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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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刺的風吹著那堵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殘牆。高原冬日稀淡而清冷的陽光,瀑布般瀉射下來。我坐在藥房的小窗口前,給病患者拿取伸過來的處方上寫的藥片。不知為什麼,我的心緒沉沉的,每每拈起一個個小空藥袋時,一個永不完結的故事,一個以青春作賭化為濃稠生息的故事,短短、短短的永遠駐留在我的夢裏,引我進入幽靜與喧鬧的混合轟鳴之中。

冷冷的陽光仍然是一粒火種,點燃了我的記憶。

20歲時的我帶著輕飄飄遊蕩的“紅肩牌”,帶著不切實際的去山間采摘花草綠果和燒烤野山味的青春幻想,跟隨醫院醫療隊到了唐古拉山兵站給在那裏的官兵查體。夜裏上的山,我昏昏迷迷好像溺水被人打撈上來。記得進了一間說不清是帳篷還是平房的地方,就啥也不知道了。一覺醒來,我竟然躺在白色布單印有紅十字的急救床上,導彈樣的氧氣瓶立在身旁,像是一名忠實的戰士。我突然明白,我從死亡線上走來。高山反應襲擊了初上高原的我。

他也許有20個年輪了。臉膛黑紅得跟我遇到的那些在風雪裏滾大的藏民幾乎沒有兩樣。他忙裏忙外地給我打開水,端熱飯,一切都做得很自然,毫無見外的感覺。從他口裏知道他已經有三個年頭的服役期。麵對荒蕪的戈壁,他給我講述海闊天空的故事來分散我病痛的呻吟,好讓我舒展深鎖的愁眉。這是個很幽默的男子漢。他仿叫男、女、老幼不同音量的“嚕嚕嚕”的喚豬聲;他學站長那農村妻子在隊前講話時的大徹大悟的語調;他說倫勃朗給他畫過頭像,並且他的小女兒寫情書向他求愛;他還說武大郎在中國掙了不少錢後娶了一位絕代佳人,倆人去了外國賣燒餅,那裏的人們立武大郎為國王,武大郎便把出鍋的燒餅往牆上一貼,作為國旗,由此產生了日本;他說他會看手相,儼然是“半仙”的模樣,預算愛情花朵何時開放。他扳著我的手任意調整指尖方向;一套一套地講得跟真的一樣;他更多講述昆侖山蒼莽的故事,似乎每一個青藏線人的音容笑貌都伴隨著一曲氣吞山河的的浩歌……吟然恍然之中,我覺得一切病痛都變得可以忍受,可以堅持。我能感悟到他內心有團不滅的生命之火,那火光有他對青藏線軍人前赴後繼的生命延續。

我終於能站起來走動了,走出去呼吸唐古拉山賊冷的空氣。聚起的暴雨、淫威的寒風把小小兵站跟公路、電杆、駝峰、帳房阡陌相連。在山上的日子裏,我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白天,我該走向何方,夜裏,我又該投宿哪裏?噢!唐古拉山每時每刻咆哮著震顫心房的一幕幕悲劇。我卻一日比一日醒悟著。

他走近我,亙古下他軍人風骨猶在,談吐間能聞得到他骨子深處潛藏著一些野性味。那天,他問我要了許多止痛藥片。

將圓的月兒很明亮,雪山半睡半醒,我能聽見它的呼吸聲。我像一隻熬夜的鳥兒,喋喋不休地給同寢舍的同行講他的“半仙”術,我講得很認真,連細節也描繪了出來,把他們征服了。那一夜誰也沒有睡意,每人都以自己的經曆,個人的想往,囫圇吞棗地揣摸“半仙”術的生命奧秘,希望能從他那裏聽到吉祥如意的福音。

第二天,我查完體,背著藥箱來到他班裏。窗欞下傳來他向眾戰士宣講如何實現了“把她們每一個人的手全摸一遍”的詭秘計劃,那口氣顯得相當自豪,仿佛他成了世界上第一個登上喜瑪拉雅山的人。終於,我明白上當了。他的房門“嘭”地被推開,我發現他桌上、窗台上堆丟著許多小空藥袋,擺放得很不整齊,像一隻隻爬行著的小白烏龜。我原以為兵站戰士閑著無聊,找來小空藥袋裝螞蟻取笑逗樂罷了。他見我推門進來時的冷臉,頓時露出苦絲絲的憨笑,大大咧咧地說:“別生氣,搞慣了,改不掉的毛病。其實我並不壞。”我本來想刺他幾句,不知何故,收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