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兩種不同植物的人生
活著,他是世界的一片綠意,給人送去清涼,遮風擋雨,讓人仰慕。死後,他是世界的一隅一牆,構築人類的安全堡壘,供人敬畏。樹的人生,是每個人該去夢寐和奮鬥的人生。草與它的根本區別,不是身形外觀的反差,而是在於生長價值的不同,在於內心態度的迥異。
別讓朋友傷了心
在我們身旁,似乎不乏有類似於這樣的忠肝義膽的好朋友。不管背後聽聞到什麼風吹草動,流言蜚語,他總要告訴你。公司的某某又悄悄地到領導那兒“揭發”你啦;小區裏的誰誰又在花園裏胡說你什麼啦;同學裏的何許人又用你的名字招搖撞騙啦……
這樣的壞消息,他都是想方設法,第一個告訴你。你為之感動得熱淚交流,無語附加。因為,他總是不忘在事後補上那麼一句: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這事兒是我告訴你的啊!我可答應了人家要守口如瓶的!相信你,我才告訴你呢!
你對朋友的這份坦誠和信任嗬護備至。每每聽聞過後,你雖然惱怒不已,但你從不會去親身證實,這話是否出自那人之口。你知道,這樣的行為,會讓朋友名譽掃地,尷尬不已。正如他所說的,他是相信你,把你當朋友,才會將這些對你不利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你。既然如此,你怎麼能拿朋友的處境開玩笑呢?從某一個角度來說,這不等同於精神上的恩將仇報嗎?
可不去證實一下,你又覺得心有不甘。因為,這些流言裏麵的事情,大都是子烏虛有。未曾做過此事的你,如何能夠容忍旁人隨意玷汙你崇高的人格風標?可為了朋友,你又不得不佯裝毫不知情,與造謠者寒暄問候,宛若至交。
這樣的矛盾,讓你整日鬱鬱寡歡,心情低沉。你多不想聽到這樣的消息,多想有人能看到你的好,多說說你曾做過的好事情。可惜,世人便是這樣。好事常常不出門,壞事(謠言)往往傳千裏。
即便你為此苦惱,為此不悅,大發雷霆,還是無補於事。那些壞消息,還是會通過朋友的口,輕而易舉地傳到你的耳朵裏。朋友永遠袒護著你,聽你爭辯,對你安慰,幫你守口如瓶。可你似乎不知道,在造謠者那一端,你的朋友,除了沉默之外,很多時候也是扮演著如此溫善的角色。
最要命的,不是朋友對你的誤解,而是仇人對你的誹謗。朋友和你爭吵了,不悅了,他不會加害於你。他會如你一般,將所有的沉鬱都積壓在心裏,等空閑時,再好好地發泄出去。可你的仇人不會這樣。不論你曾對他做過些什麼,補償或是幫助,他都斷然不會放棄對你的報複。而這些報複,大部分情況下,都會化為謠言的姿態,在你的周圍爆炸開來。
這樣的消息,你總能一字不落地接收到。因為你有大幫忠誠的朋友。如果你曾驀然回首,必然會發現,真正傷害你的人,其實是你的朋友。如果他真愛你,真懂得疼惜你的話,便絕然不會講那些空穴來風的惡語告訴你。
馬克吐溫曾說:“要傷透你的心,那需要你的仇人和你的朋友合作才行,一個對你進行誹謗,另一個則把消息告訴你。”
親愛的讀者,如何你心裏也藏有關於你朋友的壞消息,千萬不要告訴他,免得在無意中幫造謠者達成了目的。
童年的樹
童年,似乎就是那一排日漸茁壯的香樟樹。不論是春花夏雨,還是秋風冬雪,那些樹下,都站滿了天真的孩子。
早春,孩子們撒開了雙腿,在稀淡的樹影下尋找歡樂的影子。一整個冬天的寒冷與沉寂,已經深深掩埋了他們的自由。
蘇軾有詩:“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可似乎,真知這春江水暖,真知這暖春將來的動物,並非江中寒鴨。不管在哪個城市,孩子們總是第一個退去棉襖的人。他們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渴望春天的來臨。
春天意味著什麼?對於百花來說,春天意味著芬芳,馥鬱;對於枯樹來說,春天意味著重生,抽綠,以及茁壯;對於凍結的湖麵的來說,春天意味著潺潺,奔騰和生命,可對於孩子來說,春天僅僅意味著他們可以全然掙脫大人的懷抱,去尋找,組裝自己的世界。
這時,他們需要一些樹。更或者,是樹需要他們。他們在樹下尋找四葉草,你挨著我,我擠著你,盡可能擴大自己的領地。說不定,就是在那小小的一塊領域裏,找到了四葉草的蹤影。那麼,他們便可以擁有一個小小的夢境。這夢境中,沒有災難,死亡,時光和疾病。
初夏,樹梢上響起了啾啾的鳥聲。孩子們爭先恐後地對著茂密的葉片張望,他們想要看看,這些會唱歌又能撲扇著翅膀到處飛翔的鳥兒,到底,是何模樣。也是因為這樣的張望,他們有了甜美的謊言和想象。很多不曾見到鳥兒的孩子,終於不甘示弱地撒謊:“嘿,我可看到了!好幾隻大鳥呢!”
其實,他並不曾看到大鳥的模樣,但在他的心中,大鳥卻從來沒有這麼形象和親切過。他愛小鳥的歌唱,並默默許願,希望它永遠不會飛離這棵樹。孩子並不知道,不管是怎樣的樹,都會緩緩蒼老。
深秋,樹下站滿了吵鬧的孩子。他們不停地再落葉間挑選當年最美的樹葉。時不時,有人站起來炫耀:“看啊!看啊!這片葉子多大啊,你們有嗎?”這樣的話,常常能激發更多的孩子加入到這樣的行列裏來。實質,他們並不喜歡樹葉,更不明白,拾揀這些樹葉夾到書本裏能做什麼。反正,他們就是要找更大的樹葉,以便滿足心裏的小小虛榮。
隆冬,樹葉停止了呼吸。它們躺在山間或是清冷的街道上,無人問津。隻有孩子,才會為它們駐足逗留。
而此時,童年的記憶,又離成年後的我們,遠了整整一歲。
請和他說話
孩子似乎有些不喜歡陌生的叔叔阿姨。每次在路口碰到他們,總是冷冷地繃著臉,任由我與他們熱情寒暄。期間,我和他說過很多次,和這些有過一麵之緣的長輩碰上,也得以禮相待,不能讓人家覺得自己失了禮數。
他答應過我很多次,可沒有一次做到。這讓我非常惱怒。
周末,帶他出去遊玩的時候,碰上了公司裏的同事。我讓他叫阿姨,他冷冷地上前敷衍了一句。接著,便躲在了一旁。
同事問:“你家這孩子可真懂事啊,他幾歲了?”我說:“五歲了,都上一年級了。”
同事接著又問:“那他的成績可好?比較喜歡哪一個科目呢?”這個問題把我難住了。孩子剛上學,關於科目的偏好,我還真沒細致地詢問過。於是,隻好側頭問他:“阿姨問你比較喜歡哪個科目,語文還是數學?”
“語文!”他極不耐煩的態度,讓同事有些尷尬。礙於人前,我不好發作,隻得由著他。接著,又匆匆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各自告別了。
路上,我非常生氣地向他點明了今天的態度。“孩子,你知道你這樣的態度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嗎?你不但會讓人覺得你極沒教養,還會把別長輩弄得很尷尬,甚至影響到我與她之間的同事關係。”
“媽媽,那你不覺得她非常不尊重我嗎?”
“人家什麼時候不尊重你了?要是不尊重你,人家為何還那麼關心你,問你那麼多問題?”我對他的強詞奪理報以嗬斥。
“她要是真尊重我的話,關於我的問題,為什麼不直接問我,而是要通過媽媽的嘴巴來問我。這樣就說明,這位阿姨其實是不想跟我說話的。”孩子非常委屈地說道。
他忍住了哽咽,接著說:“從前,你老怨我不和那些長輩打招呼,問好。可你注意到嗎?每次你送我上學去的時候,幾乎沒有一個長輩跟我打招呼,他們都隻和你打招呼,我似乎不存在。每次要問什麼關於我的問題,比如成績啦,身體狀況啦,出生年月啦等等都隻會問你,而不會問我……”
我忽然意識到,大人們這樣的日常問候習慣,的確是冷落到了孩子。在有大人的場合裏麵,我們對孩子的尊稱,幾乎永遠是“他”,而不會是“你”。他幾歲啦?他讀幾年級啦?諸如此類。
之後再遇到長輩這樣的問題,我就會微笑著說:“請你問問他,他可願意告訴你呢!”這樣的方式,真換來了孩子的禮貌和熱情。
請身為長輩的你,屈身與孩子說說話。其實,他們也渴望得到同等待遇的尊重。
傘的世界
江南的雨季不再僅屬於飄逸的油紙傘。當春雨在幹燥的夜裏無聲襲來,那在屋內櫃中安放的繡花洋傘,便早已蠢蠢欲動。春雨過後,夏陽撲至,似乎貌如荷葉的它們該重待閨中,靜侍綿雨。
實質不然。江南的青石路上,依舊攢動著姿態各異的花洋傘。紅的牡丹,綠的夏荷,粉的月季,柔的芍藥,姹紫嫣紅,落英繽紛。偶然,在清風徐徐的樓閣中探出頭來,禁不住被這樣的景致攝住心魂。
熙攘的木樓夾道中,無數芳華正茂的少女,從河岸的橋頭上邁著盈盈碎步過來。夾道中有市集,有擺設,有吆喝自家祖傳的美食工藝。少女們歡快著,銀鈴一般的笑聲從紛雜的集市中剝離出來,緩緩地,如煙似霧地繚繞在傘的上空。這時,你是急切而又充滿渴盼的。
急切的是什麼呢?急切的在樓閣上張望許久,仍不見傘下之人。在視野中如燈火一般若隱若現,闌珊至極的,惟有那一個娉婷婀娜的背影。
渴盼的又是什麼呢?渴盼的是傘下之人,何時才能將遮陽蔽日之花匆匆卸去,好讓暗處的中人們一睹傾國芙蓉。可偏偏,這時的傘成了布莊裏的絲綢,緊挨著,重疊著,揪扯著。因此,即便你望穿秋水,也隻能見那群花遍地傘遮行,聽得笑音不知影。
江南有雨,這寂寥的雨中,依然盛開著匆匆不及觀望的百花。當你在樓頭把盞吃茶,定能看到,一些些突兀的花,急忙忙地衝出雨簾,從這座木樓到那座木樓,從這條小巷道那條小巷,腳步未歇,人便沒了無蹤跡。
這倏然的聲音,雜亂的腳步,定然會讓你對著清冷的雨,有一種莫名的眷戀和幻想。這歪斜的花傘下,到底隱藏著一張怎樣動人的臉龐?她心蓄何事?何故要如此匆忙?是不是,那不遠的目的地,正站著她心中的有情郎?
偶然,你也能見到一朵出塵脫俗的睡蓮。從細密的雨深處,慢慢地走了過來。傘下,有一雙沾著風塵的高跟鞋,踏過青石路上的流水,濺濕了窄長的旗袍。她走的極輕極緩,如同一個惜花之人,進入了百花莊園一般,生怕偶然的不經意,便讓一兩株絕美的尤物,喪生腳底。你似乎能細致地猜想這,傘中女子的年齡與容貌。這樣的氣定神閑,泰然不驚,心中勢必已經起過了無數的波瀾與狂潮,因此,人生想必也去了大半。這蔥蘢而又抑鬱的往事,交織盤踞在她心中,讓已失韶華的她,光華內斂,別有一番人生的詩意。
世中有傘,世中有花,這不同的花傘中,原也有著不同的世界。
葉中歲月
如果說,沙漏是見證時光流逝的眼睛,那麼,葉片就可算是記錄時光鏤刻的智者。它以一種淡定從容的態度,麵對四季,麵對時光的無邊輪盤。
印象中,樹葉是有著生命的。那種翠綠而又看似單薄的質地,像一頁寫滿青光的白紙,一些不透風的蟬翼。幼時,爬上高高的樹梢,難免要去采摘一些樹葉。大把大把的葉片,在顫巍巍的樹枝上迎著風嗚咽。童年的笑聲湮沒了它的悲號。
我們將它采來,細細挑揀。那樣的凝重與肅穆,彷佛是在進行著一項偉大的工程。完好無損的,被我們撣平了,放進墨香的書頁中去,慢慢地,被一種無形的變遷抽幹了身軀。那些稍有瑕疵的,逃不了被揉碎擲棄的命運。
那時候,對於不同種類的葉片,總是有著不同情感的。有的人喜歡銀杏,有的人喜歡梧桐,而我,似乎全都兼愛,毫不偏袒。於是,從那時候我便落上了“花花公子”的罵名。夥伴們嬉笑著在弄堂裏叫我的小名,把我兼愛的趣事,一一說給長輩們去聽。那些,都是關於葉片的往事。
如今,弄堂裏的四季依舊,卻再也找尋不到昔日以我取悅的夥伴。他們或是去了遠方,或是消泯了蹤影,或是再無音訊。反正,就如同當年在搶奪間遺失不見的那些葉片一般,再也不可尋覓。
惟留不變的,就是將葉片碾碎在指間時的清香。直到今日,我仍還有著這樣一個極為不雅的習慣。喜歡將嬌嫩的葉片撫弄掌中,而後揉碎出汁,輕問它的氣味。那種有著草絲一般華美的飄逸,遠遠地從去年的隆冬,深秋裏本來,滔滔江水般在記憶的閥門前彙集,奔騰呼嘯,不可收拾。
葉片與人體一般,有著極為清晰的脈絡。那些脈絡,我曾一度以為是樹葉的血管。而那些翠綠清香的汁液,也便是從這樣清晰至極的血脈中流淌而出的。
也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徘徊在所有樹木之間,隻為抬頭審視那些在枝尖上剛發出的嫩芽。它們有著茸茸的細毛,透明的身軀和柔軟的內心。而那段時間,我清楚地記得,我喜歡上了一個不知名的少女,整日被憂愁所困。那些葉片,切切實實地陪我走過了一整個蕭索的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