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輯 吃一份希望(1 / 3)

第七輯 吃一份希望

當每一個同學爭先恐後地湊過頭來看我所看的東西時,我指著食堂門口的位置說了一句:“吃她的水果,吃的不是味道,是一種信念。一種任憑生活再苦我們都不覺苦,仍能保持心中向往,不斷拚搏的希望。”話畢,本是喧嘩四起的教室裏,頓時鴉雀無聲。

山中禪院

漁夫雖然有祖傳下來的精良設備,但他卻從未出過海。湛藍的天際線和水手們強健的背影,一直都是在他夢中頻繁出現的幻影。

因為祖輩的艱辛打拚,漁夫自小的家境便比常人優越許多。於是,他再不用繼承祖傳的技藝,再不用像父輩們一般整日飽受烈日風雪的煎熬。漁夫的童年悠然自在,衣來張口,飯來伸手。

漁夫的父親到底逃不出最後的結局。翻騰的海水像一張無法逃脫的網,遮天蔽日,將他席卷而去,惟剩那條牢固的木船停泊在殘陽的暖風裏。他撒了一輩子的網,卻不曾料到,自己其實也活在另外一張細密的網中。

漁夫的家境很快破落下來。沒了父輩的技藝,他連生存都舉步維艱。更要命的是,他自小便體弱多病。此刻沒了上等藥材的補予,竟瘦弱得不堪一擊。

他偶然聽人提及,十裏之外的竹林內住有一位智慧非凡的禪師,能解世人困惑,能消百病疾苦。於是,不顧一切,慕名拜謁。

林中有石,石上有屋,屋內果然住著一位仙風道骨的禪師。漁夫喜極而泣,將一生的波折與目前的困境都告訴了禪師,請禪師幫忙解惑,並消除疾苦。

禪師問他:“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漁夫想了想說:“我最大的願望是身體強健,既不必遭受疾病纏身之苦,又能從此自力更生。”

禪師笑了,抬手指向林中的東方:“千裏之外有一高山,名曰飄渺,直聳雲霄。山頂有廟,廟中有仙,可實現你此時夙願。你若能徒步而去,沿途又心存善念的話,那麼,他勢必會答應你的一切請求。”

漁夫叩拜了禪師之後,迫不及待地上路了。從此,冬風,雨雪,暴雷,霹靂都阻擋不了他向東行進的腳步。不管遇上什麼困難,他始終心存善念,始終想著高山上的神仙。他隻要能堅持到那兒,便可以獲取煥然一新的人生。

漁夫走了足足兩年。行程中,為了生計,他先後換了十幾份工作。農田中,鐵鍬將他的手掌磨破;倉庫裏,重物將他的脊背壓垮;飯館中,數千隻碗使他洗到腿腳發麻……

他終於到達了山腳。抬頭望去,那雲霄中的山頂依稀可見。他費盡了一切氣力到達山頂,可奇怪的是,山頂上不但沒有禪師所說的神仙,就連寺廟,也是空空如也。

漁夫已知受騙,怒火中燒,決定回到林中找禪師算賬。回程隻用了僅僅三月。待他到達林中時,禪師早已立在門外久候多時。

漁夫低頭審視自己早因跋涉而強健的身軀,終於徹悟。他無怨無悔,堅持不懈地曆盡千辛萬苦到達山頂,進入廟中,他自己便是那廟中的神仙。

人世萬般苦難,皆源於受難者本身。能導引其脫離苦海的明燈,惟有那顆始終不忘自救的心。

夏樹下的山羊

在城市之中,我似乎很難找尋到山脈的蹤跡。它們像羞澀的處子,毫無聲息地隱匿在高樓大廈的天地之外。我順著寬闊的大路,一直走,回到那個有著漫山翠綠的山穀。

在微風山穀之中,我見到的第一種動物便是山羊。青黑的鬃毛如毯子一般卷裹在身上,眼睛烏黑,四蹄堅定有力,時不時還搖擺幾下在頭頂上突出的犄角。我想要靠近它,將在不遠處的碎草輕輕地放到它的身旁,殊不知,它會忽然向前邁步。出於意識,我趕緊後退,避開它的進攻。與此同時,內心深處恍然有了一股潛在的畏懼。

原來,山羊並不如我想象中那麼溫柔。之後,我總是遠遠地繞開它,盡量不與它發生正麵衝突。這種比狗還要結實許多的動物,真讓人有種難以言明的恐慌。

我與它的頭幾次見麵,就是這樣地小心翼翼,不歡而散。很多天後,我似乎在初夏的山穀中忘卻了它的存在。新朋友從不同的門扉裏探出頭來和我打招呼,我心裏充滿了喜悅。在城市的陌生人群之中,我所能獲取到的,僅是一麵白牆的冰涼。

門扉之輩,時常有年幼的孩童蹲著身子,不厭其煩地給自己的山羊喂食。他們的小手是那麼嬌嫩,形如藕節。每每看到這種景狀,我總是禁不住停下腳步,想要看看,山羊進食的模樣。孩子們似乎無視我的存在,他們此刻的眼睛裏,除了手中捧著的食物,隻有麵前那隻溫順的山羊。

山羊低著頭,緩緩挪著步子,自顧舔食主人手中的玉米,青草。我驚疑地問:“你們不怕它咬嗎?”孩子們猛然抬起頭來看著我,半晌後,相互對望,哈哈大笑。

我覺得到了自己的愚昧。山羊是食草動物,怎麼可能咬人呢?但我仍舊怕它。孩子們站起身來,為我打開門扉,捧一把玉米在我手中,示意我遞給山羊。我怔怔地立在那兒,手裏捧著大把玉米,遲遲不敢向前。

“不會咬的!不會咬的!”一群天真的孩子站在我的身旁,一遍遍寬慰著我。我鼓足勇氣,將玉米遠遠地送到山羊嘴邊。它緩緩地向我的雙手靠近,低下頭來,溫熱而又急促的氣息,瞬間鼓動著我的感官。它伸出鮮紅的舌頭,毫不客氣地在我的雙手中間覓食,柔和而又迫不及待。

我終於牽著山羊上山了。握著大紅的繩子,帶領著它,去一棵高大的夏樹旁靜坐。每每都是這樣。我將她栓在夏樹的樁子上,任憑它圍著四周的青草啃食,而我,就那麼無所顧慮地仰麵朝天,細數雲淡風輕。

此時的山羊,就是我唯一的寵物。與城市裏小巧的狗,安靜的貓一樣,它依賴,甚至眷戀自己的主人。我願意這樣陪著它,雖各自繼續著各自想要的生活,但無形中卻給了彼此最為貼心的依靠。

初夏

倚在小雨的窗前,看著全然綻落的月季,我時常會自問一個奇怪的問題,並為此心生糾結。初夏到底從何處前來?

陽光雖也炙熱,但清晨的小雨依舊掛在房簷,滴滴答答,像牆上的鍾擺。這悄無聲息的夏天,是隨春末的小雨而來的嗎?它像一場場季節更替的預告,在自然的禮堂上轟然有聲。

我追尋小雨的足跡,卻見不到夏天的半點蹤影。在這萬物勃發的時刻裏,炎熱的夏天似乎也存有一絲慈悲,它從不趕在春天的前麵,從不打亂每一場春雨,更不會無故摧殘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它永遠以一種卑微的姿態到來。

那麼,它是何時到來的呢?

當我睡在夜幕籠罩的星辰下,它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嗎?我想不是,倘若真是那樣,我一定會因溫度的驟變而有所驚覺,而我牆上的日曆也會向我透露一些亙古不變的信息。它是躲在花間的馥鬱嗎?待花蕾落盡,它便無處可藏地顯露了身形?我想也不是,在這匆匆的無休止的雨絲裏,灰塵都已消失殆盡,它又怎能安生?

於是,我終於找不到夏天到來的準確時機。似乎,印象中有那麼一個清晨,陽光尤其刺眼,穿過竹葉的縫隙,點亮我的眼瞼。我從回憶裏慢慢搜尋,極力取證,初夏是不是光的羽翼?隻有這樣,我才不會覺察到它的到來。因為,我無法正視天上的太陽,也不能沒有光明。因此,每一寸陽光到來時,我都必須低著頭,以一種謙卑的態度來迎接它。興許這誘人的初夏,就是在我低頭的一刹那散落人間的。

可這也無法將我說服。倘若它真是光的羽翼,那為何我在後來的光裏見不到它的蹤影?又為何在那一個清晨,我不曾用敏銳的知覺來點破它的匿藏之所?

院裏的翠竹逐日攀升,我依舊從鳥聲從醒來。隻是,身上的被子越發使我覺得炎熱。於是,我又禁不住揣測,夏天是不是一種空氣?它雖與春天裏的氣息有所不同,但的的確確可以相融。因此,它可以在這無形的世界裏,慢慢地進來,慢慢地擴展自己的邊界,直到有一天,它越過我的頭顱,擦過我的身體發膚,我才能從濕膩的汗中覺察到它的到來。

我想不是,倘若真是這樣的話,那麼,當它到來,而又不曾越過我的院子時,外麵的世界一定是另外一番景象。可為何,它會與我周遭的事物這般相同呢?

如果你記得,你一定不會否認,在你幼時的記憶裏,有過一片碧草如茵的景象,而母親生怕你摔倒,一直在身後默默跟隨著你前行的步伐,不論你如何吵鬧,犯下怎樣的過錯,她都不會忽然拋開你,離你而去。因此,我有理由相信,春天,就是初夏的孩子。

她像你的母親一樣,一直默默跟隨在春天的背後,看他用調皮的雙手點亮途中的每一朵花,並教他如何將荒蕪的山穀染成一幅綠色的畫。

穿越九嶷山

從細雨迷蒙的桂林驅車直往九嶷山,心裏落滿了少年時所吟誦的詩句。

是誰揮毫寫下“常聞九嶷群山莽,今望舜帝古陵深。奇峰秀水瀟湘範,茂林修竹娥英淚”的華麗篇章?又是誰落下“九嶷山上白雲飛,帝子乘風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的絕美詩句?

幼時曾聽先生講過一個關於九嶷山的傳說:當年二妃沿途苦尋找舜帝,來到三分石下,遇一老翁,向前相問,才得知舜帝憤斬孽龍,以至身負重傷,壯烈而逝,葬於峰下,二妃悲痛萬分,哭了整整七天七夜。她們的熱淚灑在山間青竹上,留下了點點斑痕,是為斑竹。

於是,後來隻要念到毛澤東那首《七律·答友人》,心裏總會湧起莫名的風暴。那樣的悲壯的英雄氣節與淒婉的愛情故事,常常使我感動。因此,在泛舟桂林的時候,便有了驅車九嶷山的決定。

剛進入瀟湘大地,窗外便燃起了金紅的火燒雲。夕陽掛在山巔,暗沉沉的下落,世界像被鋪疊了一層薄薄的金沙,泛著朦朧而又溫婉的光暈。車輪在山風中呼嘯飛馳,我的頭發被撥得糾結且雜亂。

深夜,在山中的旅館小住,一麵大口喝著甜潤甘洌的米酒,一麵細細品味著別有風情的臘肉。坐在旅館的書桌前,我忽然失語,握著熟悉的鋼筆,竟寫不出隻字片句。皎潔的月光把四周的山團團嚴裹。蔥綠的樹,在初夏的月光裏,隱秘得像羞澀的處子。

山中沒有半點星火,沒有城市的霓虹,也沒有喧嘩的歌舞,我睡在充斥著木香的小屋裏,心裏溢滿了從未有過的安適。

黎明的曙光穿過玻璃,直撲我的眼瞼。推窗而望,暖風尚未入內,鳥聲便急急衝了進來。興許是有了聲響,瞬時,千隻紅羽白翅的鳥兒呼啦啦地拍著翅膀飛了起來,掠過我的窗前,奔向背後的山腹。我被這樣突如其來的場麵驚呆了。在陌生的群山之中,一群敏感的鳥,撥開了一位旅人的心。

在舜帝廟前雙手合十,虔誠祈禱過後,我匆匆收起行裝,直赴三分石。

三分石實為九嶷山的第二高峰,峰間小路,常有清泉留下,宛若垂練。我去之時,不幸適逢雲霧繚繞,雖有仙境之美,卻無法窺望三分石真貌。山中的老農說,除了秋高氣爽,晴空萬裏,平日很難見到三分石的真身。若真想與她有一麵之緣,非得攀上山巔。

於是,從山腳的斑竹林開始,我一路徒步而上。淙淙的清泉從我的身旁流過,視野之內,竟屬蒼微,清風過地,便有竹濤洶湧。

到達山巔之時,渾身早已汗流浹背。斜依三分石,俯瞰全山景貌,霎時流光遍野,碧波萬頃。浮雲動於腳下,烈陽似八麵奔騰。莽莽群山,綿延起伏,猶如千帆競發,江河湧泄。這時,不得不再次吟誦前人佳句——“萬裏江山朝九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