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兩種不同植物的人生(2 / 3)

詩人聶魯達說過:“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曆曆可見。”

當我再整理舊書,再於無意間看到那些多年前的葉片時,恍然有種天崩地裂的錯覺。思緒如同一頁輕舟,在歲月的汪洋中,被翻檢,被擱置,被消融並且吞噬。

江邊有花

興許,你不曾見過如此呼聲震天的場麵——成百上千個號子在波濤滾滾的江麵上揮槳擊水,吼聲如雷。正當你在遠處張望得血脈賁張,搖搖欲墜時,才恍然發現,那頭,雖是江麵飛花,浪遏飛舟,可這頭,儼然卻是草綠花紅,炊煙嫋嫋。

你不得不由衷感慨,江邊有花。那如錦緞一般的綠草之上,繡滿了細碎的小花。鵝黃,粉紫,潔白,嫣紅,宛若色盤中的顏料,整潔地歸在畫家的雙掌裏。這樣的景狀,隻有在四季如春的滇西北才可有幸見到。

高原上的江濤,充斥著霸者的氣勢。或從山間,或從神秘的遙遠地帶緩緩前來,一路波折,婉轉,彙集,待發,終於有了後來鏤刻在你心板上的奔騰。我愛這樣的江麵,尤其是夕陽時分。

江水有情。你甚至相信,這江水,在短暫的一天之中都有著不同的年齡。清晨,他如同頑皮的孩童,攜卷著涼風,衝濕了近處的沙岸;正午,他長成了結實的壯年,不願對烈陽臣服,於是就此撒開臂膀,呼嘯頑抗,寧死不屈;傍晚,他的青春已一去不複返,他頂著花白的頭發,終於在時光中徹悟了從容。而此刻,生命的流程,也賦予他一種深沉的爍金流響的美。

我愛站在夕陽的餘暉中,審視一望無垠的江岸。江岸上,花朵已經變得零碎至極。綠草的芳香中,坐滿了沉入愛河的男女。他們十指緊扣,肩臂相貼,含情脈脈,海誓山盟。

夕陽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江麵上,江麵霎時綻開了碎銀般的小花。有蹣跚的老人,從江岸的那頭慢慢走來,微笑著看那些在近處默然垂釣的舊友;孩子撒開了母親的懷抱,想要去撈一把碎銀,卻又被急匆匆地拉了回去,頓時,清脆的哭聲,隱隱約約地布滿了江風;竊竊私語的青年男女,時不時從草叢間立起身來,指著一尾飛出江麵的白鯽,歡笑不已……

江中有魚,江岸有花。這四季盛開的花叢中,日日都排滿了逐漸衰老的人群。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人,興許也算一條花海中的魚兒。隻有走進這個靜謐而又歡騰的世界,他們才能自由地展開生命的魚鰭,暢所欲言,無拘無束。

江邊沒有黑夜與白晝。倘若,白晝是因為太陽賜予了光明和溫暖,那麼,徹夜通明的漁火便填補了黑夜的茫然與幽冷。

次日,當這些漁火在緩緩來遲的黎明中逐漸謝去,又會有另一些頑皮的孩童,衝上江岸,驚喜狂呼:“看!快看!江邊有花!”

兩種不同的植物人生

我們總愛以小草來讚譽堅毅不撓的生命。它們穿山裂石,無堅不催,塵世的一切,幾乎都無法阻擋住它們的生長。

就樹而言,生命力最為旺盛的白楊樹與之相比都遜色三分。茫茫的戈壁灘上,白楊樹像極了威武挺拔的士兵。在空曠的天際下,獨自履行著神聖的職責。不過,這些都無法抵擋住小草的趨勢。倘若,這白楊樹是在小草的生長範圍之內,那麼,他勢必會遭到侵犯,並且無從反抗。

那些身形矮小的綠叢,定會穿破他的根土,抽出新芽,同他爭奪著半丈方圓之內的陽光雨露。白楊樹即便憤怒了,張開身形,阻擋所有的養分撲撒大地,它們也會從他的體內奪取營養,步步茁壯。

客觀的事實告訴我們,草是偉大的,與之相比,樹是渺小的。

再仔細想一想,我們路過漫漫山野,或是園中小地。腳下踩過的是什麼?對,是那些生機昂然,頂立向上的雜草。它們被踐踏,被淩弱,被迫不得不消亡於大地。這樣的生命,最後隻得插上幾個公德牌來加以維護,甚至,依靠條例的強製性實施來作為最好保障。

再看看樹,風雷霹靂,和草一般桀驁地立於天地,但是,麵對人類的腳步,他卻從不畏懼,從不躲閃,更不會因為這樣的腳步而淡然消亡。

草的生命,與此時的樹相比,便顯得太過於脆弱。它們沒有真正生長的夢想,它們的生長,隻是一種盲目的生長。山野,石罅,漏縫,牆角,暗窗,隻要有可能的地方,它們都會進行生長,都盡可能地保留著“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遺傳因子。

樹的生長,是需要苛刻條件的,陽光,土壤,水分,缺一不可。倘若缺少了其中一種,他便寧願在土壤中就此死去,也不會頂裂土壤,現出自己的身形。他的生長,是一種價值的蓄謀,是要完成一項神聖的使命。

草的人生,是一種被動的人生。它們所懷有的僅是我不得不成功的態度。它們不得不生長,倘若不生長,它們便會死在亂石裂縫暗地之中。但它們生長出來,一樣要在自滿中經受著隨時被生物吞噬,被人類踐踏的命運。

樹的人生,是一種主動的人生。他從始至終都是在朝著我要成功的態度邁步。一片綠葉,一根枝椏,都是他積蓄努力之後的結果。他所要完成的,所要奔赴的戰場,是一般植物無法達到的境界。他在居於籬離下的時候就暗自決定,要立於天地之間,迎接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承載靜夜的第一束清輝。

活著,他是世界的一片綠意,給人送去清涼,遮風擋雨,讓人仰慕。死後,他是世界的一隅一牆,構築人類的安全堡壘,供人敬畏。

樹的人生,是每個人該去夢寐和奮鬥的人生。草與它的根本區別,不是身形外觀的反差,而是在於生長價值的不同,在於內心態度的迥異。

退步是最有效的進攻

在《墨子》一書中,有一章節,稱為《非儒》。在此章節中,墨子不留遺地的批判了儒家的一切思想。甚至,指名道姓地說聖人孔子是偽君子。書中,以事例,辯論等等方式來說明,儒家學派是偽學派。

書中,我們會驚奇地發現,所有的故事或者辯論,最後都是以墨家勝利而結局。我們似乎會想,是不是儒家真有那麼不堪一擊,抑或被人戳中要害?

孔子弟子三千,墨子弟子三百,論實力,墨子遠遠不如孔子,雖然孔子與他的年齡相差整整八十,但如果真動氣幹戈來,似乎墨子遠遠不是孔子的對手。再者,墨子的朋友,多是窮苦百姓,而孔子所結識的,均是各國的首腦人物。後台堅固,不容小覷。

那為何,孔子的弟子不曾作出反抗或者回擊呢?我們前思後想,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曆史告訴了我們。儒家用沉默作為退步,以事實來證明了“博愛”的主張比墨家的“兼愛”思想更合乎人性。

孔子勝了,贏得千年美譽。這一步,退得空前絕後。

魯迅和陳源是死對頭。早年,陳源曾無憑無據地指責魯迅抄襲,說他的《中國小說史略》就是抄襲日本學者鹽穀溫的某本學術著作。魯迅不但是一個嫉惡如仇之人,另外,十分在乎自己的學術和文字。心中很是憤怒。

並且,兩者的政治立場更是注定了他們不可調和的關係。陳源繼續攻擊魯迅,不惜筆墨和唾液。似乎,魯迅除了憤怒和最開始的反擊之外,幾乎沒有在他的其他著作中留下任何關於此事的影子。有人說,魯迅寬宏大量,原諒了他。實質不然。

曆史的長河洶湧奔流。到今日,我們似乎越發地明白,魯迅當年的用意。他以無視作為退步,不但贏得了萬千讀者的尊重和敬仰,更贏來了後人的美評。

比爾蓋茨的成功,似乎在此時看來是事物發展的必然,但在當時,並沒有獲得多數人的支持。甚至,有人說他是一個“狂妄自大的小子”,連哈佛大學的畢業證都不要,以後他的人生勢必要走過無數坎坷,並且,窮困潦倒。

他在人生的路途上退了一個大步。不但退學,還丟棄了一個可以和全世界尖端人才交流的機會。但今日,曆史已向我們證明,他的退步,是一種知己知彼的無比睿智的體現。他依靠這一個退步,創造了輝煌的人生。

我們再試著去想想,曆史上關於退步的故事,其實很多很多。“退一步海闊天空”的真正寓意是,在退回一步之後,預備博取前方更為寬廣的天空。

日常生活中,我們倘若要向前飛奔一大步的時候,我們需要做的準備動作是什麼?毫無疑問,那便是向後退出一大步。因為我們知道,“將欲取之,必姑予之。”不論是從人性,商業,還是學術的角度來看,退後一步,往往不代表著退出。這種表麵看似無奈至極的退讓,不但涵蓋了從容的生存智慧,還孕育著一種最為猛烈的,無法防守的進攻。

你對你的父母有多少熱情

我有一個學生,因高考失利,幾經補救無效隻得提早彙入社會的大潮。就當前嚴峻的就業形勢而言,一個剛剛步出校門的高中生,除了幫人打雜,做點低報酬的工作之外,想必,也再無其他了。

前幾天,他興高采烈地給我打電話說,市裏新開一家超市,他去應聘服務員,結果上了,下星期就能工作。我握著聽筒,著實高興了一陣子。想想,他當初在班上雖然調皮搗蛋,屢教不改,但作為一名與他有些許恩情的老師來說,不論怎樣,我還是希望他能過得好些。現在,雖然不能與那些提名金榜,遠去他方負笈求學的同窗相比,但較之諸多碌碌無為的同輩來說,他也算是有點眉目了。

當時惦念著,要去他所在的超市看看,畢竟師徒一場。但迫於後來新生開學,事務繁多,無意中便將此事忘卻了。聽聞同事閑談市場文化,才猛然想起這位名落孫山,另覓它途的學生。

與他再次碰麵,我實在大為驚訝。僅半年的社會磨練,便令他擁有了出色的口才與過硬的服務能力。從他的握手,寒暄,告別中,我驚覺到一種虛無的熱情。這種虛無並不是說他不夠真實,而是說,太過於套路化和專業化。

更讓人驚奇的是,昔日暴躁的異常的他,此刻似乎已經沒了半點脾氣。不管碰上如何刁蠻跋扈的顧客,他都能笑臉相迎,有求必應,不厭其煩。我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一種不可多得的能力,也是服務行業裏所必備的一項生存技能。

我為他的改變而倍覺欣慰。從他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昔日所有學生的曙光。他們之中最頑劣的那位,都已經做了大超市的領班,剩下的那些身入名校的高材生,前景真是不可想象。

懷著極為喜慶的心情,我登門拜訪了他的父母。當年作為差生父母的他們,說實話,為了讓我對他有更多耐心,沒少送我東西,尤其逢年過節,更是提包相應。很多時候,我是兩難的。不收,怕他們心中多慮,收了,又得倍加注意自己言行。

於是,今天瞅準了這個機會,買了大包東西,算是遲來的回贈。顯然,他們對於我的到來感到莫名的詫異。雖說我已不再是他們孩子的老師,但它們仍舊還是放不開,撇不下,言談中無不透露著一股深深的敬重與畏怯。

我忍不住誇獎他們的孩子,在短短半年之中,性情大為改善,溫文爾雅,儼然有成大事者的風範。殊不知,我這樣的讚揚,卻遭到了他們的極力反對。

原來,他不但不曾改變,還變本加厲地加工作中的情緒帶到家裏,以至屋內父母整日人心惶惶,生怕自己的偶然口誤,遭來兒子的雷霆大怒。我心中陡然生涼,這是怎樣的現實景狀?一個在服務行業裏稍有成績的工作者,在屋內與屋外,為何會有如此之大的反差?

顧客便是上帝。若說顧客的投訴會讓你失去機遇,陷入生活的困頓,那麼,是否就可以這樣做——將工作中所受的一切委屈和不滿,毫無保留地帶到家中來,發泄到父母的身上?

很多人的回答是否定的。我們明白這樣的行為讓人所不齒,但實際上,我們都在無可避免地做著這樣的事情。往往,對陌生顧客有百分之百熱情的我們,對家中年邁的父母,往往提不起半點耐性。

終於,在對服務態度要求日漸苛刻的今天,有越來越多的人忍不住自我詢問,對卑微的父母和沉默的親人,我們到底還有多少熱情,多少耐性?

兩種值得我們永生仰望的飛鳥

在神秘的南美洲,存活著一種極為珍貴的鳥兒。它們有著鮮紅如火的羽毛,矯健靈動的身姿,溫潤的眼睛,以及絕美的歌喉。

它們一生都在荊棘灌木叢中覓食,一麵曆盡千辛地飛翔,一麵堅持不懈地尋找著一種名叫荊棘樹的植物。很少有人見過它們的身影,卻被他們的故事所深深打動。於是,每年都有成千上萬人從世界各地趕來,到那些小小的森林裏,等待著它們出現。

荊棘樹,那是它們一生的目標與追求。它們之所以要用肉身掠過荊棘,掠過長滿尖刺和毒針的灌木,就是為了尋找到這種植物的歸所。

它們的尋找從脫離巢穴的那一刻便開始了。有人說,它們的歌聲美得驚天動地,卻很少有人聽到。原因是,它們一生隻唱那麼短短的一次。

當它們傷痕累累地從灌木叢中顯露出身形,在廣袤的藍天上看到,那一顆夜夜在夢中出現的荊棘樹時,它們便會不顧一切地從空中墜落,俯衝至一株最長,最尖,最大的荊棘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