開了,學生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衝向房門,因而門口擁堵的學生越來越多,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垮塌聲,擁擠在門口的學生都被掩埋在廢墟的最底層了。對他們來說,生與死其實隻有一道房門的距離。後來,專業救援隊伍用大型機械挖開垮塌的樓房,這才發現在每一扇房門後麵,都有幾十具學生的屍體交錯堆積在那裏。
在警察和老師們衝到垮塌的宿舍樓救援學生的時候,他們清晰地聽到學生們在廢墟下麵敲擊牆壁和吹口哨的聲音。學生們采取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向外麵傳達求救的信息。搜救的警察和老師們,不時地把耳朵貼在垮塌的樓板上,仔細辨別下麵的聲音。遺憾的是,他們手中沒有任何施救工具,即使判斷出被埋學生的位置,也無法救援。有一位女生,胸部以下被厚重的樓板卡住,大家想了很多辦法也無法解救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閉上了眼睛。
初三男生謝海峰,在宿舍樓垮塌後,左腿被壓在水泥板下麵,此時餘震不斷,斷壁殘垣仍在不停地垮塌,為了盡快把他搶救出來,很多人拽住他的身子使勁朝外拖,最終把他的左腿拽斷了,斷肢留在廢墟裏。他被抬到操場上後,左腿斷肢處大麵積出血,老師們用衣服給他包紮起來。但是,如果長時間紮緊血管,很容易造成左腿血管壞死,因此每隔20多分鍾就要將包紮的衣服打開放血,然後再紮緊。通往外界的道路因山體塌方而中斷,重傷員無法運送出去。謝海峰拖著一條斷肢躺在操場上,一直堅持到第二天下午才被送往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