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

}h2}白鳥}/h2}

}pc}張豔梅}/pc}

在以後綿延無盡的日子裏,我注定還要失落無數個白天與黑夜,但我隻請求愛和命運,再給我一個初春的乍暖還寒的黃昏。

17歲的那一年,一個很帥的男兵沿著初春乍暖還寒的黃昏走到我麵前,輕輕說了一句:我愛你。我敢肯定,如果換了別的女孩子一定會慌亂並且狂喜,會不知所措如墜霧裏。可是那一刻我的心竟然靜如止水。這一行為並不表明我是個情場老手,對於這種表白和承諾已經司空見慣,不以為然。實際上我的初戀就始於17歲那年那個黃昏。正因為我的心靜如止水,所以我才有機會告訴培我的欣喜和感激。

父親在電話裏說,你初戀的失敗就是因為培的那句話,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你們最初相遇的一個情節,他們都會認為這是文學作品中筆者有意識的瀉染和杜撰。但我相信他的這句話真的說過,並且是在第一見到你的時候說的,可是我仍然要告訴你:這句話就是你們戀愛失敗的根源。

可是父親,難道你忘了後來嗎?後來又怎麼了?後來不是又出現了一個男性嗎?就是當前社會上很流行風起雲湧的第三者,如果沒有他培一定會去讀軍校,然後……年輕人唯一的長處就是喜歡把責任推到和自己根本不相幹的人頭上。

隨即電話斷了。

事隔多年,我一直像沉在霧中,一直不能解釋年輕時的那一段戀情,是因為那一切的純潔和美麗,才使我最終無法抗拒?

高考結束後,因為北京大學中文係竟然拒我於門外,於是我選擇了離這所大學隻有三站地的一所部隊醫院服兵役。我比較喜歡剌激和挑戰,而且最大擅長是以湖南人自居。所以同學們都說我是被一種叫做領袖欲的東西支配著,因為他們知道我是個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北京人。

還是13歲那年的8月,仿佛是中考成績公布的日子,就在那個晚上,我生平第一次夢見那隻白鳥。當然在白天,我還沒有絲毫的預感,那時我正在我的小房間裏一邊很賣力氣地練習著打倒立,一邊很認真地背誦著宋詞唐詩之類的句子。父親推開門走進來,看了我好半天,見我絲毫沒有把腳從牆上放下來的意思,而且發現我正利用頭向下的優勢盡情研究他時,這才終於走過來攔腰抱起我出了家門。

對於父親先帶我走進一家很具規模的家俱店而沒有先請我吃冷飲,我表示了很強烈的抗議。因為那一天是整個夏季中最炎熱的一天,所以拒絕回答他我喜歡什麼顏色,並且趁他在一張栗色的寫字台前停留時,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橫穿馬路闖進了對門的冷飲店,在我喝下3杯冰鎮的酸牛奶和一份冰淇淋全身毛孔拚命收縮之後,就跳上二樓去看了一場精采的武打錄相。回到家,我的小房間裏已經擺好了栗色的寫字台、轉椅、書櫃和一張小床,我這才明白:栗色是今年的國際流行色,許多青年人結婚都買了這種顏色的組合家俱,包括我的兩個表姐。流行的東西的生命力很難長久,但如果這個讓栗色流行起來的人知道了這種顏色不僅包圍了我三年,直到我高中畢業,甚至延續到了我當兵之後,那他將不知怎樣得意和驚喜。雖然我並不討厭我原來那張米黃色的寫字台,但也不太懷念,我甚至連問都沒問過父親把他搞到什麼地方去了,就在一片栗色的氛圍裏暢快淋漓地睡起來。那天是整個夏季裏最熱的一天,白天的預報是38度,如果你相信電台和報紙也就算了,但我還是以為實際溫度會比這個數字要高;同時我還不知道我中考的成績非常的好,在這樣的環境條件下,我竟然能睡得很舒服。也就是在這個夜裏,我沒有在媽媽進房間來視察我的睡情拿掉蓋在我臉上的書時對她做個鬼臉什麼的嚇她一跳,也許還因為有夢,笑出了聲。

我夢見一隻白色的鳥,體態嬌小,羽毛雪白,在我的掌心盡情地跳躍。實際上媽媽並沒有觸動我的手掌,那隻白鳥也隻是在夢中用纖細的足劃動我的掌心,可我還是笑出了聲。這隻能解釋成我對癢特別敏感。後來認識培之後,他說這是因為受到太多宏愛的緣故,嬌氣的孩子才對癢特別敏感。所以我的大腦裏總是肆意生長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念頭,以致於我終生痛苦,因為我的願望總得不到滿足。

就在那個初春的黃昏,我被一群女兵簇擁著走進醫院閃爍著紅色霓虹的大門時,那隻白鳥的影像就開始不斷地放大,到最後我的麵前仿佛都飄滿了類似雪白羽毛的東西,這時培沿著黃昏走到我麵前,於是就有了文章開頭時的那一段對話,培的目光裏充滿了我渴望已久,等待已久的東西,一種至深至遠的憧夢。現在醫院的大門依舊聳立,我的容顏也未曾改變,可是每個黃昏走進同樣閃爍著霓虹的大門,那個不斷擴大的白鳥的影像卻再也沒有出現過。於是我又震驚又恐慌,寫信問一個現在複員當年和我一起在醫院當兵的女孩子,回信說長到二十幾歲了還從未看到過一種純白的很美的鳥,同時關照我一定去看望一下神經內科的老主任,並一再聲明隻是替她去問候一下,當年她在那個科裏當過兩年衛生員。

若我早知道就此終生無法忘記你,那麼培,當你微笑著走過乍暖還寒的春日黃昏,尤其是你說了那樣的一句,我就不應該也微笑著說出我的欣喜和感激。

在別的女孩子去病房當衛生員或到總機班報到時,我推開了機關打字室那扇栗色凝重的門,當時我根本無法想象到若幹天後的一個午夜,會有一個大我一倍年齡的男人在小心翼翼極富耐心地敲著這扇門,並且用中年男性極成熟極富魅力的言辭哀求我打開門,讓非常年輕但已被大家公認很有主見的我也不知所措起來,一直到培被我在電話裏的慌亂驚起,並且飛快地從戰士宿舍跑過來爬上四層,然後就決定放棄去讀軍校,固執地要留在醫院裏。

我隻當過八個月的兵,這是我終生遺憾的事情。

我來到離北京大學隻有三站地的醫院裏服了半年的兵役之後,培脫下軍裝回到原籍。在我上軍校的第一個寒假,我正拿到飛廣州的機票再坐船計劃去海角度過除夕之夜時,培拿著兩張車票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盡管他穿著名貴的“金利來”係列的服裝比穿軍裝更顯風流和倜儻,但他給我的感覺已經有些許的異樣。15個小時後我到了培家所在的城市,培的父親,一個同樣服飾昂貴的精幹男性親自開著一台純白色的“奧迪”來車站接我們。但當我拒絕培試圖送我回京,並且看著他在列車起動時扒在車窗上流著淚叫我的名字,直到藍乎乎地跑過來一群人,急躁而憂慮地大喊著危險、下來什麼的,在雜亂中我分明真切地聽到了培左手戴著橙色戒指的無名指的指骨啪地一聲折斷的聲音,等我獨自睡了15個小時在一個黃昏回到北京之後,我就有一種預感,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培了。以後無數次的事便證明,我的預感還沒有出現過半點偏差。

還是第一天到打字室上班,我的一隻腳剛剛踏上醫院辦公樓前台階,就感覺到了那種隱隱流動著的栗色。而事實是那一天春光格外明媚,在我的周圍灑滿了金黃透明的顏色,可我總覺得那種栗色像滴入透明水裏的墨水,成雲霧狀,然後緩緩擴張、浸潤。那是我初中畢業那一年的國際流行色,當時所有的家俱店都流溢著這種顏色,我的兩個表姐結婚時選擇的組合家俱的顏色也沒有例外。父親也為我買了寫字台、轉椅、書櫃和小床,媽媽開天辟地地表揚了父親一句,並說這種典雅莊重的顏色很合適我。聽完這句表揚父親很表現了一種大氣,並沒有借機湊上前去和她調侃幾句,他一向很愛母親,從來不肯放棄一次親熱的機會,而且竟然是莫名其妙地轉過身來並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使得我也莫名其妙起來,但這並沒有妨礙我睡眠,沒有妨礙我夢見那隻白鳥。當我的一隻腳踏上醫院辦公樓前的台階,感受到了那種隱隱地栗色氛圍的那一時刻,我才深深懂得磨盤下新鮮麥粒壓抑、凝重的感覺,當然我根本不可能知道這氛圍完完全全是一個男人的一雙眼睛所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