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兩種不同植物的人生(3 / 3)

硬密的木刺穿透了它們的羽毛,鮮血汩汩從羽毛上滲出,和著烈火一般的光澤,在午後的日光中,顯得那麼悲壯而又美麗。這一刻,它們終於展開歌喉,對著細密的叢林,對著在視野裏逐漸縮小的藍天歌唱。

這一段和著血淚的歌聲,讓世間所有的音樂和聲響黯然失色。據說有人在聽過這樣的啼鳴後,久久難眠,驚疑這天籟並非人世之音。沒有人知道,為何這氣竭命隕時的慘烈歌聲,會如此勾人心魄,美麗動人。

它們名叫荊棘鳥。

很久之前,在書本上看過一個極為有趣的傳聞。書裏說,原來人世中還有一種終身撲翅的鳥兒,名叫飛翔鳥。我不知這個傳聞是真是假,但我願意相信,人世間,真有著這麼一種可以和荊棘鳥一樣競逐夢想的生命。

飛翔鳥沒有雙腳,於是,當巢穴墜落的那一刻開始,它們便注定了一刻不得停歇地飛翔。它們不能停下來,即便天空飄灑著鵝毛大雪,傾盆大雨,烏雲滾滾的深處,閃著刺眼的雷電,它們也必須義無反顧地展開翅膀,在天地中翱翔。因為它們一旦停下來,便不可能再次站立,更不可能憑翅飛翔。

於是,它們生命的終點便是一生飛翔的最後時限。它們的家是藍天,航程是藍天,目的,也是藍天。我願意相信這麼一個無從考究的傳聞。因為隻有這樣的一種鳥兒才能讓我心生安慰,讓我恍然覺得,南美洲的荊棘鳥,從始至終都不曾孤獨。

這兩種身形瘦弱的鳥兒,是值得我們人類永生仰望的。因為,在它們的心靈深處,災難和挫折都永遠不能阻擋住夢想的腳步。它們的心,隻能托付給澄明而又無垠的藍天,也隻有藍天,才能將它們永無止境的思緒,毫無破損地存放於人世間。

抉擇自己的人生

與其他班的孩子比較,我的學生,更擅長或者更樂於炫耀。他們時常跟外班的同學說,自己的老師是一位知名作家。對於這樣的問題,我起初是懷有片刻的竊喜,因為我深刻地明白,對於這群嬌生慣養的孩子來說,隻有自己本身有了地位,所說話的才會擁有分量。

後來,我漸然發現,自己的認為與孩子們所想的,存有差異。他們越發地喜歡拿我出來炫耀。畢竟,在這一個荒涼的小鎮上,整日與文字為伍之人並不多見。

我成了他們的金字招牌。每當他們路過報刊亭,都會習慣性地進去溜達一圈,而後,指著有我名字的報刊,擠眉弄眼地說:“瞧!這就是我們老師!”於是,更多的人心生抱怨。他們開始想,為何我們的作文遲遲沒有進步?為何我們不曾有過炫耀的資本?原來,歸根結底是因為我們沒有一位作家老師。

當陸續有兩位同學的家長硬是要將自己的孩子送進我的班級時,我知道,我的形象已在他們心中產生了分歧。更多時候,我不是一位老師,而是一張王牌。一張可以讓那些卑微心靈瞬間獲得滿足的王牌。

我一如既往地踏著鈴聲上了講台。我沒有像往常一般跟他們講解古文或者詩詞,隻是簡要地問了他們一些問題。

“同學們,你們覺得,我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當我問出這個問題時,台下頓時亂成一團。有人說,我是一位優秀的作家,也有人說,我是他們的啟蒙恩師,甚至有人說,我是學生裏最好的老師。

“那我有什麼缺點呢?”台下麵麵相覷。我知道,我是有著很多缺點的人,但是,孩子們並不敢言。譬如,我的嚴厲和暴躁。再譬如,我的不切實際的清高。

“我是有著很多缺點的。同學們,你們要記住,任何一個偉大的人物,本身都是有著無數缺點的。他們之所以被後人稱頌,不是因為他們最後達到了完美,而是因為他們一直在向著完美不斷努力。”孩子們凝望著我,鴉雀無聲。

“你們想不想離開這個小鎮,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我微笑著,用眼光掃射著他們天真的臉龐。沒有一個孩子告訴我不想。即便是學習成績最差,家庭條件最為拮據的那個孩子,都熱情洋溢地告訴我,想!

“那你們打算用幾年的時間完成這個短期的目標?”有人說三年,有人說六年。最笨的一位同學說,十年。

“也就是說,頂多十年,你們都會全然離開這個小鎮,奔赴你們人生的戰場,去拚搏,去奮鬥,對嗎?”他們異口同聲地回答我:“對!”

“是的,你們終歸是要離開這個小鎮,去尋覓自己人生的價值的。那麼,也就是代表著,我與你們,遲早是要分開的。你們要尋求你們來世一遭的意義,我要繼續教書育人的生活。你們說對嗎?”他們開始有些傷感。我知道,他們與我一樣,是那麼不舍而又無奈。

“既然這樣,老師所取得的不足掛齒的榮耀又能為你們的人生帶來什麼呢?很遺憾,不能。你們的人生,是屬於你們自己的,就像鋼筆被牢牢地握在手裏一樣!隻有自己去寫,去思考,才會有涓涓細流揮於人世。”

那個午後,我覺察到了自己的冷漠。可隻有這樣,才能讓浮躁的他們明白,離自己再近的榮耀,隻要不是自己爭取而來的,都永遠不會屬於自己。因為再輝煌,再落魄的人生,都隻能是依靠自己去抉擇的。

有容乃大

道德經中有雲:“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此句不僅意在讚美水的品質,更是借以向世人闡明善行的最高境界。

真正的善,其實就應該像水一樣,哺育萬物生長,而又不取絲毫回報。身處眾人厭惡的低窪之地,謙卑而又高貴。

其實,真正的力量,何嚐又不是如此?水之所以向下奔流,不過是地心引力所致。自然中,水是最神秘的物質。溫和,柔軟,無色且無形。密布地球的每個溝壑山澗,深藏於腳下的堅石泥沙之中。它順路而去,卻又無處不在。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所要說的,也是兩個不同的境界。山與水相比,山為有形,有物,有體。因此,能在水中尋到真諦與快樂的人,比在山中甘做隱士的人,顯然要高明許多。

有容乃大,這是中國思想裏極其重要的一個部分。黃河洶湧澎湃,所到之處,無不是一片汪洋,房屋崩塌。但最終,它還是要被平靜大海收於無形。

因此,從某一個角度來看,我們把有容理解為一種力量的蓄積和代表。河流容納了小溪,說明河流比潺潺的小溪更為強大;江水容納了河流,說明江水比湍急的河流更為強大;海洋容納了江水,說明海洋比奔騰的江水更為強大。

但,那些被江水衝斷的鬆木,隨江入海之後,日夜浮於漂浮於大海之上,雖驚濤不散,波瀾不斷,卻至終都淩駕於強大的海洋之上,不管海水如何洶湧,都無法將其吞沒。

如果是有容乃大,有容乃強的話,當然是海洋容納了斷木,而非斷木容納海洋。可是,究竟是有容的海洋勝利了呢,還是背摧折的斷木更為強大?

窮孩子富孩子

對於教育這一塊,有人提出這樣一個理念——兒子窮養,女兒富教。

很多人會發出這樣同樣的疑問,為什麼兒子要窮養,女兒要富教?很簡單。窮養可以使兒子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磨練他的意誌,讓他懂得如何為更好的人生奮發圖強,勵精圖治。

女兒富教,既可以使她在優越的物質生活中,淡化極端盲目的拜金主義,又可以令她自信自愛,知書達理,在成年之後,不被物欲蒙蔽雙眼,做出那些出賣靈魂和肉體的事情。

這個理念,我覺得是有些道理的。不過,我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窮孩子和富孩子究竟有什麼區別?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句話,一說就說了上百年。窮人的孩子,的確是比富人家的孩子早懂事。當富孩子尚且躺在溫香軟枕中享受童年的自由時,窮孩子或許早就扛起了家裏的一份擔子。

在鄉下,我見過很多不滿十歲的孩子,冒著嚴寒酷暑,挖地,喂豬,劈柴。小小年紀,渾身黝黑,滿手老繭。

而這個時候,富孩子已經開始了知識的儲備。他們坐在窗明幾淨的貴族教室裏,享受陽光明媚,衣食無憂的快樂生活。因此,拋開生活經驗不談,就知識層麵和視野來說,窮孩子在這個時期和富孩子絕對是有差距的。

富孩子會獨自坐地鐵到城市的另一端參加同學的生日聚會,而窮孩子,多半連地鐵是什麼都沒聽過;富孩子會劈裏啪啦地把想說的話都儲存到電腦裏,而窮孩子,估計電腦鍵盤該怎麼按都不清楚;富孩子清楚地知道登機的每一個程序,不能帶哪些物品,而窮孩子,很可能飛機是什麼樣子都沒見過……

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環境裏,他們的人生被一次次地用來對比。他們不可避免地在經曆著成長這個虛幻而又真實的過程。

有很多企業家,很多老板,很多富商,都是由窮人變成富人的。這個不假。但是,我們也不能忘了,更多的富商,更多的企業家,更多的老板,本身家裏就很有錢。

雖然最後,窮孩子和富孩子同是企業家,同是富商,同是老板,甚至還會成為好朋友。但是,他們的成長軌跡是絕對不一樣的。

窮孩子不敢像歌手張懸這樣,背著一把吉他浪跡天涯,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因為他們心裏裝著苦難的父母親;窮孩子也不敢像李啟明一樣囂張跋扈,草菅人命,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爸爸不是李剛;甚至,他們都不敢像謝霆鋒一樣,在年輕的時候好好叛逆張狂一次……

富孩子可以拋開一切觀念,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去做最真實的自己,去大膽改造周圍的環境,但是窮孩子不可以。為什麼?因為窮孩子輸不起。

窮孩子是在用雙親的血汗和自己一生的命運做賭注,輸了,往往就是一無所有。而富孩子不一樣,至少,他還有個有錢的老爸和有勢的家庭可以依靠。

看看前方的路

念大學時,有一個年過七旬的中文教授經常跑到我們藝術係來玩。

老頭姓林,喜歡穿一件黑色的大風衣,雖是地道的文科出身,但性情並不守舊古板。他喜歡聽一些比較流行的歌曲,喜歡跳快三,恰恰,探戈等節奏感強烈的交誼舞。

那時候,學校的多媒體大廳,周一到周五講座,周六周天用來舉辦交誼舞會。說是交誼舞會,其實還是有差別的。為了方便彼此交流,舞會慢慢有了一種不成文的規定,周六是學生的天下,周天則是老師的天堂。

林老頭每周六晚上八點都會準時達到舞會現場。這個習慣,在我大學的四年間,從來沒有改變過。

直到畢業,都是我負責挑選和播放周六晚上的舞會曲目。他經常在舞會中途主動跑來跟我搭訕,漸而漸之,兩人慢慢熟絡起來。印象中,他跟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小夥子,多搞點勁爆的音樂嘛!大家都是年輕人。”

他每次跟我提這個建議的時候,我都笑得特別厲害。沒想到,一個年過七旬的老頭,還會自稱年輕人,還會說勁爆這個非主流詞語。

他從不參加周天的教師舞會。我很八卦地問過他到底是原因。他滿腹牢騷地說:“和那些老頭老太婆跳有什麼意思?一個個都慢騰騰的,沒勁兒!”

中文係經常給他發這樣那樣的邀請函,他也幾乎從來不去。每次都說很忙,很忙。但隻要我們係有文藝晚會之類的節目,他曆來都是隨傳隨到。偶爾,你忘了告訴他,他甚至還會生氣,覺得你是在嫌棄他,不歡迎他。

他最不喜歡別人說他老。記得有一年開學慶典,主持人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特意在他上台發言之前,恭恭敬敬地附了句“下麵有請我們學院的老督導林教授……”因為這句話,他不樂意了,接過麥克風就是一句:“我唯一能接受的帶老的詞語,就隻有老師一個。”

畢業之後,我去了青島啤酒廠工作。工資很低,不過業務提成很可觀。周圍的很多朋友不是考上了在編的教師,就是加入了省市級公務員的行列。我忙忙碌碌了很長時間後,仍然沒有一分存款,心裏很是著急。

半年後,我主動提出辭職。剛出來沒幾天,我就後悔了。工作難找不說,一切還得從頭開始。奔了大半月,還是毫無頭緒。我給他打了電話,想聽聽他的意見。

那是他第一次一本正經地跟我這般說話:“人生的路上嘛,偶爾總會碰上大霧天氣,大雪天氣,但實在沒什麼可怕的。大霧,大雪總是要散去的嘛。經常抬頭看看前方的路,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清楚明天要走的方向,這才是重要的。路途坦蕩的時候,不妨小跑一段,碰上荊棘挫折,也別慌亂,放慢腳步,看看沿路的風景也是好的嘛。”

這席話,我在心間記了很多年。我總覺得,這才是一個智者真正的豁達與情懷。不悲不喜,不驚不懼。得意時,加快腳步,看看前方的路,清楚自己的處境,不驕不躁;失意時,放慢身形,觀賞沿途美景,等待時機,厚積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