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我在你的身邊(1 / 3)

黃昏,我在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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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暮色好像懸浮在濁流中的泥沙,在靜止的時候便漸漸沉澱下來。太陽西墜,人歸,鳥還林,動的宇宙靜止,於是暮色便起了沉澱。微風停止了歎息,天地也沉默著。暗藍的天空,忽然罩上一層雲翳,是天河決了堤麼?——雨像急箭似的,射向大地,幾聲響雷,好似說明宇宙在心碎了。瞬間,地上漾起無邊的池塘,圓圓的水泡,像是船破後溺水的舟子,掙紮在水麵上時隱時現。

雪靜靜地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薄薄的小嘴唇緊緊抿著,淡淡彎曲的眉毛下,一雙細長的眼睛緊閉著。黑軟的頭發,散亂在雪白的枕頭上。雪的世界是白色的。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子和蒼白蒼白的臉。雪的鼻孔裏插著氧氣插管,裸露在被子外麵的胳膊上正打著吊針,護士拿著針筒在給輸液瓶裏加壓,強迫藥液輸進雪的血管,身旁的心電圖上顯示著雪那微弱的心跳。病房被一種壓抑、沉鬱的氣氛所籠罩。雪的父母在護士的一再勸說下,剛剛回招待所休息。兩位老人和我是被一紙“病危”電報召來的。兩老快四十歲時才得這寶貝女兒,如今見雪這樣一副令人心酸的樣子,真是肝腸寸斷。

雨仍下著,淡淡的哀愁在雨裏飄零。細致的湘簾外響起潺潺的聲音,雨絲和簾子垂直地交織著,織出這樣一個朦朧黯淡而又多愁緒的黃昏。

我不知道黃昏的雨為何落得這樣憂愁難道如我的心境一般?那千萬隻柔柔的纖指撫弄著一束看不見的弦索,輕挑慢撚,觸著的總是一片淒涼悲愴。

雨是一種回憶的音樂。觀雨,聽雨,我的整個身心也就完全沉浸在這一片茫茫暮靄中了。這樣一個落雨的黃昏尤如五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多雨的夏季。雪搬了小凳坐在涼台上讀《愛情故事》,又笑又哭地好感動,讀著讀著,便合上書,托著腮,盯著雨點滴落在碧綠的葡萄葉上。

雪你是在看雪還是在想事?也說不定你就是在等待,等待你生命中那首屬於春天的詩。

我驚詫於雪的美了。一直覺得雪還是一個羽翼未豐的黃毛丫頭,每日擦肩而過,都不曾駐足過。可如今,這是雪嗎?

雪何以秋水一泓、冰心一片造就了你?

你笑,可入畫,燦如紅蓮一朵。

你臨風,可入詩,可讓人吟詠。

雪,你是一道風景。

我不會忘記那年雨天的黃昏,雪在細雨中靜坐的姿勢,成為一個凝止不動的畫麵,永恒的畫麵。雪那由於淚水衝洗而倍加明亮的雙眼,在我心裏形成好大的一片空寂,然後漸漸地散開,漸漸地淡去。於是我那年輕的心有了濃濃的憂鬱和深深的感傷。

那個假期好難捱嗬!每日都在期待雪走進我的視線,隻要雪出現在自家涼台,我那飄蕩不定的心靈,似乎尋著了停泊的港灣。就這樣遠遠地注視,把愛深埋心頭,悄悄地關懷,融一腔深情於沉靜悠長之中。因為感知雪的存在,我猶如沐浴在山野的清風中,忘卻了憂慮與孤獨,擺脫了喧嘩與騷動。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有一天涼台上突然不再有雪的倩影。我用了種種最壞的猜測,我變得焦躁不安。整日失魂落魄的樣子讓母親感到兒子是到了有心事的年齡了。

我不記得雨什麼時候停的,我隻記得那個夏天的黃昏,雪的藍裙子在涼台上一飄,我就夢幻般地繞過那一排掩映著丁香葉的宿舍,慢慢地朝雪走去。

直到現在,我還為雪說話時那發亮的眼眸而感動。原來我們彼此心中都在恪守著一個共同的秘密。我們其實是相互期待著的。我們跌入了那屬於夏,屬於雨,屬於黃昏,屬於詩和夢的羅曼蒂克中去了。

自那以後,生活中便有了雪。

那一段日子裏,我們有太多太多寫不盡的浪漫,我們的生活也因著許多的浪漫而變得流光溢彩。

雪,你說你喜歡雨,因為在雨中,你看見我在注視你,伴隨淅淅瀝瀝的雨打在樹上和瓦上,韻律清脆可聽。但你更喜歡雨後的黃昏,因為當溫柔的灰美人用她那冰冰的纖手在屋頂拂弄著無數的黑鍵和灰鍵,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黃昏時,我向你走來。,

於是,在一個雨後黃昏,我邀雪去漫步。長長彎彎的小路,隻有雪和我。我的手摸著了雪的手,我的電流從指尖流出去,似乎把雪燙了一下。我的手又不是烙鐵,幹嘛她那麼一躲,一激靈?我也一躲,一激靈。有很長一段路,我們低頭走著,誰也不看誰,誰也不吭。偶而肩碰到雪的肩,抬起眼,正遇上雪深情的眸。那樣兩束純潔如花的目光,當它們相遇時,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手是什麼時候握到一起的呢?是誰找到了誰?我拉著雪那柔若無骨的手走在山下的敷著綠草和樹葉的軟軟的土地上。我們在石頭扣石頭組成的鏈條上一蹦一蹦地前行。我蹦上一塊石頭、回頭來拉雪,每一拉一蹦,都有一次衝撞每一次衝撞都是一次震撼、一個愉悅。我默禱這山路無窮無盡,永遠也走不完它。

再往前走,是一條小溪,上麵橫了一道窄窄的獨木橋。雪怯怯地搖著頭,不敢過。我自然拿出男子漢的豪氣、牽引雪過橋。“放鬆,目視前方,邁步,邁步。”終於過了小橋,雪由於緊張和興奮,竟然撲入我懷裏又笑又跳。這一刻,雪離我那麼近。雪的臉蛋像春水一樣漾滿生命和柔情,兩片紅唇晶瑩如朝露,朝露閃爍朝暉。我忽然覺得白居易的詩“梨花一枝春帶雨”是為雪而寫的,隻有雪才值得用這樣美麗的詩句來形容。

我多想親近雪,我不敢。任何親近、觸動、都會破壞,會喪失。朝露是不能觸動的。它單純而纖弱,像氣息一樣、必須小心翼翼地對待。我們就那麼相對、脈脈含情,沒有話語,沒有動作,那是我們的方式,我們把萬千話語通過眼睛訴說。

雪說她喜歡看滿山蘆葦,在秋風裏淒然地白著。在山坡上,美得那樣淒涼。